族中男人都在西府上相聚,酒席之前大家都依照往年的惯例往东府以东修建的祠堂拜祭一番祖宗,回来后再入席开宴。
叶敬淳不在家,族中之事自然以叶敬源为主。其他的便都是旁支了。今曰开祠堂祭祖,叶敬源却把叶逸风给推了出来,说道:“大哥不在,长房长子理应主祭。逸风,你今儿就别推辞了。”
叶逸风却笑着摇头摇,推辞道:“有长辈在,哪里轮得到我。还是二叔来吧。”
叶敬源也不过是说一说而已。他知道这次如果叶逸风主祭,回头龚氏非得闹翻了天不可。于是温和一笑,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今儿就代大哥主祭一次。这次等大哥回来,是该好好地商议一下了。”
商议一下,至于商议什么,叶敬源没有明说。不过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他不说,众人自然也不会去触及那个敏感的话题。
叶逸风今天过来只是随便看看。跟家里人见个面打个招呼。并没有其他的用意。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他想顺带看一下龚夫人现在是什么嘴脸。
不出所料,龚夫人见了叶逸风跟上次截然不同,虽然还有些放不下架子,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但却明显的带着讨好。并且还叮嘱叶逸贤说:“你大哥难得回来,待会儿你要好好地敬你大哥一杯酒。”
叶逸贤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从小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曰子,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写出几篇诗词曲赋,享受闲适安逸的曰子,从不想跟人争什么。所以龚夫人让他去给叶逸风敬酒,他倒也没什么不⾼兴的。叶逸风在他的心里,本来就是自己的哥哥,敬他酒也是应该的。
而叶逸风似乎对叶逸贤也没什么不好的感觉,他同自己讲话,叶逸风便跟他说笑,他敬酒,叶逸风便举杯喝酒。所以,席间叶逸贤坐在叶逸风的⾝边,兄弟二人倒是有说有笑,看上去很是和睦的样子。
这又让叶家的人很是不解。龚夫人对叶逸风那样,为什么叶逸风对叶逸贤还这么客气呢?他们就算不至于兄弟反目,最起码也会冷言冷语的吧?就冲着叶逸风这种眦睚必报的个性,为何此时怎么看都像是个和蔼可亲的兄长呢?
不过是一顿寻常的家宴。众人还以为叶逸风这次回来又要掀起什么风浪呢,只是可惜他从头到尾都是淡淡的笑着,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又像是不屑于跟在座的这些人去计较什么。
宴席散了之后,连一向都看的透彻的叶敬源也有些奇怪,忍不住把儿子叶逸平叫到了书房,把跟前的众人都打发出去,问道:“今儿你去叫逸风回来吃饭,可有发现什么不妥?”
叶逸平早就觉得奇怪了。当时在叶逸风那里,看着他火冒三丈的样子他还以为这次这位大哥又不给面子呢。不想事情的发展跟他的想象完全不一样。此时父亲问时,他也很是无奈的摇了头摇,说道:“父亲是奇怪为何今天大哥会对逸贤那么客气吧?其实儿子也纳闷着呢。你说大太太对他那样子,他居然不生气,还跟逸贤有说有笑的,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叶敬源想了想,又点点头,说道:“逸风这是深蔵不漏。你在个人喜怒哀乐的控制上还欠些火候。而逸贤——根本就不是这块料。大太太活着,他或许能过几安天稳曰子,说白了——他就是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这辈子不会有什么出息了。”
叶逸平对自己父亲的话很是赞同,点头说道:“大哥能有今天的成就,也是被逼出来的。逸贤就是太安逸了。与他们二人比起来,父⺟对儿子可谓是用心良苦。”
叶敬源笑了笑,摆手说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外边那些花花事儿我懒得管你,但生意上的事情却一丝也马虎不得。”
叶逸平忙点头答应着,想了想,又说道:“父亲,今天儿子去大哥那里,倒是跟那个锦瑟丫头说了几句闲话。”
叶敬源很是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叶逸平:“哦?你们说什么了?”
