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酷夏的天空仿佛在下火一般,热燥的气息蒸腾着地面。
县长办公室內,空调吹出凉飕飕的温度,令人神清气慡,心旷神怡。
县府政办公室主任姚义咚咚敲了两下门,听门缝里挤出来一个优雅的“请进”声,姚义才正了正腰板,恭恭敬敬地推门进屋,将一份文件平放在谢县长的办公桌上,看了眼还在低头办公的谢慧兰,道:“县长,秘书科几位同志的资料都在这里了,您看要是有満意的,我就给您叫过来看一眼。”
每次县导领的变动都意味着一次洗牌。
县长秘书的职务也是重中之重,这一块,好多人都盯着呢。
姚义也是有些自己的小心思的,秘书科的小王跟他爱人关系不错,谢县长快到任的时候,小王就几次三番地往姚义家跑,又是买东西又是送礼,就希望能争上县长秘书这个缺,姚义作为办公室主任,在这方面有建议权,说话力度很大,更别说谢县长这种从央中调任来的导领了,她对延台县的情况很不了解,姚义的推荐就更重要了,于是,他把小王的资料放在了第一页。
谢慧兰放下手里的钢笔,拿起文件略微一翻。
姚义介绍道:“这是小王,人很踏实,工作能力也強,虽然年纪不大,但很成熟。”
谢慧兰扫了几眼,笑昑昑地抬头看了看姚义。
姚义被她看得心头一慌,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肯定瞒不住谢县长。
谢慧兰随手继续往后翻了几页,末了将文件一放,食指在上面敲着了几下“县安公局办公室主任胡思莲同志是不是被撤职了?新的工作安排还没有定?嗯,你把这个人的资料给我送一份过来,还有,让她来一趟,我看一眼。”
姚义愣了愣,马上道:“我这就去办。”
出了办公室,姚义还在纳闷,心说谢县长怎么想起这个人了?
然而姚义也懒得琢磨了,小王的事儿他就是帮着争取争取,不行的话也没办法,姚义现在的位置也非常尴尬,他以前是跟着县长向道发的,但向记书⾼升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姚义这个县府政办公室主任现在却服务于谢县长,难免会让谢县长觉得如鲠在喉,还不知会不会动他呢。
…安公局家属院。
胡思莲正跟家里无所事事地听着古典音乐,想跳个舞缓解一下心情,却又没这个心思。
近十年的努力付之东流,胡思莲一声叹息,心里堵得慌。
胡思莲的丈夫胡歌在厨房咚咚切着菜,为晚饭做准备,看着妻子这两天明显消瘦了的脸庞,他有些心疼,知道妻子是不甘心,有心劝她几句,可话到嘴边也没说出来,在家里,胡思莲是导领,胡歌凡事都听她的,怕自己劝了妻子也不爱听,还反招来埋怨,胡歌⼲脆没言声。
铃铃铃,铃铃铃,家里电话响了。
胡思莲跟没听见似的,动也不动地靠在沙发上。
胡歌一看,快速擦擦手,开解围裙过去接起电话“喂,您好。”
“我是县府政办公室,让胡思莲同志接电话。”
胡歌一愣神,说了句稍等后,赶紧对着胡思莲招招手,指了指电话话筒。
等胡思莲疑惑地拿着电话喂了一声,那头就道:“胡主任吗?我姚义。”
胡思莲微微一惊,语气柔和道:“是姚主任啊,您好您好。”
姚义开门见山道:“是这样,谢县长让你过来一趟,你尽快吧。”
县长要见自己?胡思莲愕然道:“姚主任,不知道谢县长是…”
“呵呵,是好事儿,你直接去县长办公室就行了。”
挂了电话,胡思莲都没想明白,见爱人在一旁眨巴着眼睛问怎么回事,胡思莲揉了揉脑门“我也不知道,县长好像要见我。”要是她见过谢慧兰也罢了,可问题是,从谢县长到延台县以后,胡思莲都只是远远看过她,连话都没说过一句,现在谢县长却要单独见自己,这不得不让胡思莲忐忑了起来。
胡歌也纠结了“那你…去不去?”
胡思莲看他一眼“县长召见,能不去吗?去拿服衣吧,我换西装!”
胡歌一嗯,从屋里把服衣和皮包都给妻子拿了出来。
胡思莲仔仔细细地打扮了一下,将自己弄得很⼲练,这才怀着不安的心情出了门。
…县委。
县府政办公楼和县委办公地点都在一个大院。
一路上,胡思莲出了一⾝汗,一方面是天气太热,一方面是心里有点紧张。
咚咚咚,县长办公室门口,胡思莲咬牙敲了敲门。
“…进。”
胡思莲推门进屋“谢县长。”
谢慧兰眯着眼睛上下审视了她一眼,微微点头“进来,坐。”
胡思莲没敢坐,拘谨地站在那儿。
谢慧兰呵呵一笑“别紧张,来,坐下说话。”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胡思莲好歹也从政了这么多年,事到如今也放开了,畏手畏脚反倒会让谢县长看轻,于是她坐了半个庇股在椅子上,挺着腰板,恭恭敬敬地看着谢县长。
谢慧兰笑笑“听说因为越狱犯的事情,你被撤了职?是不是心里面有想法?”
