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心里的那点涟漪如果让俞芳菲察觉了,只怕她立马会冲上来抓花自己的脸。
空气里的气氛有些微妙,三个人的组合着实有点奇怪。纪宁觉得自己应该是走的那一个,可她还是没抓到开口的机会。俞芳菲那么喜欢斗鸡的一个人,竟然心平气和地忍下了这一回。她冲暖房里的两个人笑笑,主动道歉:“不好意思,没想到你们在谈公事。我先出去一下。”
纪宁立马一个头两个大,紧张地望着郑楚滨。只见他站起⾝来,冲自己摆了摆手,纪宁心领神会,赶紧往门口挪,擦着俞芳菲的⾝体出了暖房,来不及仔细欣赏郑楚滨的办公室,就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一方面她依旧憎恶俞芳菲,另一方面却并不想在郑楚滨面前与她发生冲突。她甚至觉得,以后看到这个女人只当没看到就好。对于十年前的事情她丝毫没有悔意,和她吵只是浪费唇舌罢了。
俞芳菲扭过头看着纪宁消失在办公室里。背着郑楚滨的时候,她眼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怒火,可一旦转过头来,她又立马变得温婉柔情起来。
真不愧是演戏出⾝的,她对自己的这种快速转变相当満意。
“她就这么走了,不要紧吗?”
“没关系,反正都谈完了。”郑楚滨开始收拾桌上喝剩的两杯咖啡,拿起杯子往办公室。很显然他不想跟俞芳菲待得太久,连茶也没泡一杯。
俞芳菲已经习惯了他和自己相处的模式,刚才的那一幕她也只当没看见。她跟在郑楚滨⾝后,赔着笑脸道:“楚滨,我爸这两天要来京北一趟。他想见见你,和你吃个饭,你有没有时间?”
郑楚滨随手将两个咖啡杯放在桌上,然后摁了內部电话让人来收拾。他好像没听到俞芳菲的话,搞得对方有些尴尬。俞芳菲強自忍耐,连做了几个深呼昅才勉強平静了下来。
就在她准备再说一遍的时候,郑楚滨却抢先道:“伯父来京北做什么?”
俞芳菲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本来以为他会一口回绝的,最近他对自己着实冷淡地可以。可他这么问就代表还有商量的余地。
“京北有个医学研讨会,他被邀请来参加。对了,他说会去医院看望参谋长,想顺便约你吃个饭。”
郑楚滨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因为幅度太小,俞芳菲并没有看到。过去的三年里,这种抬出双方父亲而逼他就犯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从前郑楚滨并不在乎,出于尊重老人的目的,他也会应酬一下。可是现在,他的感觉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有点排斥,有点抗拒,更多的则是反感。
他对俞芳菲谈不上喜欢或是讨厌,只觉得那时候的她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喜欢全世界都围着自己转,想要达成的目的会不择手段。
三年来,他冷眼看着她的变化。看着她在乐娱圈这个大染缸里慢慢地被调成了彩⾊。她的性格有了更多的层次,也变得更复杂起来。她开始耍心眼玩手段,随着名气的增长脾气也是渐长。
如果说,从前的俞芳菲只是让他觉得没感觉的话,现在的她却令他有些厌恶了。是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这种感觉呢?大约就是那天见她把纪宁推倒在多宝格上起吧。她推倒的不止是一个员工,也不是満地的碎瓷片,更多的是推倒了她在他心目中仅剩的一点正面形象。
从那个时候起,郑楚滨开始正视一个问题。自己真要和这么一个表里不一的女人过一辈子?他活了三十多岁没遇到过一个让他动心的女人,所以他觉得娶俞芳菲也无不可。可若是娶了她之后自己又碰上了那样一个人,到时候要怎么办?离婚,闹得満城风雨,还是委曲另一个女人,没名没分地跟着自己?
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烂主意。
郑楚滨对自己的优柔寡断有些不満。难怪徐天颂要笑话他,平时向来果断的他,一碰到感情问题就拖泥带水起来了。是因为他的人生际遇比别人更复杂的缘故吗?
他记得父亲曾经说过他,说他是一个太过重感情的人。不了解他的人只当他天生冷酷无情,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透过表象看到他那一颗柔软的心。
郑楚滨看着一脸讨好又期盼的俞芳菲,点点头道:“你约好了时间通知我,我尽量安排。”
俞芳菲脸上立马笑出了一朵花。她确实长得非常漂亮,比起纪宁一团和气的脸要明艳动人得多。可惜这张脸太假,倒不如另一张简单单纯得可爱。
回想起她刚才有些慌乱地逃走的模样,郑楚滨的嘴角不自觉地有些上扬。这一次的变化没能逃过俞芳菲的眼睛,她立马警觉地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兴?”
郑楚滨回过神来,立马又恢复成了原有的模样,淡淡道:“没什么,我这儿还有事情要忙,你先回去吧。”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随即补充了一句“以后有什么事情打我电话,不要上这里来。”
俞芳菲原本的好心情因为这一句话烟消云散。这里是什么地方?唐宁大老板的办公地点,她一个未来的老板娘不许来,一个资历尚浅的小员工却可以堂而皇之地在这里跟大老板喝咖啡?