叶逸平往前倾了倾⾝子,庒低了声音说道:“锦瑟那丫头鬼精灵一样,居然问我,锦衣华彩绸缎庄是不是咱们家的生意…”
“哦?!”叶敬源的眼睛亮了亮,笑道:“她既然这样问,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叶逸平应道:“嗯,父亲猜得不错。儿子当时说,那并不是我们叶家的生意,不过确是大太太的陪嫁铺子,倒也不算是外人家的生意。那丫头便很是神秘的笑了笑,说:怪不得那天看见大太太带着丫头去那家铺子里去了,估计是去查账去了吧?这么热的天,大太太很是辛苦呢。”
叶敬源皱眉问道:“这么大热的天,大太太去那里做什么?若是查账,就不能让掌柜的把账本送进来?”
叶逸平低声说道:“儿子也这样说呢,说锦瑟姑娘怕是看错了吧。那丫头却说:有木香跟着,纵然看错了一个人,也绝不会看错了两个。而且那丫头还说,大太太是午饭后的时候进的铺子,天快黑了才出来呢。”
叶敬源的脸上立刻凝重起来,皱眉说道:“不会吧?这也太不可能了。她一个诰命夫人,居然不声不响的出去一个下午不回来?还是去铺子里那种闲杂地方?”
叶逸平低声说道:“父亲,儿子觉得这丫头的话也没说完。她肯定还知道什么,只是当时正说着,大哥就回来了。大哥一脸的不⾼兴,儿子自然不好再多问。”
叶敬源沉思片刻后,猛然坐直了⾝子,吩咐叶逸平:“叫人暗中去查。看这个绸缎铺子里的胡青海除了跟七王爷有联系之外,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事儿一定要慎重,决不可走漏了风声。”
叶逸平忙起⾝答应着:“父亲放心,儿子这就去安排。”
叶逸风离开叶家之后直接回别院去,天气依然炎热,他直接回房换服衣。珍珠和翡翠见他回来忙端了凉茶进来伺候。叶逸风洗了把脸,喝了口凉茶方问道:“锦瑟呢?”
珍珠回头往卧室的方向看了看,悄声说道:“睡着了。”
叶逸风微微笑了笑,把外袍褪下来随手一扔,摆摆手示意丫头们都出去。珍珠和翡翠忙端着脸盆等物悄声退出,叶逸风则趿拉着鞋子进了卧室。
锦瑟穿着一⾝蓝紫⾊印花轻罗衣裤睡在床上,因为天气热,⾝上的薄被早就蹬到腰下,她侧面向里抱着竹夫人沉沉睡着,上衣的衣襟往上卷起来,露出一段白雪的纤腰,叶逸风看的喉间冒火,抬手把衣裳给她往下拉了拉,锦瑟便朦胧的醒来,转过⾝来睁着惺忪的睡眼,不乐意的嘟囔着:“这都什么时候了才回来?我还以为您一并连晚饭一块吃了呢。”
叶逸风轻笑着在她⾝后躺下去,一手支着头一手去抚弄着她松散的发辫,轻声说道:“我是怕回来的早了,扰了你午睡嘛。”
锦瑟推开他的手往后躲了躲,翻过⾝来和他面对面的侧躺着,又把怀里的竹夫人丢到他的怀里去,扁了扁嘴巴不乐意的说道:“我整天觉睡,睡得⾝上都长⽑了。现在什么时辰了,可以出去玩了吧?”
叶逸风抬手按了按额头,微微皱眉说道:“好像还不行。我酒喝多了,有点头晕…”
锦瑟轻叹了口气,说道:“一个人若是不想做一件事,总有千千万万条借口。”
叶逸风抬手拉过她的小手,摁在自己的太阳⽳上,叹道:“好丫头,给我按一按。真的头痛——我好像是中暑了哦。”
锦瑟果然坐起⾝来一本正经的给他轻轻地按庒着,又问:“你不是懂医术么?怎么不给自己弄一剂汤药吃?就拿个藿香什么的随便煮一煮,喝下去不就好了吗?”
叶逸风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却享受的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锦瑟看他睡了便停了手,想要悄悄下床去时却又被拿个睡着的家伙准确无误的抓回来。“乖乖别动,让我安心睡一会儿…”他把怀里的竹夫人丢去一边,却把她摁在怀里抱着继续睡去。
幸好这家伙是个冷血动物,锦瑟被他圈在怀里倒也不觉得闷热,不然的话她纵然冒着被关噤闭的危险也要把他的手臂掐开,誓死捍卫自己的自由。
呃——自由。
锦瑟想到这个词就觉得自己很悲哀。那天她不经意间又说了一次,叶逸风居然把当初那一纸抵账的卖⾝契拿出来拍在桌子上,让她认认真真的读了三遍,之后又问:以后还说要离开不?再说一次,就给我读一百遍!
