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一直都未停。手指的颤抖渐渐变得清晰,但是心却不愿停,所以即使曲已变了调,他还是在弹。不知为何,心中竟是这般不安,即使叶孤城去赴战也不该为此担心,因为他早就知晓紫噤之巅一战只是一个诱饵,一个计划。可是,可是…还是不安!
桃花在小院中静静地开,默默地落,如今枝头的花骨朵已经燃尽了自己的绚烂生命,一片一片置⾝于棕⻩的泥土上,有一小瓣嵌入了土地里,却还是颤微微地随着风儿起舞。花満楼微蹙着眉,那瑰丽的景⾊他本就看不到,但是他原来是感受的到的,如今却已难以查觉了。
风动,吹落一枝。琴声掩盖下错落有致的轻响慢慢靠近,风在此时忽地停顿,似乎是有意无意在提醒着什么。淡蓝⾊的衣衫在一瞬间向上掠起,一个跳跃将逼近⾝前的刀锋避开。古朴的琴虚虚托在手上,琴音未断,加了一丝凶险之意,曲调越发凛利,引一缕风化为利剑,直直刺向⾝后又一个跃出的人影。
“你们是谁?”花満楼出声,他知道这些人都蒙着面,只是那只是枉然,因为他本就看不到,但是看不到也不意味躲不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十个杀手。⾝影一闪,将手中的琴放于小院一角的石桌上。淡蓝⾊的⾝影拖住来袭者的一只手臂,一拉一扯间只听得一声骨骼碎裂的声音,这人抱着手臂倒在地上。
“来杀你的人!”沉稳精炼的声音响起,充満了杀意与冷漠。话音刚落,人已冲了过来,锋利的刀锋已近⾝,只需一秒便可穿透花満楼的⾝体,也就在这一瞬,花満楼动了,他只用了两根手指便紧紧夹住了刀面,在刀尖离心口十厘米处停住,再也动不了分毫。
“灵犀一指。”左侧正欲上前攻击的蒙面男子看到首领的刀被夹住,口中已有些不可置信,毕竟这般的指法只有一个人会,陆小凤的名字伴随着⿇烦却也传得很远。但是他们接到的任务必须完成,不论是不是陆小凤,他们都要杀了他。
就在这一息的停顿下,花満楼已避开砍刀,侧⾝一击将刀连带人一同击了出去。花満楼并不想杀人,所以他无意间都避开了对方的致命处,但是也就是如此,他已耗费了大量的体力,虽然⾝上并没有伤痕,但如此下去,他将敌不过那么多人一同的攻击。
月⾊已深,天边甚至已泛出了白⾊的光,只是花満楼要等的人还未归,而他现在却也已不能安心等待这人了,毕竟连他都⾝处险境,虽然不知是谁指示的,可他有一种直觉,这件事绝对不同寻常,甚至还关系到这次阻止谋反的计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静下来想一想,也能将脑中挥之不去的不安猜测摒除。只是,只是,他现在还不能停。
只在转念之际,花満楼淡蓝⾊的衣襟上已经染上了一层血红,杀手中一人在他不觉时趁机攻击他的后背,躲闪不及下,生生挨了一刀。血液就这般顺着坚实的肌理渗透出肌肤,弥漫在衣襟上,荡开这小小的一滩,渐渐地加深红⾊,仿佛滴进人的心中…
飞掠而起,将再次劈下的刀荡开。未及站定,便有一道寒光迎面而来。花満楼自然看不见这寒光,却极其灵敏地微侧肩胛,右脚撤后一步,同时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毒蛇一般的匕首。
灵犀一指,这一招是陆小凤教他的,练得虽不及陆小凤般炉火纯青,却也可以在关键时刻救自己一命。那匕首似在花満楼指间生了根,刺不出,收不回。那人索性弃了匕首,一个回⾝,散出十几枚暗器,在最容易得手的暗器上都带了毒。花満楼袍袖一挥,⾝体旋即滑出一丈,堪堪避过了漫天的暗器。那人并未罢手,挥出一柄长剑紧追不舍,花満楼已被逼到了墙角。
花満楼已看出这些人抱着必死的决心杀他,若是一味躲避,恐怕他今天果真会命伤丧此。但是,他不会死,也不能死!
他和叶孤城的约定还没完成!
——“既然喜欢…那便住下,如何?…”
——“叶孤城,白云城很好。你也很好”
所以,所以…我们约定——待浮花浪蕊俱尽,伴君幽独!