胡思莲肃然道:“没有,错误是指挥中心的人犯的,作为导领,我必须承担起这个责任。”
谢慧兰笑着一嗯“觉悟挺⾼,不错。”
又聊了几句,谢慧兰突然冷不丁来了句“小胡,我找你来什么事,姚主任跟你说了吗?”
胡思莲眨眨眼“…没有。”
谢慧兰一点头,语出惊人道:“我缺一个秘书,你愿不愿意来?”
什么?我?秘书?
胡思莲当时就惊了,不敢置信道:“您,您说,我?”她觉得自己听错了。
谢慧兰优雅地翘起二郎腿,捧着茶杯抿了一口,笑道:“呵呵,说是秘书,其实就是通信员,没有正式编制,不过你要同意的话,我给你在县府政办公室挂一个副主任,怎么样?愿不愿意?”
胡思莲被这大巨的惊喜给震懵了“我,我愿意!”
谢慧兰快眼言语道:“好,手续从简,你明天就正式上任吧,我办公室外面那间以后就是你办公室,至于你的调令和其他手续,过几天再办也不急,这边很多工作等着你处理呢,你得立刻上任,呵呵。”
胡思莲激动得跟什么似的,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为何会轮到自己?胡思莲百思不得其解,县长秘书这个缺有多少人瞪大眼睛盯着呢,自己一没背景,二没送礼,三还刚刚犯了错误,为什么谢县长要让自己当秘书?这完全有点莫名其妙啊!不对,肯定是有人给谢县长推荐了自己!不然谢县长估计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是谁?
谁能这么帮自己?
胡思莲实在想不出来,赶紧对谢县长表达了感激“谢谢您的栽培!我今后一定认真工作!不会给您丢脸的!”
谢慧兰摆摆手,笑眯眯道:“不用谢我,要谢就谢董局长吧。”
胡思莲错愕道:“董局长?”
谢慧兰笑道:“这个董局长啊,也不知道从哪听说我准备找秘书的事儿,下午跟我汇报工作的时候极力推荐了你,他可把你夸到天上去了,说你很能⼲,很成熟,脑子很灵活,对延台县的事情了解又很深,呵呵,董局长可跟我这儿打了包票了,今后我要是发现你没小董说的那么好,我可找董局长算账去。”
胡思莲眼圈一红,没想到竟是董学斌推荐的自己!
这份恩情,实在太大了!
出了县委大院,胡思莲深昅了一口空气,觉得天也蓝了,树也绿了,一切仿佛都变了。在早上的时候,胡思莲还在为政治生命的结束而哀叹着,谁想一转眼却成了谢县长的秘书,因祸得福,重新踏上了仕途的道路。胡思莲按耐住心头的喜悦,不得不想到,人这一生真的是充満了戏剧性。
回到安公局家属院时,碰见了几个刚下班的县局导领。
在官场上,哪里都不缺有消息灵通的人士,在胡思莲从县委走出来的那一刻,她即将担任县长秘书的事情就被很多人知道了。赵劲松一见胡思莲来了,立刻笑呵呵地走过来和她打招呼“胡主任,不对,应该叫胡秘书了,恭喜⾼升了。”
胡思莲微笑道:“调动没下来,还不知道呢。”
秦勇也进了大院,一见胡思莲,也很客气地跟她打招呼。
虽然赵劲松以前经常在打自己的歪主意,虽然秦勇在关键时候没有帮自己说话,但胡思莲还是没有托大,脸上也没挂上什么反感的情绪,一一和他们问好。胡思莲心中有点感慨,早上大家见了她还爱答不理能躲就躲,有些人连正眼也不看她一眼,结果现在却来了个大转弯,比如几个导领的亲属,那个热情劲儿啊,就不要提了。
胡思莲感慨万千,其他人又何尝没有感慨?
风向变幻太快了,快到让人摸不着头脑。谁也不清楚谢县长怎么突然看上胡思莲了,不但要她当秘书,还准备安排个县府政办公室副主任的职务给她,这未免有点太重视了吧?她怎么跟县长搭上关系了?秘书可是导领的传声筒,这种人绝对不能得罪,否则在导领面前歪歪嘴,就有你好看的了,所以在知道胡思莲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时候,之前对胡思莲爱答不理的人赶紧想到要补救。
楼上的胡歌听见了妻子的声音,就打开窗户向下看了眼。
结果,大家热情万分地将胡思莲围住的一幕被胡歌看到了,他顿时有点傻眼,怎么了这是?自己老婆啥时候成香饽饽了?
家里。
胡歌満肚子惊奇,趴在门眼儿上看着外面,等一看到胡思莲的⾝影,都没用她拿钥匙,胡歌就将门打了开,侧⾝让着妻子进屋,随后一关门“小莲,刚刚外面怎么回事?他们对你这么客气⼲嘛?你职务不是被…”
胡思莲媚妩一笑,回⾝,奋兴地一把抱住了丈夫“告诉你个事儿。”
胡歌更奇怪了,结婚这么多年,妻子很少有这么主动抱他的时候啊“你说?”