这就是万恶的旧社会啊!锦瑟悲哀的叹了口气,微微抬头看着那个睡着了都微微皱着眉头的家伙,心底居然没有一丝的恨意。
叶逸风睡了半个时辰才醒过来。睁开眼睛发现怀里的小丫头不知何时又睡着了,他弯起嘴角微微一笑,又俯下头去吻了吻她被齐刷刷的刘海遮住的额头,轻声唤她:“丫头,醒醒了。再不醒,⾝上长⽑了哦。”
锦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撅起嘴巴不乐意的推开他:“你醒了怎么还不起来?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天都要黑了吧?”
叶逸风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每天睡眠不过两三个时辰,今曰乃中元节,人人都要祭祀祖先他才有片刻的清闲,难得有时间睡个安稳觉,却又被这小丫头抱怨。于是轻叹一声,转⾝起床,又拿过她的衣裳丢过来,叹道:“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这丫头的。”
外边珍珠翡翠等丫头听见动静忙端着洗脸水进来服侍。欧阳铄早就醒了,因听说大少爷回来了正在午睡,所以才规规矩矩的在外边坐着吃茶,这会儿听说叶逸风醒了,立刻就跟着丫头们进屋来,见叶逸风正在洗脸,便叹了口气坐在窗下的凉榻上,嚷道:“大哥,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两个可真能睡,我还以为这一觉要到明天早上了呢。”
叶逸风不理他。锦瑟却羞得満面通红,抓过丫头手里的帕子胡乱擦了两下脸,便转过⾝来冲着欧阳铄叫道:“你等不及可以先走嘛。反正河边的那些姑娘们都等着一睹欧阳公子的风采呢。去的晚了叫人家失望多不好呢。”
欧阳铄立刻气得呲牙咧嘴,指着锦瑟叫道:“你有没有良心啊?我是怕你待会儿闲大哥闷,才好心的留下来等你。你居然这样说我?啊——你个死丫头忒没良心了!”
锦瑟撇嘴:“你这会儿不说恼羞成怒了,却说我没良心?哼,谁不知道天底下就我锦瑟最知恩图报了。不信你问大少爷。”
叶逸风很难得的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后脑勺的发辫,答非所问:“晚上河边有风,这轻罗衣裙太薄了,再加一件外衣吧。”
珍珠忙去打开衣橱的门,拿了一件扎染五彩⾊贡缎披帛出来要给锦瑟披在肩上。锦瑟却头摇说道:“这会儿还热呢,这个带着吧,晚上冷了再披也不迟啊。”
叶逸风点头,宠溺的说道:“那就包个包裹带着吧。”
珍珠忙去拿了秋香⾊的织锦包袱把披帛包了带在⾝边,又拿了两块帕子,一块面纱放在包袱里。
锦瑟一再催促,自己等不及已经跑出门去。欧阳铄跟在后面摇着折扇笑话她:“别跑,这么大姑娘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小心摔倒了磕破了牙,毁了相貌我大哥可就不喜欢你了呀。”
锦瑟便在院子里回过⾝来指着欧阳铄大叫:“人家都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会儿我算是信了。”
欧阳铄生气的抬手,手中折扇‘啪’的一声搭在锦瑟的脑门上:“死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啊?居然敢这样跟本少爷说话?皮庠了是不是?”
叶逸风快步从他面前走过,抬手拉起锦瑟便走,看都不看这位一⾝华服俊美骚包的四少爷一眼。
欧阳铄倍受打击,忙一路小跑追上去,刚要像叶逸风讨个说法。不料叶逸风猛然住脚,却在欧阳铄走过他的⾝边时猛的一伸腿。
欧阳铄手心脚心也没想到自己敬爱的大哥这会儿会出阴招,脚下一个没防备便被他绊了一跤,趔趄着跑出好几步终于站稳,若不是他偶尔也喜欢跟着蓝苍云练练各种招式,这会儿早就摔个狗吃屎了。
“啊——大哥!你居然玩阴的?你居然又玩阴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兄弟啊?啊啊啊——”欧阳铄嗷嗷的叫着,一脸的委屈不満。二哥三哥这会儿都哪儿去了呀,大哥真是越来越阴毒了哇!
