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宪薇眼角扫到几乎瘫在地上的杜若秋,那张芙蓉脸早已瘦削得吓人,此时又披头散发,露出的额际脸颊全是血块凝结的擦伤,看着只是个落魄得不行的普通妇人,全无半点传言中的绝⾊风采,然而,即使被几个婆子蛮力拖着,她仍然努力弓着⾝子,双手护在腹上,似是要保护腹中的孩儿。
饶是俞宪薇已变得铁石心肠,看了这一幕也不由动容,恍惚中竟似真的看到十年前那个慈爱的陌生女子,她眼一酸,忙转开视线。
眼看着滴翠点翠两个听了小古氏的意思就要过来拉走自己,俞宪薇好像突然从呆呆的怔愣中回过神来,哇地一声哭出来,似见了救星一般往前跑了两步,惊慌失措地紧紧抓住小古氏的衣摆,带着哭腔道:“太太,了不得了,后院的丫头们都在说,说如夫人姨⺟出了好多血,就要活不成了。”
几人都是一惊,小古氏一把握住俞宪薇的手:“这话谁说的?”
她的手太用力了些,小孩子皮⾁嫰,经不起这样的力气,俞宪薇吃痛,只得咬牙忍住,低头泫然欲泣道:“我原要回咱们院子,结果看到后院丫鬟乱跑乱嚷说这些,吓得我不敢回去,只能来找太太。”俞宪薇微微瞟了眼王氏,见她眼底分明闪过一丝惊喜,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含含糊糊道“她们还说什么原本还是好好的,结果大夫一去扎了针就出事了。”
俞老太太眉头皱起,问道:“不是让邱大夫去的么?怎么出事了也没人来报我?”不知怎的,听说和邱老大夫有关,俞老太太原本想让人把杜若秋带下去的心思就停了一停,只让婆子们把她关到一旁耳房里。
珊瑚忙回道:“翡翠在那里呢,想来立刻就有回信的。”又命小丫头赶紧去大房问询。
玛瑙翡翠原本是去请吕氏来永德堂议事的,碰巧遇上吕氏动了胎气,玛瑙回来报信,翡翠留在大房听命。
小丫头才出去,翡翠就慌慌张张进了院子,道:“回老太太,如夫人生了。”
俞老太太⾝子摇了摇,被珊瑚扶住,顾不得站稳,忙问:“怎么样了?”吕氏才怀胎七个多月,若此时生产,难保不会一尸两命。
翡翠喘着气福⾝,道:“生了位小千金,原本险些救不过来,幸而大夫人取了一枚保命丹,这才⺟女平安。”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王氏酸意十足笑道:“如姐姐好福气,又添了个千金。”
俞老太太皱着的眉头却没有松开,她看了眼受惊兔子一般的俞宪薇,只觉得今天这事颇有几分蹊跷,便又问玛瑙:“不是说只是动胎气么,怎么突然小产了?”
翡翠道:“听大夫说,是孕妇受惊生怒所致。”
“受惊生怒?”俞老太太震怒道“谁敢给她气受?!”
翡翠抬头看了眼王氏,又低下头,呑呑吐吐不敢回答。王氏眼皮子突然跳了一下。
俞老太太看得仔细,急火攻心,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快说!”
翡翠只好道:“听如夫人⾝边的人说,是今天王七家的去如夫人那里回话时掉出封信,被如夫人看见,当场就动了胎气。”
王七家的是王氏心腹,一时,众人的视线都落在王氏⾝上。
王氏愣了一下,脫口骂道:“混账小蹄子,想栽赃么?”又向俞老太太道“老太太,这是绝没有的事,王七家的素来规矩得很,定是她们栽赃陷害。”
俞老太太也不理她,只问:“信呢?”
翡翠回道:“如夫人一直攥在手里不肯松开,小的拿不到。”
小古氏突然问道:“邱老大夫去得匆忙,可赶上了给如夫人诊治?怎么最后竟要用上大夫人的保命丹了?”
闵氏祖上原也是世家大族,手中颇有些珍贵的灵丹妙药,这保命丹是她的嫁妆,危急时候拿来救命的,总共只得两粒,送了一粒给俞老太太,这最后一粒却是拿来给了吕氏。
翡翠一愣,道:“邱老大夫原想施针止血,却没有止住,危急关头,大夫人就用了药。”
一通问话下来,除了王七家的肯定有问题外,因着俞宪薇的话,连邱老大夫也显得可疑起来。这种种迹象似乎都指向了一个人。
俞老太太看了眼有些慌乱的王氏,疑人偷斧,自然越看越可疑,王氏素来掐尖要強她是知道的,吕氏是她的外甥女,又是全心全意为自己经营私产的心腹之人,她多疼了几分也是有的,况且,家中若让王氏一人独大,只怕最后要骑到自己头上来,让吕氏和她势均力敌,自己才能既抓住家中大权,又偷空子享享福。
原以为王氏只是性子好強爱争权夺利,时常约束敲打一番也就罢了,谁知竟这么心狠手辣,竟然要趁机谋取吕氏的性命,若真如她所愿吕氏丧了命,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取她这个碍事婆婆的性命了?!邱老大夫也常常给自己看病开药,若王氏的黑手真的伸到他⾝上,那这背后还可能会有什么阴谋,只怕已是呼之欲出了。
俞老太太最是惜命,想到此不由心惊⾁跳,只觉王氏其心可诛,一时血气翻腾,肝火大盛,颤着手指指着王氏,却一口痰堵在胸口,喘不过气,说不出话来:“你…你…”
珊瑚先发现不对,忙扶住俞老太太:“老太太,您…您怎么了。水晶,快去拿药!”
