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原本需要二十多天的路程,在连夜赶路之下,一行人提早五、六天抵达目的地,却也让徐敏体会到旅程的辛苦。
因为旅程中不只需策马在平地上奔跑,还得经过翻山越岭的考验,夜里更要露宿山野,直到腰都挺不直,腿大內侧也快磨破皮了,她才不敢再硬撑,决定放弃骑马,回到马车上休息。
“夫人,终于到了…”明珠窝在马车上,几乎要喜极而泣,只见她怀里抱着用小酒坛分装…臭卤水,那便是她此次随行的主要任务,绝对不能将它打破,否则可做不出“天下第一香”到时皇上一个不⾼兴,大家都倒霉。
徐敏真的累瘫了,趴在衣箱上动都不想动。“太好了…”
“奴婢只希望有张床,可以平躺着睡上一觉。”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她,说出心中最大的愿望。
“皇宮里多的是床,应该没问题…”徐敏有气无力地说。
待徐敏又小睡了片刻,才被外头的声音惊醒。
明珠赶紧摇醒主子。“夫人,咱们已经进到皇宮里了。”
“真的吗?”她赶紧坐正,揉了揉眼皮,驱散睡意,然后把垂散下来的长发再度梳回男人的发髻,心想机会难得,当然要用自己的双眼,好好见证这一刻。
于是,徐敏把头探出帘子外,睁大眼睛,打量眼前这一座比庆王府不知大上多少倍的皇宮。
达达的马蹄声来到马车旁,接着响起元礼揶揄的笑声。“休息够了?”
“休息够了!休息够了!”她一面回答,一面张望两旁巍峨的宮殿群,简直看得目瞪口呆,亲眼所见跟在电视里看到的皇宮,感觉果然不同。
元礼把右手伸给她。“给我!”
闻言,徐敏毫不考虑地递出小手,让他把自己抱到黑龙的背上,两人共乘一骑。
“我现在穿的可是男装,别人看了会不会误会千岁有特殊的癖好?”
他大笑两声。“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只要我喜欢就好。”
这句话让徐敏想起两人初次见面的情景,不噤跟着笑了,但还是得替他设想。
“可这儿毕竟是在宮里,两人共骑,未免太不成体统…”
“有谁不知庆王向来我行我素,从来不把礼教规矩摆在眼里,更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元礼口气狂妄地说。
她笑叹一声,便不再多说了,反正他们是夫妻,不管是挨骂,还是遇上任何难关,都要一起承担。
“…那是永和宮,也是妃嫔所住的地方…”元礼充当向导,指着一大片宮殿群为她介绍。
徐敏不知道里头究竟住了多少女人,就只是为了等待一个男人,终生都不能离开,要真把她关在这里,说什么她都要逃出去。
“再过去是景阳宮…一样是妃嫔所住的…”
她看着富丽堂皇的宮殿,在她眼中其实就是监牢,⾝子忍不住发起抖来。
“怎么了?觉得冷吗?”元礼低头问道。
“我是在想幸好当初没有被送进宮,不然也会跟其他女人一样,一辈子都要关在里头,然后彼此争斗到死。”她无法忍受那种生活。
元礼大笑一声。“那么你可要好好感谢我…”
“我不是已经打算用一辈子来感谢千岁了吗?”徐敏嗔骂地说。
他亲了下徐敏的粉颊。“不只这辈子,还有下辈子。”
徐敏哼了哼。“要我用几辈子来感谢千岁都可以,直到咱们看见对方就觉得讨厌,不想再看到彼此为止。”
“要真有那么一天,恐怕是十辈子以后的事了。”元礼可是对他们的感情深具信心。
“再过去就是⼲东五所,咱们这几天就住在里头,目前还住了几位年幼的弟弟,不过已经不太记得长相了…”
她凝听着元礼诉说就藩之前住在宮里的种种回忆,不过还是注意到不少打量的目光,就来自那些跟在他们⾝边的太监,想到历史上的太监可没几个是好人,看来说话得注意点。
元礼率先下马,再将她抱下来,护卫们有另外的住所,只有皇子才能住进⼲东五所,这是由五组建筑所组成,共分为五所,每一所內又各有好几座院落,所与所之间以矮墙分隔,不过都有小门可以互通。
一名资历较深的大太监似乎对徐敏有意见,提出徐敏既是小妾,自然要住在合乎其⾝分的地方,不过这提议马上就被元礼拒绝了。
“她就跟我住在这里!”他才不管什么规矩。
大太监还想说什么,被元礼一瞪,只好把话呑了回去。
虽然只住十天,不过带来的行李还是不少,待所有的东西都搬进厢房,再稍作整理,天都已经黑了。
“明珠,你也去吃点东西,然后下去歇着,不用伺候了。”徐敏将带来的臭卤水找个全安的地方放好,赶紧让走路已经摇摇晃晃的丫鬟去休息。
明珠感激地朝主子福了个⾝,拿着自己的细软,去找今晚觉睡的地方。
“你也别忙了,坐下来喘口气。”元礼朝徐敏招手说。
她在元礼⾝畔坐下。“你不去见你父皇?”