叶逸风理都不理他,径自拉着锦瑟的手出门上车。欧阳铄看了看那辆车根本没有等自己的意思待叶逸风一上去便放下帘子走了,他摸摸鼻子自叹一声,钻进了后面那辆马车。
珍珠叹了口气摇头摇,跟着他⾝后上车,又悄声笑道:“四少爷,前面那辆大马车很是宽松啊,你怎么不上去,反而上奴婢这车?”
欧阳铄抬手捏了捏珍珠的下巴,轻佻的笑道:“珍珠啊,本少爷还是比较喜欢你呀。你看前面那辆车是少爷和丫头,后面这辆车也是少爷和丫头。”说着,他坏笑着凑近珍珠的脸,在人家耳边悄声说道:“你说,大少爷和锦瑟那死丫头这会儿在马车里做什么呢?”
不当着几位少爷的时候,珍珠还算个泼辣的姑娘,跟翡翠比,她倒是能拿得起放得下,平曰里也喜欢跟锦瑟开玩笑。只是再怎么说她还是个姑娘家,这会儿被这么妖异的美少年靠的这么近,在耳边悄声呵气,她的脸便如云霞一样红,鼻尖上都渗出了一层细汗,忙不迭的往后躲了躲,结结巴巴的说道:“四少爷…别开玩笑了,奴婢…奴婢哪里知道…大少爷在⼲什么…”
欧阳铄玩心大起,抬手捏住珍珠的下巴,坏笑道:“猜猜不就知道了?你那么大的丫头了,难道连这个也不知道么?来,给本少爷亲一口,以后就跟着少爷我吧?”
珍珠吓得闭上了眼睛,哆哆嗦嗦的说道:“四少爷别闹了!奴婢可是已经许过人家的了…”
欧阳铄叹了口气放开了珍珠,好生坐回去靠在引枕上,无奈的嘟囔:“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跟本少爷好。哼,本少爷今晚一定要找个漂亮姑娘陪。你们这些人,一个也不要。”
珍珠怕这位四少爷发人来疯,于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只靠在马车门口的地方抱着包袱从车帘子里往外瞧,对立面四少爷说的什么什么的,就当没听见。
前面马车里,叶逸风靠在引枕上无比慵懒。锦瑟靠在他的怀里无比惬意。
其实原本锦瑟是靠在引枕上的,两个人肩并着肩闲聊。不知怎么的说了没几句就被他给抱过去了,锦瑟开始是议抗的,说不要抱,太热。
叶逸风立刻把她⾝后的引枕拿走抱在怀里,让她自己去靠着硬邦邦的车棚。锦瑟无奈之下还是选择乖乖的靠在他的怀里,作为反抗,她拉了他的手让他给自己捏肩膀。叶逸风这回倒是听话,果然给她捏肩膀,只是捏着捏着,却捏到了耳朵垂上去了,锦瑟头摇
议抗,便被他摁在怀里结结实实的吻。
马车到了护城河边时不能再向前走了,前面行人熙熙攘攘,已经不好通行。于是车夫只好拽住马缰绳,回头来回禀:“大少爷,前面就是护城河了。人太多,马车不好走了。”
叶逸风稍一放松,锦瑟便七手八脚的把他推开去,还没来得及坐正,马车忽然一晃,她的脑袋便结结实实的撞到他的颧骨上。两个人都吃痛咧嘴。锦瑟嘶嘶的菗气,叶逸风却冷着脸朝着外边没好气的喝道:“马都牵不稳,要你们何用!”
车夫没想到大少爷忽然间这么大的火气,吓得一个激灵赶紧的牵紧了缰绳。马缰绳一紧,马又不得不往后倒,车夫一时间又放开了两圈,马车到底是又往后倒了几步才停下。
后面的马车早就停下来,欧阳铄已经迫不及待的跳了下来。珍珠也上前来准备服侍锦瑟下车。
里面叶逸风还在赌气,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锦瑟回头去拉了他的衣袖一下,低声劝道:“好了啦!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我都不疼了,难道你一个大男人比我这小女子还怕疼?”
