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慢慢弯下腰去,将隐蔵在角落里的一个烟头捡了起来。
她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冲跟在⾝后的钟怡道:“查一下上一班谁负责这一块的清洁,记个档。”
钟怡赶紧点头记了下来,趁纪宁不注意的时候微微吐了吐头舌。她是新来的实习生,这几个月一直跟在纪宁⾝边打下手。她们两人有点类似亦师亦友的关系。平时住一个宿舍,下了班也是那种可以说说知心话的姐妹淘。纪宁不上班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略丰富一些,可一穿上那⾝制服,整个人便变得不苟言笑起来。
钟怡有时候有点怕这样的纪宁,明明她也就比自己大了三四岁,可板起脸说话的模样总让她有种回到学校里听老师训话的错觉。
一个正值美好年华的年轻女人整天绷着一张脸,多少令她的形象有些打折扣。钟怡也听部门里的其他男同事提起过纪宁,每每说到她总是惹来几声叹息。很多人被她漂亮的外表端庄的谈吐所昅引,想要再近一步却总是裹足不前。
纪宁⾝上时时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男人都是敏感的动物,一嗅到这种气息便自动打了退堂鼓。
钟怡有时候也想劝劝她,话到嘴边却总是说不出口。
今天的纪宁似乎比平常更为严格,一个小小的烟头记了档,少说也得罚一百块。负责清洁的工人一个月也就拿三千块薪水。一个烟头一天辛苦就白⼲了,钟怡觉得纪宁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可是规矩就是这样,说到底,确实是那人没有做好本职工作。
纪宁没留意到⾝后钟怡的表情,依旧一级级台阶慢慢向上检查。唐宁是五星级店酒,要从各个方面尤其是细节处给客户最舒适的体验。一个烟头不算什么,也不会引起什么疾病。可若让客户看到了,一百分的印象便只剩八十了。
花大价钱住⾼级店酒的客户通常都很挑剔,她和他们打了近三年的交道,已经深知这些人的心理。
只是今天的她,似乎是比往常更严格一些。有什么事情影响了她的情绪?她想来想去,大约也只有那天郑楚滨问的那句话了。尽管他救了她们姐妹两次,但她并不打算就此怀疑自己的眼睛。
一个隐蔽角落里的烟头她都有看到,难道杀人凶手她还会看错吗?法官判他无罪并不代表他就是白清的,只能说警方还没有找到足够多的证据使他入罪。
只是时间已过了三年,他们真的还能找到更多证据吗?
纪宁微微叹了口气,想了想又转头冲钟怡道:“发张警告给那个人,下不为例。”
钟怡⾼兴地笑了起来,像只宠物猫般地凑到纪宁⾝边蹭了蹭:“宁姐,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我替那个人谢谢你了。”
“你认识他?”
“不知道,还没查工作表呢。不过那人省了一百块,总是件值得⾼兴的事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纪宁皱了皱眉:“谁教你乱用俗语的?一百块也不会要了那人的命。”
钟怡并不恼,依旧在她⾝上蹭来蹭去。纪宁快走几步甩开了这块牛皮糖,用最快的速度检查完了整座楼梯,随即又搭电梯下楼,准备穿过大厅去另一边的客房部继续检查。
唐宁实在是很大,每天像她这样专门负责检查卫生的工作人员就有好几个。她还只是负责主楼的小块地方,另外的部分包括后面一大片的人私别墅套房由其他人负责。这里来来往往的全是世界各地最精英的人才,能负担一晚上最少一千美元房费的客户,需要无数个像她这样默默无闻的工作人员全心服务。
纪宁三年前从港香毕业入进这家世界连锁大店酒里,就秉承一个原则:少说话,多做事。她走路的步伐很快,钟怡常有些跟不上她。她踩着细⾼跟鞋一路小跑地追在后头,冷不丁前面的纪宁来了个急刹车,害得她差点结结实实撞了上去。
一向行⾊匆匆的纪宁会在工作时间突然停下脚步,这令钟怡很是困惑。她定了定神扫了周围一圈,顿时明白了过来。
今天唐宁很热闹,当时影星俞芳菲要在这里招开新片发布会。包括几百名影迷和记者在內的人嘲已经涌进了店酒现场。横幅、汽球,还有记者们手里的相机、摄影机,把个原本相当空旷的大厅挤了个満満当当。
俞芳菲还没有来,台上主持人正一脸笑容的说着开场白。钟怡跟着纪宁站在全安线以外,视线越过无数人头落在了主席台上。
钟怡颇有些羡慕地咂嘴道:“俞芳菲长得真是漂亮啊,难怪这几年越来越红。国內现在也没几个女明星能有她这样的人气了,你看那些影迷全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会儿她出来了,只怕屋顶也要被掀翻了。”
纪宁像是没听到钟怡的话,依旧定定地站在那里。她受过专门的训练,站着的时候能维持一个漂亮的势姿。可她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丝毫的悦愉,目光定格在了主席台的嘉宾席上,好像那张真皮沙发里已经坐了一个美女似的。
钟怡没察觉到纪宁的反常,只当她也对美女明星感趣兴,便又凑过去八卦道:“唉,我可真羡慕俞芳菲,你说人长得漂亮就算了,运气还这么好。知道她为什么要在我们这里开发布会吗?”
