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若不算冥界那八十余年,也已有五十余的寿元了。而作为她的父⺟,那两人早已不止七十,人生七十古来稀,对于低阶修士来说,修炼让他们的⾝体状况一般都好过凡人,但是未经过筑基,生命的本质未曾变化,寿元比起凡人来说也长不了多少。若说两人未曾筑基,那么寿元将尽倒也没什么稀奇。
只是,两人抛弃老父和女儿,所换得的居然只是这么一个结局吗?秦霜也曾想过,也许五宗利用了他们,又不曾抓住她,只要对她还不曾死心,当会尽力培养他们,令他们筑基有成。即便她深怨两人,听到两人筑基有成的消息,终归有些安慰。只是如今这算什么?两人对家人的背弃并未为他们换得美好前程,低劣的资质带来的问题并未被解决,两人如今都已经老迈,凄凉地等待寿元尽时坐化的那一刻来临。而被他们所抛弃的她,如今却已是元婴修士。如此鲜明的对比让她有一种荒诞的感觉,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也曾想过,即便两人没能给她一个満意的答复,出于血脉之亲,她也许还是会忍不住奉上青元丹,延续两人生命,再隐在暗处庇护两人百年,还了这段血⾁亲情,从此彻底斩断瓜葛,心无挂碍。毕竟,对于如今的她来说,青元丹虽非应有尽有,至少也是不虞匮乏的了。在她想来,青元丹一枚足足可以增寿六十年,三枚可增寿一百八十年。有此相助,两人曰后进阶凝丹期也非没有可能。这样,她所受的那血脉之恩,也算彻底还清了。
但是她所想象的情况并未发生,两人根本未曾筑基,纵然有灵气滋养。⾝体机能也可谓退化得一塌糊涂。不仅青元丹的效力会大减,这辈子也没有筑基的指望了。修仙界如此看重筑基的年龄,不是没有缘故的。想要更进一步,筑基时间自然是越早越好,起码要在四十岁之前。而过了四十,就连筑基成功的可能性也越来越低。错过了筑基的⻩金年龄,垂垂老矣,本命精元彻底枯竭,以后便是再有灵丹妙药,也抵不过岁月本⾝的威能。
她怔忪了一会。才淡淡道:“他们⾝在何处?”
片刻后,秦霜离开了这洞府,⾝形一展。飞纵而去。而洞府之中,依然平静如故。只是原本应当是闭关修炼的华枫,双目紧闭,面⾊平和,却是失去了意识。修炼室外。空间法则涌动,默默地将修炼室与外界隔绝成两个世界。虽然华枫表现得及其配合,但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秦霜自然不可能完全不做防备。
外门弟子的驻地,即便当年秦霜还在灵药阁中时,也是极少涉足的。她当年虽然资质不佳。起码也是个三灵根,又有灵药阁⾼层的暗中操作,直接被雪灵这个凝丹期修士收录门下。勉強跻⾝了內门弟子的门槛,对于此地自然陌生。不过她自然也知道,此地是一些资质不济的弟子的容⾝之处,若能筑基有成,自然也有跻⾝內门的一天。不过此地的弟子本就资质低劣。又没有丹药和上好的功法支撑,连筑基丹也轮不到他们。除却一些气运逆天的修士。寻常外门弟子如何可能筑基?因此,这筑基的美梦,几乎也无人能够实现。
这些外门弟子也不比內门弟子一般只需潜心修炼,平曰里还有许多杂务要处理,就如当年的方驰,入门时不就被派去分管药园了?不过那方驰想必也有些际遇,当年便已经快要筑基了,就是不知之后是否得到了筑基丹,筑基有成了?不过无论如何,想必以他的经历,也不会再留在外门弟子当中了。
如此看来,无论如何,宗门都是不会吃亏的。若是未曾投注什么资源,却有外人弟子筑基有成,自然是意外之喜。若是不成,也白白得了这许多低阶修士作为劳力多年,供养了內门弟子。
留在这里的外门弟子普遍年纪还年轻,虽然资质不佳,对于未来却还存着万一的指望,因此滞留在门派之中寻觅机缘。只有年岁渐大,彻底进阶无望,才会离开门派,回归俗世。但是,那两人显然是例外的,甚至在这些低阶弟子中还颇有些名气。
将近八十岁的⾼龄,虽然有练气期接近大圆満的修为,争斗起来也是力不从心,十成实力发挥不出三成。就算是练气期低阶弟子,也可以去欺负一二。无人知道,这两人为何不肯离开门派,苦苦逗留在此。不过倒有一些资深外门弟子隐隐约约知道,多年前在两人突兀地出现在外门弟子当中,当时年岁似乎已经不小,总有四十有余了。但是由于修为不俗,在外门弟子中还算是风云人物,似乎还有內门的人物垂青,因此两人自以为很快将会成为筑基修士,也不将其他外门弟子看在眼中,横行无忌。只是不知为何,两人年岁渐大,居然还是未曾筑基,內门中的人物似乎也不再对他们关注,渐渐地落到了这步田地。
两人所居住的房屋,虽然看起来和其他外门弟子的无异,却似乎被主人感染,有了一种垂暮的气息。
破噤而入,这样的事情,最近似乎已经做得娴熟。甫一入內,刺耳的叫骂声铺天盖地。
“你这个没用的老东西!你曾经信誓旦旦说过,只要我们点头,我们必定会成为筑基期修士,甚至凝丹、元婴都不在话下,结果现在呢?”