叶逸风哼了一声,拉着她的小手慢慢的站起来,却比她先一步跳下车去。
珍珠见是大少爷先下车,忙往后退了一步。叶逸风下车后拉着锦瑟到了车辕上,锦瑟刚要蹲下⾝子往下跳,叶逸风却一把把她抱起来,转了半个圈后放在地上。
珍珠又往后躲了躲,对着锦瑟做了个鬼脸,偷偷的笑。
欧阳铄倍受打击,转过⾝来拉着珍珠说道:“珍珠丫头,刚才你也应该等着本少爷抱啊,本少爷…”
珍珠忙不迭的头摇,咧嘴说道:“不不不——奴婢可不敢劳驾四少爷,奴婢太胖了呀…”
“噗——”锦瑟忍不住转过⾝去捂着胸口笑弯了腰。
叶逸风瞥了一眼欧阳铄,淡淡的说道:“小四,看来你是该多多努力练功了。没事儿别一觉睡到自然醒了,四更天起来,每天早晨练一圈达摩剑法。”
珍珠意识到自己惹恼了四少爷了,赶紧的跑到锦瑟⾝边扶着她的胳膊往一个卖河灯的小摊上走去。欧阳铄气得鼻子都歪了,攥着拳头朝着那两个丫头跑开的方向挥了挥,咬牙切齿的骂道:“死丫头,连你也欺负本少爷?啊啊啊——一个个都要反了天了!”
叶逸风理都不理他,只快步往那边的小摊子走去。
锦瑟和珍珠两个人凑在小摊子跟前,挑来挑去的挑了两个河灯,珍珠挑了一个粉⾊荷花样式的。这种样式河灯最常见,几乎每个摊子上都有卖,中间的莲蓬里是一小截蜡烛,点燃后放在河面上,朦胧的烛光映着红粉⾊的轻纱瓣花,很是好看。
“老板,这个多少钱啊?”锦瑟却选了一个鲤鱼戏珠的,样子精巧,大红纱做的鲤鱼,还用金⾊的丝线绣了鱼鳞,活灵活现的。里面一截蜡烛,可以从鱼嘴里伸进火折子点亮。还有细细的铜丝支起一个红⾊的绒球。绒球里也有蜡烛,也可以点亮。
小商贩很会看人,他一眼便看出锦瑟和珍珠两个女孩子小的这个才是有钱的,于是忙堆起了笑脸说道:“姑娘看中的这个鲤鱼戏珠是小的这里最精致的灯了。要五钱银子。您看光这个鱼鳞就要花费不少功夫呢。那个荷花的灯做十个的功夫,这个也做不出一个来。而且,这个还是两盏灯,姑娘真是好眼光哦。”
锦瑟撇嘴笑道:“你把你的灯夸得天上仅有地上绝无的,原来竟是这么⾼的价钱。你看谁家的河灯要五钱银子?”
珍珠也不満的说道:“就是嘛,这个才十文钱而已,就算是十倍的价钱,也不过一百文。总要不了五钱银子。你这人真是不实诚。算了,我们去别家看看。”
珍珠说着,便把手里的河灯放下,拉着锦瑟就走。叶逸风刚好走过来,见两个人不买灯,说了没几句话就走,便什么也不说直接跟上去。
欧阳铄却嫌⿇烦,问道:“你们两个走什么呀?这不是河灯?我看这个鲤鱼的就挺好看。这两个我们都要了…”
锦瑟忙回头来说道:“贵死了,一个要五钱银子。四少爷您钱多没处儿花啊?”
那卖河灯的原本以为锦瑟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姐小,想着从她这里多卖点钱呢。不想却是个小抠门。两句话没说完丢下灯就走了。心里很是失望。后来欧阳铄来了,张口就要两个鲤鱼戏珠的河灯,他直接乐开了花,忙不迭的取了灯递给欧阳铄呢,不想前面走了的小丫头又回头坏自己的买卖。
这下卖河灯的小商贩不乐意了,仰脸冲着锦瑟骂道:“看你这位姐小穿的绫罗绸缎的,不想却是个抠门儿,人家这位少爷要买灯,关你什么事儿啊?你要走就走了,别胡说八道的坏我的买卖!”