叶孤城回来的时候,天已透亮了。走过落満桃花的小径,刚刚临近园门,脚下,却忽地立住。
极清极淡的声音,如同青石久受水气浸润出的平滑,涧底寒水,湖心冷月,悠远清致,缓缓而泻。 曲声几转,宛若梅花朵朵,或如冽面寒风,或如铺霜雪,恍惚错落,清极寒绝。琴音潺潺,仿佛误入雪园冬林,清寒透体。琴声溶溶,流水淙淙,谧致中带着肃净,却也分明笼着三分说不出的空冥。
也许这操琴之法还算不得绝顶,可那其中透着的一丝意味,又岂是单凭琴技便能奏得出来。旑旎温柔,嘤咛花语,娇婉莺啼,珠落玉盘,皆不过徒然。唯知此刻这一点商音流水,雪凝空涧,就这么一寸寸如冰如海,丝丝纠葛进心底…
于是他就这般立在原地,静静聆听,既而一缕风过,卷起一道花香。
下一刻,白衣轻动,门扉未开,人却已到了院內。
青玉作炉,其烟渺秒,檀香弥漫开来,花満楼盘膝而坐。琴横膝上,灯光在白雪的衣袖上流淌,手中揉扯出徵羽,如同流水淙淙。琴长三尺六寸五,宽六寸,厚二寸,琴⾝依凤⾝形而制,前广后狭,宮、商、角、徵、羽,金徽玉轸,琴⾊赭褐,弦作泠泠,其⾊如玉。
“铮!”
倏然弦断,几点殷红的血珠现在琴⾝之上,一根羽弦懒懒蜷在手边。花満楼微微抬眼,没有焦距的眼中却有着他的影,唇边掠起一丝笑意:“古人谓之偷听则弦断,眼下看来,诚不欺我。”
叶孤城上前,并无言语,只握住对方的手掌,食指上一道伤口,仍自渗着血珠,袖口边沾染上些许,如同雪地里开着的红梅。
低首住含那指尖,口中顿时就有了一点微冷的感触,和着这人温热的血,漾起一丝咸甜的气息。
忽的抬首,两抹寒星直直紧锁眼前这人,即使有檀香味的遮盖,口中淡淡散开的腥血味却不可能这般浓烈。仿佛突然之间,万籁俱寂,空气中原本流动的淡淡自然清新气息,被一股莫名的寒意庒制下来。
一丝极淡的腥血气漫出。叶孤城面上忽一动,这腥血之气,怎得并无散去迹象…他微一皱眉:“你受了伤?”
花満楼只是轻拨着琴弦,脸上的笑容淡淡的、暖人心扉,他的语气也是这般随意:“无事,只是不小心碰到了。”话音未落,已经被拥进一个微冷的胸膛,背后的伤处已经处理妥当了,只是着淡淡的腥血味却一时散不去。
“让你担心了…”花満楼感受着这个男人的体温,即使偏寒却很舒服。“七童,对不起。”这是叶孤城现在唯一想说的话,若是自己能快一点赶到,花満楼的伤绝对不会是碰到那么简单,这个男人连倒茶杯的手都从不曾有一丝偏差。而最合理的解释无非就是暗杀,他已经知道那是谁派遣来的。平南王,你已触了我的底线,龙游逆鳞,触及必怒!
叶孤城皱皱眉峰:“七童,随我来。”自己先行,朝着里室走去。花満楼顿了顿,终于举步,跟在他⾝后去了。
叶孤城握剑的手带上一丝颤抖,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在他心里,变得与众不同…
比朋友更为相厚,比知交更加契合…
檀木制的大床,床板隔棂上雕着浮霜松云图案,锦榻四周坠着云纹幔帐,用双貔貅银壑挂钩轻挽着,床上叠着成套的玉枕锦被。花満楼坐在上面,沉默中叶孤城托着只漆盘走近,里面放着几只瓷瓶并一些巾帕纱绢等物。
外袍被除去,既而又解了舂衫,脫下亵衣,露出后背上的伤口。叶孤城左手执了瓷瓶,右手拿着一块蘸了温水的绢帕,控制力道,将伤处的血渍擦净。花満楼静静侧坐在塌沿,任由男子为自己清理伤口。药虽是上好,涂上去却有很強的刺激性,但他神情一动不动,他的耳中,只听到⾝后男人平稳有力的心跳,脊背的肤皮上,感觉到男人绵长清温的呼昅不时吹拂着。
叶孤城拿过盘中的长绢,绕着花満楼的后背层层缠裹,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叶、孤、城!”一字一顿,花満楼即使看不到男人的神态,还是能够扑捉到男人沉默下隐蔵的怒意。他或许知道这次的杀手是谁派来的,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已不重要了,于是将心中的想法道出:“已经不重要了。”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谁都无法想象生死一刻之时,花満楼心中的那种钝痛,再也见不到叶孤城的迷惘。那种感觉,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七童,你的伤,不算轻。”背上原来耝略缠上的白布已经放在一边的水盆中,淡淡的殷虹染了一片。叶孤城眼中的寒芒,已能冻住这池中的水…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花満楼侧⾝躺下,经过刚刚的搏杀,他累了,而现在终于能够安心闭上眼睛了…
七童,我与你的约定——待浮花浪蕊俱尽,伴君幽独!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回来了,两天没写文了,真是对不起大家了!希望喜欢这篇文的亲们还能继续支持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