一时永德堂內人仰马翻,主子下人忙成一团,王氏窘迫不堪,満心委屈,又不明就里,只隐隐觉得似乎是被谁给坑了,若是吕氏要害她,大可以用别的方法,犯不着以用未出世的孩子犯险,若说是小古氏,两人到底没有正式交恶,而且小古氏才回家,势力不大,手伸不了那么长。王氏把俞家上下想了一遍,一时间却想不出个头绪,此时情况未必,她又不敢先离开,只得抢着上前照顾俞老太太。
因为老太太倒下,屋里⾝份最⾼的人就是王氏,老太太的丫鬟们不敢明着阻拦,但都睁大了眼盯着王氏一举一动,众目睽睽的提防之下,王氏只觉羞愤异常,却到底知道轻重,不敢在此时此地发怒,只顾哭哭啼啼做出十二万分孝顺着急的模样,偷偷给自己丫鬟使眼⾊,叫她们去找大少爷二姑娘来。无论如何,一时三刻之內只怕查不清原委,自己是有口难辩了,让老太太消气去疑心才是重要,自己努力解释一番,再加上几个孩子求情,只怕还有用。
这时,俞如薇领着孙老大夫进了门来,一见这场景,不由挑眉道:“怎么这样了?”
因孙老大夫已是年过七旬的老人,又常住俞家,女眷们于男女之防上并未多计较,况且事急从权,救人要紧。珊瑚几个丫头见了他就如见了救星一般,一溜烟将孙老大夫搀扶过去给老太太诊治。王氏和丫鬟们争着伺候老太太,小古氏揷不进手,就问俞如薇:“五丫头怎么突然来了?”
俞如薇看了眼旁边事不关己般站着的俞宪薇,道:“老太爷听说老太太今天动了肝火,很是担心,就让我把孙老大夫领来替她诊一番。”
小古氏听了,以为真是凑巧,忙不迭念佛道:“谢天谢地,有大夫在这里,我们也不至于太慌乱。”
孙老大夫医术⾼明,略一施针,老太太哽在喉头的一口痰吐了出来,呼昅顺畅了许多,再喝下一碗浓浓的汤药,不多时便差不多恢复了大半。
孙老大夫见屋內气氛庒抑,似乎有什么不好见光的事,他以前也常行走大户人家,知道越是冠冕堂皇的外表下越可能有不堪的阴私。他一心只想明哲保⾝,见救好了俞老太太,便要告辞。
俞如薇拦住他,看了一圈屋內众人,笑道:“听说耳房里还有一位病人,既然请了孙老大夫来,不如也一起看了,如何?”
王氏的谋划已经成功大半,眼看胜券在握,怎肯功亏一篑,顾不得自己处境尴尬,下意识就要反驳:“孙老大夫是给老太爷老太太看病的名医,她算什么⾝份,怎么配得上?”
俞如薇冷笑道:“医者父⺟心,不过是诊一诊脉而已,二婶婶这么紧张⼲什么?孙老大夫是咱们家最信得过的大夫,您还怕他胡说八道什么不成?”
王氏一噎,瞪她道:“你这丫头…”她不愿自贬⾝份和俞如薇做口舌之争,只对俞老太太道“老太太,那是家务小事,既然已经下了定论,过去就好,何必非要闹开来。”言外之意就认为杜若秋不守妇道,对俞家来说也是一桩丑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以免影响俞家声誉。
俞老太太尚在犹豫,却听俞宪薇不解地小声问小古氏道:“太太,孙老大夫这里看着还好,怎么邱老大夫诊脉扎针怎么会那么吓人呢?一针下去就流血要命的,真怕人呢。”
一语惊醒俞老太太,邱老大夫只怕已经不白清,既然敢害吕氏,未必不会在杜氏⾝上撒谎。若真是俞宏岓的血脉,虽然生⺟卑贱,那孩子到底是俞家骨血,定不能流落在外,她点头吩咐⾝边丫鬟:“带孙大夫去。”
王氏的脸⾊一时变得极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