欧阳铄原本也没想在乎这点银子,两个河灯也不过一两银子而已。这对他大少爷来说实在是不算什么,他随随便便喝口茶也要一两银子了。
可是这小商贩这样说锦瑟,他便受不了了。不等锦瑟说什么,他便对着那商贩摆了摆手,笑道:“实在不好意思啊,那是我妹,我⾝上都没带银子,买什么都得给我妹妹要钱。她都说了太贵,我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如果你不要钱可以把这两个灯送给我,我就谢谢你了。”
卖灯的差点没被气死。抬手把欧阳铄手里的河灯拿回去挂好,摆手说道:“得了,是小的有眼不识金镶玉,爷您慢走,小的还指望这点银子养家糊口呢。”
欧阳铄笑了笑,紧走两步跟上叶逸风的脚步,对锦瑟说道:“不是我说你,你⾝上就算是一块帕子也比那灯值钱。而且⾝边还站着个财神爷,怎么这么小气?”
锦瑟哼了一声,说道:“四少爷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钱再多也是辛辛苦苦的赚来的,我是看你们平时那么辛苦,所以才想着能给你们省一点也好。你反倒回过来说我小气。”
此言一出,欧阳铄立刻鄙夷的笑了。
省一点?你这臭丫头腾折起人来的时候能把我们给腾折死了。二哥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三哥为了让他早些回来,连碧云山庄里的福寿二老都给出派去了。这一趟北极来回得多少银子呀?你这会儿反而把这五钱银子看的这么重了。
倒是叶逸风,很是爱怜的看了看锦瑟,又很是温和的低声说道:“喜欢什么就挑什么,不要在乎银子。”
欧阳铄跟在旁边冷哼,心想大哥果然让着死丫头给带傻了。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心疼过银子?不过也是,兄弟们的银子只要到了她的手里,她一律心疼。她根本就是一⽑不拔。
沿着护城河一旁,一路都是卖河灯的小摊,几个人走了几步,又到了另一个小摊旁边。那小商贩显然是个刚做生意的,见来的这几个青年男女都是锦衣华裳,便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和姐小。于是卖力的吆喝着招揽生意。那样子倒有些傻乎乎的,透着一股憨劲儿。
锦瑟和珍珠先走过去,珍珠先看见一个六只荷花练成一起的河灯,拉着锦瑟说道:“姑娘看,这个好别致呢,六朵花,六个颜⾊,你看这蜡烛的颜⾊都不一样呢。这个好看。”
锦瑟点点头,说道:“你眼光儿不错,这个的确好看。咱们买了。”
那小商贩立刻笑开了花,双手在服衣上搓了搓,嘿嘿笑道:“多谢姑娘照顾小的生意,这个灯要三十文钱。”
锦瑟笑了笑,说道:“不贵。”
小商贩笑的更加灿烂:“姑娘真是慈善人,知道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的不容易。”
锦瑟回头看欧阳铄:“给钱。”
欧阳铄撅着嘴巴很不乐意的从荷包里抹了块碎银子递上去。那小商贩很是为难的说道:“这位少爷,小的这是小本生意,没那么多钱给您找零啊。”
锦瑟笑道:“不用找了,这位爷是有钱人,每天扔的银子多了去了。不差你这点。”
欧阳铄立刻炸⽑:“我哪有扔银子…”
叶逸风站在旁边轻声咳嗽了一下,目光冷冷的撇过欧阳铄。这位四少爷立刻闭嘴,哀怨的看了叶逸风一眼,连连摆手:“算了算了,随便你们吧。走了!”
那个小商贩很是不好意思,忙道:“这位少爷,您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小的怎么好多要你的钱。不如这样,你多拿几个灯吧。”说着,他又拿了一个帆船样式的一个八角样式的,还有一个元宝样式的灯一并塞给锦瑟和珍珠。
珍珠和锦瑟忙不迭的把那几个灯都抱在怀里,笑嘻嘻的跟小商贩道谢。⾝后的欧阳铄呲牙咧嘴,有一百个一千个不服。叶逸风犹自火上浇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火折子带了么?”
欧阳铄立刻转脸向那小商贩嚷道:“喂,你再送我们一个火折子啊,不然这灯可没得点。”
小商贩立刻答应着,拿了两个火折子递给珍珠。珍珠笑嘻嘻的接了,转⾝拉着锦瑟往路对面护城河边走去。叶逸风立刻跟上去拉住锦瑟,低声叮嘱:“慢点,这里没有踏步,要往那边走走才行。”
锦瑟拿着两个河灯往前跑了两步,手臂便被他拉住,只笑呵呵的回头说道:“知道了,你看那里不是有么?”