“天已经黑了,加上为了体恤朝觐的藩王一路上的辛劳,父皇特许我们明天早上才觐见。”他随手将倒了茶水的杯子递给徐敏。
徐敏又问:“那么不去见你⺟妃?”
“宮里有宮里的规矩,不是想见就能马上见到。”元礼也想立刻去见阔别三年的⺟妃,就算只是看个几眼也好,可是皇宮和庆王府不同,不能完全照着自己的意思来。
听出他口气中的失落和寂寞,徐敏放下茶杯,起⾝来到元礼面前,将他揽进自己怀中。
“那么等见到人之后,就把想说的话都对她说,不要带着遗憾回去,否则又要再等三年了…”
他将脸庞贴在徐敏的胸腰之间,点了点头。
“没有人知道三年后会发生什么事,所以要把握机会,不要错过。”她鼻子也跟着庠庠的,因为想见妈妈的心情,是每个孩子都会经历过的。
元礼抱住她,眼眶逐渐发热。
“嗯。”
当天晚上,也是他们在皇宮的第一个晚上,两人什么都没做,只是相拥而眠,心却比任何时刻都来得贴近。
翌曰一早,元礼穿上亲王冠服,俊美非凡、威风凛凛地来到太和殿,看着⾼坐在龙椅上曾经遥不可及的父皇,似乎苍老许多,目光不再如同以往精明锐利,头发也更白了,若没有那⾝龙袍,看来就像个平凡的老人。
父皇真的老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来到殿前行君臣之礼,献上贡品、再呈上礼单,制式地回答问题,然后叩谢皇恩,尽一名藩王该做之事,只因他们不是寻常父子,不会因为彼此久别重逢而相拥而泣,更别说把酒言欢。
一切行礼如仪,元礼并没有像年少时那般任性叛逆,故意和朝廷礼制作对,他已经是当爹的人,得做个好榜样,何况他只会待上几天,忍耐一下就过去了。
等到仪式告一段落,他再次伏⾝跪下,恭送皇帝退殿。
等到元礼也退出太和殿,马上有名太监来到面前传达圣谕。“皇上有旨,命庆王前往⼲清宮。”
元礼立即回道:“遵旨!”
⼲清宮是历代皇帝处理平常政务,或接见朝臣、使节,以及举行家宴的地方,甚至是做为皇帝寝宮之用,也代表皇权至⾼无上的象征。
他永远记得在小时候,这里是他最讨厌的地方之一,总是把他和父皇隔得好远,每次经过,都会用力踢个几脚,结果宮殿没倒,自己的脚却疼上好几天。
来到⼲清宮,就在等待宣召之际,元礼不噤想起许多童年回忆,这座皇宮对他来说,真是又爱又恨。
“宣庆王觐见!”太监的吆喝声响起。
闻言,元礼收拾好心情,踏进殿內,正要行礼,就被制止了。
“这儿只有咱们父子,那些繁文缛节就不必了。”不同于方才在太和殿上的君王姿态,皇帝脸上带着笑意,眼角的皱纹也更明显。
元礼拱起双手。“是!”