这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俞芳菲板着一张脸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心里的那团怒火简直要把她整个人烧成灰烬。她搭电梯回了自己的房间,一关上门就摸出机手给经纪人打了个电话:“小孟,你过来我房间一下,有个人你找人替我收拾一下。”
纪宁脸颊微烫地回到了办公室,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她有些不敢回忆刚才在顶楼发生的一切。玻璃暖房很美很不实真,以至于她觉得在里面发生的一切也都是虚幻的。她并没有撞到郑楚滨⾝上,也没有握住他的手,而他也没有将脸凑到面前来。他们之间的种种暧昧不明通通都是假的。
她努力用这种意识将自己催眠,勉強将精神集中到了工作上来。只是偶尔她还是会想起暖房里发生的一些细节,想起他们之间说话的一些片段,以至于一整天的工作里她出了好几回小错,搞得一直跟着她的钟怡也有些疑惑起来。
下班的时候钟怡找到个机会,趁着在休息室拿东西的当口悄悄凑近了纪宁:“宁姐,你今天是怎么了,一直心神不宁的。早上大老板找你去训话了,你挨骂了?”
正常人大概都这么想吧。纪宁哭笑不得。大概办公室里所有的同事都以为她是被叫去挨训了,谁会想到她竟然让人请去喝了一通咖啡,还说了一堆与工作完全不相关的事情。
可这些事情在休息室里不方便说,纪宁只能打哈哈:“没什么,想到好些天没回家去看我爸了,我得回去一趟。正好明天后天我休息,我现在就回宿舍收拾点东西。这两天你一个人在宿舍小心,记得关紧门窗,做完要检查煤气。如果有⿇烦记得找同事帮忙。”
钟怡越听脸拉得越长:“宁姐,我二十多了,会自己照顾自己的。你就比我大几岁,别整天跟我妈一样唠叨好吗?”
纪宁并不恼火,只是好脾气地笑笑,然后两人一道出了休息室。纪宁回宿舍拿了几件换洗的服衣,一个人去店酒门口搭公交。唐宁的地理位置很好,就位于市中心的顶级商住圈。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里交通不太发达。公交车班次很少,最近的地铁站至少要走十五分钟。
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从没听说过有人搭公交或是坐地铁来上班的。店酒大部分员工都住在宿舍里,平时上班倒也不⿇烦。可一旦像她今天这样要搭车出行,就会感觉到其中的不便利。
这会儿临近下班⾼峰,公交车一路堵过来,从来没有准点到达过这里。纪宁出门前已经给爸爸打了电话,她那个实验室狂人的教授父亲一听之下乐不可支,说挂了电话就去买菜做饭。纪宁抬手看看表,心里十分没底,很担心等自己倒几次车回到家里饭菜都凉了。
来来往往的⾼级轿车不停歇地驶进唐宁,纪宁心里盘算着这一晚的营业额会不会冲新⾼,一时又感慨无限。同样是人,有些人坐拥金山银山,家里的名车多得可以开个车展。有些人整天跟有钱人打交道,下了班却只能跟人挤公交车。同人不同命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吧。
纪宁在站台前自怨自艾,家里车多得能开车展的某位仁兄已经把车停在了她的面前。他把车窗放下来一些,对着有些目瞪口呆的纪宁只说了两个简单的字:“上车!”
纪宁在外头吹了半天的冷风,确实也有点没耐心。既然老板盛情邀请,她也就不做作地推辞了。她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不忘冲对方感激地一笑:“谢谢您。”
郑楚滨板着一张脸没说话,自顾自地往前开车。开了大约两分钟后,他突然来了一句:“以后再用‘您’这个字称呼我,下个月就不用来上班了。”
纪宁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转过头来望着他的侧脸发呆。郑楚滨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不悦道:“听不懂我说的话吗?平时你们经理跟你说话,你也反应慢半拍?”
纪宁心想这人真是喜怒无常。明明好心搭自己一程,可一开口又这么不客气。可她毕竟要他手底下讨生活,也不能争辩什么,只能认命地点头道:“知道了,董事长。”
郑楚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想要发脾气又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只能换个话题道:“去哪里,跟人有约?”
“回家,我爸等我吃饭。”说着她把家里的地址报给了郑楚滨。
郑楚滨点了点头,一下子又不开口了。车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他也不开音响听歌。纪宁坐在那里除了听到自己的呼昅声外,只剩外面传进来的轻微的风声。
这车隔音效果不错,马路上车来车往,车门一关却什么也听不到了。可是车里太静了,感觉也有点尴尬。她几次想找点话题聊聊,扭头看到郑楚滨一本正经的脸⾊又把话头咽了回去。
这一路沉默无语,车开了大约一个小时后,终于停在了纪宁家小区的楼下。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纪宁抬头看了一眼自家的窗户,里面透出温暖的光来。她不噤微微一笑,冲郑楚滨道:“谢谢你了,耽误了你不少时间。”
郑楚滨抬手看看表:“快七点了,到饭点了。这时候回唐宁吃饭有些晚了。这样吧,你请我吃顿饭,就当是谢我带了你这一程。”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淡定语气自然,完全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