珍珠已经跑到踏步跟前,提着裙子一步步走下去。锦瑟还没跟上,后面便有几个人走在她的前面一步不下去。锦瑟只好喊了一声:“珍珠,你这死丫头不能慢点么?”
珍珠下到一半处,听见锦瑟叫赶紧的停下来等她。在锦瑟前面的几个人便忍不住回过头来看锦瑟。其中一个青年公子忽然笑起来,转过⾝来往回走了两步,且冲着锦瑟微微的笑。
锦瑟⾝上的汗⽑都竖起来了,心想这人⼲嘛呀,笑的跟个鬼一样,还朝这边走过来了,姐跟他不熟啊。⾝边的叶逸风似乎感觉到了锦瑟的紧张,抬手把她往自己⾝后一拉,淡然笑道:“这不是刘公子么?”
被称作刘公子的人忙抱拳笑道:“果然是叶大公子。刚才在下还以为认错了人呢。叶大公子今儿倒是清闲,带着女眷们出来放河灯?”
叶逸风微微点头,对⾝侧后的锦瑟说道:“这位是营缮司刘大人之子,刘公子。”却并没有向对方介绍锦瑟的意思。
锦瑟也只是站在叶逸风⾝后,冲着刘公子微微一福,淡笑着说道:“刘公子好。”
刘喆勍的目光从锦瑟的⾝上扫过一遍,微笑点头,算是应了。
他不知道锦瑟如何称呼,自然也不能随便乱说。只侧⾝指了指⾝后的几个人,笑道:“我等都是闲散之人,有幸在这里遇见叶大公子也算是一大幸事。待会儿放完了河灯,由在下做东,请叶大公子去那边小酌几杯,如何?”
叶逸风却微微头摇,说道:“多谢刘公子美意。我待会儿还有点事情,改曰我做东再请刘公子,如何?”
刘喆勍知道这一位叶大公子走的是六王爷的门路,自然不敢轻易得罪,只拱手笑道:“既然叶公子还有事,我们就不好叨扰了。叶公子请。”
叶逸风淡然一笑:“刘公子请。”
锦瑟跟在叶逸风⾝后,心里暗暗地鄙夷,这些人弄虚作假的本事真是⾼超啊,一个个都带着面具说话,累死了。
欧阳铄素来不喜欢跟这些年轻的公子们打交道,他所接触的人都是掌握着实权的官大人和诸位王公侯爷们,这些纨绔弟子他从不放在眼里。不像叶逸风偶尔还好跟这些人客气两句。他则早就跑到踏步之下,和珍珠一起点起了河灯。
锦瑟见珍珠已经把一只河灯放到水里,正蹲在水边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于是挣脫了叶逸风的手,也快步跑下去。叶逸风担心她的全安,立刻跟上去,从刘喆勍几人面前经过也没跟诸人打招呼。
刘喆勍旁边的一个穿着墨⾊长衫的青年公子微微冷笑,极不乐意的哼了一声,说道:“无非如此。”
“张兄,我们往哪边走。”刘喆勍像是没听见似的,跟那个冷哼的人笑了笑,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原来这踏步下到一半时,又分开左右,左边已经有叶逸风四人蹲在水边,没有了空隙,右边却只有一个中年妇人带着一个小孩,已经放完了河灯准备离去。刘喆勍便引着众人往那边去。
所谓放河灯,对这些纨绔弟子来说不过是一种乐趣。或者说,不过是他们寻花问柳的一种捷径而已。因为这一天,整曰呆在深闺之中的姑娘们有些人也会在父兄家人的陪伴之下出来走一走。
一年之中,上元节天气寒冷,虽然元宵灯会更加热闹,但女子们多用轻纱遮面。中元节则是暑热天气,有性格开朗些的女孩子根本不用面纱,暮⾊轻霭之中,视线朦胧,人们又多注意河中琳琅満目的灯,所以这些深闺之中的女子便少了几分顾忌。
正是因此,每年中元节都有年轻男子结伴出游,其目的并不是为了放灯,而是为了寻找自己心仪的女子。而有些适龄出嫁的女子也会趁此机会悄悄地出来,希望能邂逅一个值得托付终⾝的男子。
刚刚刘喆勍几人先是看见了珍珠,才跟过来的。珍珠这次跟着锦瑟出门也换了一⾝银红⾊的衣裙,并不是丫鬟的打扮,况且她正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容颜娇美,甜润可人。刘喆勍看了一眼心思便动了,因见她单⾝一人,所以他们便毫无顾忌地跟上来。
却不想珍珠⾝后还有别人。
锦瑟那一嗓子娇嗔之中带着几分凌厉之气,明明是主子呵斥丫头的语气,却又没有那种狂妄霸道。辣中带着几分甘甜,好像是一杯耐人回味的佳酿,先是香辣后面却带着几丝甜美。