沉默…
“霜儿,我的霜儿…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沉闷的男人声音响起:“你这老妖妇,少在这假惺惺装模作样。当初难道你不是欢欣雀跃,一力鼓励我答应对方,现在把错都堆在我⾝上。你要是真对女儿有一星半点的怜爱,怎么不见你当年留下照顾他们?当时他们可是希望你留下照顾霜儿,曰后行事不也更加方便一些?若非如此,有你这个娘亲在,霜儿怎么可能在眼皮子底下跑了?我们落到如今的地步,全是你的错!”
“老东西!我要是不跟来,如果你筑基了,眼里还会有我?光想着自己来享福,我告诉你,休想!”
吵架声还算中气十足,完全听不出是七十余的老人。只是两人的样貌,已经与当年秦霜在幻境中所见全不相同。一对曾经风采过人的璧人,如今都是鸡皮鹤发。随着本命精元在他们⾝体內的消逝,他们衰老的速度不比凡人慢多少。甚至,由于之前数十年衰老的速度比较慢,如今他们的苍老似乎更加触目惊心。
秦霜曾经无数次想象过与这两人再见的情景,但是眼前这丑恶的一幕,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两人以最尖刻的语言,恶毒地彼此咒骂,却又无奈地被拘在此地,不能离开彼此,过着人人都可以来踩上一脚的生活。这就是他们当初抛弃一切所得到的?
秦霜无声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及其苦涩,渐渐地有泪在眼眶中汇聚,将流未流。只是,为了这两人,流泪不值得。直到如今,两人所悔者,不过是当年未曾将她牢牢掌握在手心,毁了自家的大好前途,而非內疚于爷爷的凄凉离世,她的孤苦无依。她如今反倒庆幸,这两人不曾包蔵祸心地留在她⾝边。令得她的童年,总算享受过一份真挚的亲情,而非虚情假意。
而之前唯一蔵在心中那仅剩的一点点柔软,也随着这些尖刻的叫骂声,消失殆尽。
她不想再听下去了。所有的侥幸,都如雪化一般崩塌,呈现在她眼前的,就是最实真的一幕。毋需再问为什么,她之前曾经満腹的疑问都是虚妄。道不同,这两人从未对她的痛苦感同⾝受,对于亲⾝女儿和老父都未曾有过一点仁爱之心,他们反倒怨恨她不受掌控逃离,使得他们筑基的希望毁于一旦。对于这样的两人,她还有什么好问的?而严酷的现实,早已代替她和爷爷惩罚了他们。他们没有筑基,也永远再没有希望了。如今所有的艰难困苦,排山倒海而来,令得曾经还能表面上夫唱妇随的两人,都撕下了温情的面纱。虽然曰曰相对,却仿若仇人一般。
她抱着満腹疑问而来,她以为她会激动地冲上前去为自己也为爷爷问一声为什么,最终她黯然而去,没有再在两人面前现⾝。也许等她定安下来之后还会找人暗中照料他们一二,使得两人安享最后的时光,不至于任人欺凌,但是她自己,永远不想再见这两人,也彻底放下了从前那一丝执念。
而她心內最大的谜团,也并非这两人可以了解到的。从两人说话间以及如今的状况便可以知道,他们其实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女儿因何这么被重视,不过是为筑基这个诱惑所迷而已。而这个答案,需要她自己去追寻。
甚至,她也清楚如今该去何处追寻,并且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她的人生,曾经被安排好了种种意外和奇遇,最终阴差阳错,却还是走上了一条不受掌控的路。确实,大气运者,从来也不好掌控,便是天演之术,也算不出所有因果。如今,她所要做的,就是寻到一切的源头,揭开那人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