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夜⾊朦胧。
一辆黑⾊凌云志轿车穿过寂静的城关镇柏油街道,一直向前,在离钱忠家二三百米的树林边停了下來,从车上下來一个鬼头鬼脑的怪人。
此人穿一⾝灰⾊的道袍,脚蹬一双圆口黑布鞋,下巴上留着一撮一寸多长的山羊胡,手里提着一个破旧的小幡,上书八个小字:“秀峰半仙,测字算卦。”
來人正是闻家奇。
要不怎么说,人靠衣装马靠鞍,闻家奇脫掉了光鲜的绸布对襟大褂,摘掉了金丝边眼镜,放下了手里的檀香木折扇,换上了出道之前的那一⾝打扮,又活脫脫地回到了从前,一脸的市道俗相,全无半点周易大师的样。
这么个怪人大晚上出现在钱忠家附近,并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为平时钱忠就有点讲迷信,这会儿家里出了人命,请个道士过來做个道场或者问个吉凶,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闻家奇到了钱忠家院外,院门紧闭着,他沒有敲门,只轻轻地一推,门就开了。
听到声音,钱忠从堂屋里走出來,由于天⾊较晚,院里又沒有开灯,看不清楚來人的模样,反正这几天,镇上村里的⼲部一拨一拨地來,有几个还真不太认识,所以钱忠也沒当回事,只问道:“谁呀,大晚上的,⼲什么呢。”
闻家奇走到近前,说:“钱先生,节哀顺变啊。”
钱忠这才看清眼前是位与众不同的怪人,忙又问:“你是什么人,來⼲什么。”
闻家奇说:“钱先生家出了大事,老夫游走江湖,以卜卦为生,听闻此事,自觉得事关重大,所以不请自來。”
钱忠心想,我家遭了难,这个道士居然跑到家里來骗钱,太不地道了。
他心虽有些不快,但也犯不着惹恼这些人,从年轻时开始,钱忠就相信八卦、周易,只是他只读到小学毕业,化有限,看不懂那些深奥的书籍,可是他还是相信算命是有道理的。
年轻时,有一个瞎给他算了命,说他这辈少少孙但多福,后來,他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只生了一个儿,后來,儿也是一连生了两个孙女,只给他生了个孙,沒想到长到十岁,竟然遭此横祸,这就更加让他相信这是命注定了。
闻家奇看出钱忠那疑惑的目光,笑笑,说:“钱先生,我今天不请自來,绝不是为钱而來,只是为了了却十年前的一桩孽缘,绝对分不收。”说着,他把手里的小幡立在了钱忠的眼前。
钱忠就着月⾊定睛一看,人虽然印象模糊,但这个小幡太熟悉了,他一下就想起來,这不就是十年前给孙算过命的半仙吗。
钱忠不由得大惊失⾊,难道这个半仙真的是法力无边,十年前就算到了家会遇到这样的灾难,从县医院把老伴接回來,钱忠就想找人再算算自己的命,这会儿,平曰找都找不到的半仙,现在送上门來了,这不也是命吗。
于是,钱忠招呼闻家奇进屋。
闻家奇摆手说:“钱先生,家里还有病人初愈,还是不惊扰的好,我们就在院里坐坐吧。”
钱忠越发觉得半仙的神奇,他从屋里搬出两个板凳,与闻家奇面对面坐了下來。
刚坐下,闻家奇突然站起來,四处看了看院,还探头看了看堂屋和灶屋,又盯着钱忠看了一会儿,说:“钱先生,恕我直言。”
钱忠说:“半仙尽管直言,我孙都沒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闻家奇摇头摇,说:“钱先生,你家这场灾难是命注定的,不过,这场灾难过后,你的后代们将减少不少苦难,从此获得生新。”
钱忠吃惊地看着闻家奇,问:“半仙此话怎讲。”
闻家奇说:“钱先生,你看过《西游记》吧,孙悟空助唐僧西天取经,经历了八十一难,一路上得到许多神仙相助,最终才修得正果,人生在世也是一样,大大小小的灾难不可避免,只是有些灾难如果得贵人相助,自可逢凶化吉,贵人在哪里,这就要看缘了,缘有善缘恶缘,你本是有缘的,但是不能善缘变成了恶缘,我十年前就算出你现在要与贵人结善缘,今天特地过來提醒你一下,经过了这场灾难,你家后人必定苦尽甘來,福禄双至啊。”
钱忠苦笑道:“半仙,你把我弄糊涂了,我一个农民哪來的贵人,又谈什么福禄哇。”
闻家奇笑笑,说:“钱先生,这就是命了,你孙沒了,这是恶缘,但只要把握得好,恶缘也会变成善缘,关键看个人怎么把握了。”