“我要调走了,调到县府政办公室当副主任。”
“啊?”
“还有,我明天开始就是谢县长的秘书了!”
胡歌惊喜道:“真的?谢县长让你给她当秘书?”
“当然是真的。”胡思莲咯咯一笑,踮起脚尖亲了丈夫一口“快,抱我去屋里,我想做-爱了。”
“…都该吃晚饭了。”
“快点!”
腾折了足足一个小时,胡思莲才満⾝疲惫地趴在胡歌⾝上,呼呼喘着气,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奋兴过,这两天憋在心头的阴霾在和丈夫⾝体纠缠的过程中彻底得到了释放,此时她稀泥似的躺在那里,脸上挂着満足的晕红。
胡歌搂着妻子的腰“你还没跟我说呢,你怎么突然成县长秘书了?”
闻言,胡思莲眼中闪过一抹感激“是董局长推荐的我,你也知道董局长那人,什么话都敢说,今天跟谢县长汇报工作的时候,愣是把我给推荐了上去,唉,要是换了别人,这么直接地给人导领推荐秘书,导领就算不生气也得有其他想法,可没想到谢县长竟然点头了,可能经过昨天的案子,她对小董局长印象很好吧。”
胡歌怔怔“董局长?”
胡思莲忽然一拍脑门“坏了,瞧我这脑子,一⾼兴把正事儿给忘了。”
胡歌道:“怎么了?”
胡思莲爬起来找服衣“还没去谢谢董局长呢,这份人情太大了。”
胡歌道:“对对,是得谢谢人家,那个,家里还有两条华中,你都拿上吧,酒要不要?咱家没什么好酒,要不然我下楼去买?五粮液?茅台?”
胡思莲一沉昑“拿着烟就行了,董局长很少喝酒,走,咱们一起去。”
…董家。
満是油烟的厨房里,董学斌自己炒了几个菜,有葱爆羊⾁,有炖鸡翅,有油闷大虾,从厨房出来的他摘掉围裙,一盘菜一盘菜地端出来,旋即呼了口气,坐在椅子上,董学斌拿着筷子瞪着那几盘⾁菜,忍着強烈的反胃感,狠狠加了个鸡翅送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噘着脆骨。
之所以弄了这么多⾁,主要还是董学斌打算克服那个心理障碍。
要是人家知道自己因为击毙了几个歹徒,这辈子就不敢吃⾁了,那就太丢人现眼了。
恶心?恶心也得吃!我就不信了!
董学斌硬着头皮把⾁往嘴里塞,突然,叮咚,叮咚,有人按门铃。
去过去一开,只见胡思莲和胡歌拿着一包报纸裹着的香烟站在门口。董学斌哟了一声“胡姐,你两口子怎么来了?快进屋。”
胡思莲看见了桌上的菜“您吃饭呐?是不是打扰了?”
“没事,对了,你俩吃了吗?一起吃点?”
胡思莲笑道:“我俩还真没吃,正饿着呢,那我可不跟您客气了?”
董学斌把他们请到餐桌旁“不客气最好,来,尝尝我的手艺,刚做的,还热着呢。”
胡歌放下手里的烟,自告奋勇道:“董局长你坐,我去盛饭。”
董学斌笑道:“家里可好久没来人了,喝点酒吧,我去拿。”
不多时,饭来了,酒也来了,董学斌心说自己还真有先见之明,要是就抄一个素菜,哪里够三个人吃的,就这个董学斌还觉得寒酸,特意又下厨摊了两个鸡蛋,这才凑成了一桌子饭。
胡思莲起⾝倒酒“董局长,这杯我们两口子敬您,大恩不言谢,我…”
胡歌也举着杯站起来“谢谢您。”
董学斌道:“打住打住,我不就跟县局开会时帮你说了几句话嘛,瞧你,还老挂在嘴上。”
胡思莲苦笑道:“谢县长今天找我了,让我明天去报到,我知道,是您推荐的我。”
董学斌心说还挺快啊“呵呵,好事儿啊,来来,也别敬酒敬酒的了,吃菜吧,边吃边喝,嗯,其实我也没帮什么忙,只是说了一耳朵,至于用不用你还是谢县长的事儿,她既然让你做秘书,显然是你能力够用,人机灵,跟我没多大关系。”
胡思莲却非要敬他酒“先⼲为敬。”咕噜咕噜都喝了。
胡歌一咬牙,也喝了个⼲净。
董学斌无奈笑笑“胡姐,这一杯就是二两,你这是要我的老命啊。”
胡思莲这才想起董局长酒量不行,赶紧道:“您不用⼲,随意就行。”
胡思莲是太⾼兴了,本来她酒量不错,可喝着喝着却没收住,一下就喝多了。到了后来,晕晕乎乎的胡思莲菗着鼻子哭起来“…董局长,以后您…您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说话,我要是…皱皱眉头,我…就不姓胡。”
胡歌也知道妻子是太激动了,就扯了张餐巾纸给她擦擦眼泪。
见胡思莲真情流露,董学斌心中一暖,能上胡思莲的忙,他心情也挺不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