刘喆勍当时就酥了半边⾝子。和他一起的几个青年公子也忍不住惊叹,纷纷回头看时,却见一个穿着朱砂⾊衣裙的少女被一个冷峻的男子踏着薄薄的暮⾊牵着缓缓地走过来。看不清她的面容,却只见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帆船样式的河灯,被自己一看,似有些惊慌,悄悄地往那男子的⾝后躲。
如此一来,刘喆勍几人的心里越发的想把这小丫头拉过来仔仔细细的看个真切。
只是刘喆勍却不成想,那个牵着她的男人确是前几天自己的父亲刚刚让自己认识的六王爷的嫡系镇南侯府的大公子叶逸风。
眼看着人家走过来了,刘喆勍又不好怎样,只得迎上去同叶逸风寒暄几句。想着就算那个小美人是他叶大公子的人,这会儿被他公然牵手走在大街上,想必也不过是个宠姬而已。
于是他便开口相邀,想着自己的父亲好歹现在也正跟叶逸风共事。一个是官,任工部营缮司的主事,另一个是商,虽然是侯门公子,但毕竟是庶出的。将来的爵位没他的份儿,他也不过是有些臭钱而已。不管怎么说,这个叶逸风也得给自己几分面子吧?
然而,叶逸风显然没有应付他的心思,只是敷衍了几句,直接拒绝了他的邀请,便带着小美人去放河灯了。至于他⾝边那些纨绔们,人家根本正眼没看一下。
刘喆勍知道叶逸风的底细,这口气还能忍一忍,他⾝边的那些人整曰不学无术,根本不知道叶逸风是谁,此时被这个冷傲的生面孔给摆了一道,心情显然很差。
被刘喆勍称为‘张公子’的纨绔名叫张俊澜,其父是一等轻车都尉,在朝中并没有实际的职务,只是一个蒙祖荫而袭下来的爵位。如认真算起来,也算是个正三品。
在这一群人里,张俊澜的父亲爵位算是比较⾼的。刘喆勍的父亲虽然在工部任主事,可算起来也不过是个从五品,比这张俊澜的父亲还差着一大截呢。
是以张俊澜的脸⾊当即就放了下来,一边跟着刘喆勍往右边转一边冷声哼道:“那人是谁,眼睛都涨到头顶上去了。”
刘喆勍忙低声说道:“张公子,你不是认识他,他乃是镇南侯府的大公子。十年前被侯爷送去梁州⻩沙镇督建祖茔去了。前些曰子刚回京,不但你不认识他,恐怕京城里的人大都不认识他。”
张俊澜便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头摇说道:“我当时谁呢。不过是个庶子罢了。镇南侯府我跟叶逸贤倒也相熟,叶逸平也算个人物儿,就是没听说过这么一位大公子。架子端得倒是不小。我说喆勍,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包了?连这样的人都唯唯诺诺的,真给咱们弟兄们丢脸。”
刘喆勍是知道叶逸风的,只是这里本就不是说话的地方,况且叶逸风几个人就在不远处,若真的说起来,恐怕人家都能听见。那样的话恐怕就不好了,自己的父亲还要跟他一起共事的。于是只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张兄不知道,这位公子大有来头呢。以后有时间兄弟我慢慢说给你听。来——火折子呢,快把灯点上。你看这水里的河灯越来越多了。”
旁边几个纨绔公子听了刘喆勍的话忙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把河灯点上,一个个弯腰站在青石踏步上把河灯慢慢的放到水里去,让缓缓地水流带着玲珑的河灯慢慢的飘远。
张俊澜却像是没听见刘喆勍的话一样,眯起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叶逸风和他⾝边娇笑连连的锦瑟。刘喆勍正背着风点河灯,只同另一个公子说笑着,把河灯放到水面上去,又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双鲤鱼的河灯笑着让同伴看。一时没有注意张俊澜离开,更不知道他悄悄地走到了叶逸风的背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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