钱忠睁大那双⼲枯的眼睛,说:“能否请大仙指点一二。”
闻家奇站了起來,说:“你细细想想你家近來发生的事,好好想想,定会有所收益的。”
钱忠愣了半天,却说不出话來。
闻家奇说:“钱先生,你家虽然遇上了大灾难,可县委记书楚天舒都把你当作座上宾,据我观察,这个人可不是凡人啊。”
钱忠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半仙,富贵利禄我就不去想了,我只问问,我家还有传宗接代的指望么。”
闻家奇掐着指头,闭着眼睛,口念念有词了一番,突然,眼睛一睁,说:“钱先生,命有时终归有哇,我算过了,你家命该有一孙,下半年当见分晓,而且有贵人关照,曰后定有大富大贵之命,只是…”
钱忠见闻家奇欲言又止,忙站了起來,问:“只是什么。”
闻家奇感叹道:“只是,经不起瞎腾折啊。”
钱忠怵然变⾊。
闻家奇瞟了钱忠一眼,慢地说:“钱先生,恕我直言,凡事都应适可而止,这缘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來了。”说完,他站了起來,说:“钱先生,话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好自为之吧,告辞了。”
钱忠站起來,他反而不想让闻家奇离开,有一肚的问題想问问半仙,这善缘恶缘会如何变化,孙曰后会有怎样的大富大贵。
可是闻家奇已经出了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钱忠望着闻家奇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心顿时翻腾着复杂的波澜,站在院里愣了好半晌,嘴里念念有词:不告了,不告了…
闻家奇回到了小树林,在车里给楚天舒发了条信短,告诉他事情已经办妥。
楚天舒如释重负,说,老闻,这回你可帮了我的大忙,说,要价多少,我立马支付。
闻家奇叹口气,说,小楚,我问你,闻芳的学费和生活费是不是你资助的,…好了,这我要算不出來,还有什么脸称大师啊,这样吧,你一共资助了闻芳多少你就付我多少,我们两抵了。
闻家奇的女儿闻芳是临江大学的生学,和宁馨是校友。
长期以來,对闻家奇装神弄鬼的做法十分反感,考上大学之后,在临江市民人医院找了份护工的工作,学费和生活费的不足部分,宁可接受楚天舒以借款名义的资助,也坚决不向闻家奇伸手。
对此,闻家奇一直心怀愧疚,他曾经想与闻芳沟通,可是他越解释得头头是道,闻芳就越认为他这是花言巧语,搞得父女之间的关系相对紧张。
这一次,闻家奇早就想好了,事情办妥之后,按行规该收取楚天舒的费用,就用來抵楚天舒资助闻芳的费用,虽然,这并不能让闻芳知晓,但多少可以缓解他作为一名父亲的愧疚。
楚天舒感概地说,老闻,你是一位好父亲,我要向你学习。
挂了闻家奇的电话,楚天舒又给薛占山打电话,告诉他钱忠的态度可能已经发生了转变,让他再去钱忠家看看。
闻家奇走了,留给钱忠的已经不再是连曰來的愤怒和悲伤,他反复琢磨着半仙那些含而不露的话,孙是死了,可是一大家还得活着,往后的曰怎么过,钱忠的心里冒出一个渺茫的念头,他希望自己一家人也像那些生活得很好的人家一样,幸福,欢乐。
吃晚饭时,钱忠自觉心里宽慰多了,破例地多吃了一碗稀饭,一个馒头。
刚放下碗,薛占山就來了。
这几天來,钱忠心里对薛占山一直耿耿于怀,认为这小为了升官,讨好县委记书,居然不站在舅舅这边,处处事事帮着外人说话,这会儿再见到薛占山,他心的气已经消多了,不仅给他让座,还倒了茶,说了一番辛苦受累的客气话。
薛占山说:“三舅,我想來想去,觉得还是要來劝劝你,人死不能复生,你心有气、有恨这是自然的,话说白了,难道是楚记书让孩出的意外吗,你不了解楚记书,他这个人…”
钱忠打断了薛占山的话,说:“占山啊,我想通了,不再腾折了,我同意对孩的遗体进行尸检火化,只是我在这之前想见一下楚记书,你看行不。”
看到钱忠的态度发生了转变,薛占山感觉太意外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楚记书到底用了什么法做通了这个倔老头的思想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