“为什么?”纪宁终于有了点反应,只是问这话的时候依旧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
钟怡得到回应后更为奋兴,庒低声音道:“听说她跟我们大老板很快就要订婚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以后她便是唐宁的老板娘了。”
“大老板,咱们大老板是谁?总经理吗?”
钟怡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推了她一把:“你到底是不是我师傅啊,来这么多年了连大老板是谁都不知道。总经理那能是大老板吗?那是董事长。”
“董事长?那不是个老头吗,俞芳菲会心甘情愿嫁个老头?”女明星嫁豪门本不稀奇,嫁个老头倒会惹来不少关注。
“什么老头,咱们董事长还很年轻好不好!”钟怡到底才刚毕业,说话还有着一股子生学般的幼稚。她一面掏机手一面给纪宁普及知识“看看看看,咱们董事长年轻英俊⾝材出众,配俞芳菲一点儿也不差,说是金童玉女也不过分了。”
一个亲手建立起唐宁集团的男人,能有多年轻?纪宁颇不以为然,目光扫了一眼钟怡的机手。屏幕上是一张男人的照片,应该是拍偷的,离得有点远,还只拍到个侧脸。
如果纪宁没见过这张脸孔,看一眼大约也就忘了。可是三年来,这张脸在她的脑海里来来回回了无数次,偶尔甚至会出现在她的梦里。更何况,前几天他们还刚刚见过面。在疗养院住宿部前面的小花园里,他捧着杯咖啡靠在树边的⾝影还没从记忆里消散。他问自己的那个问题这几天她一直在思考。
这样一个人,明明是再熟悉不过了,哪怕这只是一张机手
拍偷的模糊的相片,纪宁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他的侧脸一如三年前,连抿唇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纪宁忍不住伸出手来,将机手拿近了一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他是唐宁的大老板纪宁并不吃惊,三年前发生命案的丽晶店酒据说就有他三分之一的股分。有钱人总是越来越有钱,他有一家店酒就能变出两家来,很快便会有三家四家五六家。
钱就像滚雪球,只要经营得当便会越滚越大。
可他竟是俞芳菲的男朋友,这个消息简直像一记闷棍,直接打在了纪宁的后脑勺上。想起前几天他还救过自己的姐姐,若他知道他亲手救下的那个疯女人就是被他的女朋友逼疯的,不知道心里会做何感想。
纪宁突然觉得胃里一阵恶心,扭头便走。机手不经意间从手里滑落下来,只听得钟怡在后面心痛地低喊道:“宁姐,我的机手,我新买的!四千块,四千块啊!”
哪怕四万块纪宁现在也听不进去了。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将那一男一女的⾝影从头脑里扔出去。钟怡像是感觉到了她的怒火,缩在手头不敢吱声,跟着她一级一级台阶仔细检查每一寸地毯。
不过短短一个小时,钟怡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她这个师傅,有时候真的不好伺候。
纪宁将两处楼梯检查完后,回到办公室准备写报告。刚才的事情不时还会跳出来恶心她一下,但她面上已经恢复了原有的表情。
经理却把她叫了过去,给了她一个新的任务。前几天已经通知过她,从今天开始她要跟着客户部主任萧燕妮去别墅区做物品清点。那里专门接待最⾼规格的客户,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有来头,每次退房前要清点,等到新客户入住前还要再做一次校对。
多一样少一样,对唐宁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纪宁安静地听完经理的安排,毫无异议地点了点头。经理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有着一双毒辣的眼睛。他満脸笑容的冲纪宁点头道:“小纪啊,上点心,今天的机会难得。琴园平常人没机会进去,你跟着萧主任好好学,以后前途无量哪。”
纪宁却问了一个实际的问题:“谁要住进琴园?”
琴园在唐宁的地位举足轻重,等闲人有钱也踏不进那道门。
经理眨巴几下小眼睛笑得更欢了:“今儿在咱们这里开发布会的俞芳菲,认识吗?给你个机会,近距离目睹一下大明星的风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