这时,皇帝从椅上起⾝,走到他面前,父子俩⾼度差不多,眉眼之间也有几分神似。
“你长大了,若换作以前,就算是见个礼,也是做得不情不愿。”
“儿臣当时还不懂事…”
“那么现在就懂事了?”皇帝语气多了一丝严厉。
他不噤语塞。
皇帝叹了口气。“既然懂事了,就不该擅自将长史逐出王府,还差点亲手斩杀审理所员官,别跟你其他皇兄一样让朕头疼。”
“那么刘墉可曾禀奏父皇,他们企图屈打成招,将罪名栽在无辜的徐氏⾝上,结果害得她小产,儿臣的亲生骨⾁还未来到人世,就这么枉死了?”
原来刘墉已经回到京城,还在父皇面前参了一本。
“有这种事?”皇帝皱起两道灰眉。“刘墉只说他怀疑你那王妃的死因不单纯,为了调查清楚,才不得不下重手,好逼问出真相。”
元礼冷笑一声。“他这可是犯了欺君之罪,最后事实也证明,刘墉和审理正他们根本冤枉了徐氏,儿臣应该亲手杀了他们。”
“那么真正的死因真像你在折子上说的,是你那王妃自己失足落水?”皇帝并不全然相信。
“要是有半句谎言,同样也是欺君之罪。”
闻言,他毅然地跪下认错。“由于真凶已经自裁,儿臣不打算张扬,才未说出实情,还请父皇降罪。”
皇帝听了満心疑惑。“究竟是怎么回事?”
经过再三斟酌,元礼只好将奶娘疼爱奕咸的一番心意,却不慎走偏了路,进而犯下杀害王妃此等无法饶恕之事,最后亲口认罪并当场自裁的经过,二向皇帝禀明。
“…纵然奶娘其罪当诛,但她多年来视奕咸如同己出,而奕咸也同样视她为亲娘,若是奕咸知情,将会受到多大的伤害,一次失去两个娘,已经够可怜了,儿臣实在于心不忍,刘墉当时也在现场,亲眼目睹所有经过,居然刻意隐瞒,实在是太可恶了…”
接着,元礼又用无比沈痛的口吻说:“⾝为人父,为了保护子女,就算因此犯下滔天大罪也绝不后悔,所以儿臣才会选择让真相沈入池底。”
听完始末,皇帝叹了好长一口气,将手搭在他的肩头,不噤感到欣慰,这个从小就我行我素的儿子,真是长大了。
“起来吧!”
元礼有些讶异,眼前的父皇似乎多了温情和慈爱,仿佛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得到,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不过柳卿对于女儿的死因始终存疑,三番两次上奏,要朕作主,趁着这回你进京朝觐,也是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于情于理,这件事都不该瞒着他。”
皇帝沈昑了下。“朕这两天会宣他进宮,由你来当面告诉他。”
他拱手回道。…“儿臣遵旨。”
“至于那个徐氏…”皇帝目光一扫,君王的威仪不减。
“朕看了刘墉的折子,上头说你不只纵容她在王府里头骑马,对她有求必应,还夜夜留宿在她屋里,为了她甚至数度和王妃闹翻,有没有这回事?”
“儿臣不敢隐瞒父皇,确有其事,不过那也是因为徐氏确实值得儿臣宠她、爱她,她甚至为了救奕咸,险些就丢了性命,那可是其他人无法办到的。这些事刘墉必定不曾写在折子上,至于会和王妃数度闹翻,也是因为彼此意见不合,问题并不是出在徐氏⾝上…”元礼说到这儿便打住了。
“死者为大,有些不中听的话,儿臣也不想再提了。”
皇帝虽知他们夫妻感情不睦,如此看来应当甚为严重,但刘墉折子上的內容似乎也有失偏颇,不可完全尽信。
“好了,皇后方才派人来说想见见你,你就先去一趟坤宁宮吧。”他决定等见过徐氏之后再说。
“儿臣告退。”元礼行了跪拜礼,便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