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个月,纪宁又一次去疗养院探望姐姐纪言。
她和主治医生长谈了一次,得知姐姐最近的情绪恢复得不错。总的来说,她清醒的时间远远大于糊涂的时候。她正在慢慢地好转,每天由护工陪着去花园散步的时候已经不需要别人特别留意了,甚至还能帮着照顾一下别的病人。
纪宁听到姐姐的情况觉得很是欣慰,她之所以努力地和父亲一起供那套房子就是为了有一天姐姐能够好转。如果她情绪稳定下来,她就可以接她回家了。他们现在住的那一套大学家属楼有点小了,楼上楼下又都是认识的,姐姐回去了影响不太好。
她希望到时候能把这一套和现在供的那套一起卖掉,攒点钱买套三居室。京北这几年的房价跟坐了火箭似的往上冲,她不早做打算还真是买不起。到时候两套房子卖了钱还首付,她和爸爸的工资可以还款贷。
每每想到这个她总是很庆幸自己在唐宁工作,那里的福利真是好得出奇。包吃包住包水电煤,平时上班还发制服。如果她不额外买东西的话,一个月最多再花五百块就足够了。她其实应该谢谢郑楚滨,谢谢他给了员工这么好的福利,让她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梦想。
纪宁今天一如往常,带了不少零食去。姐姐情绪好一点了,也能跟她一起吃饼⼲说会儿话了。只是她精神依旧有些淡淡的,说得时间长了就会犯困。纪宁便扶她上床休息,又替她整理了房间,然后悄悄地关上门出去了。
小护士们都在值班室里扎堆儿聊天,纪宁走过的时候她们都客气地和她打招呼,同时不忘晃晃手里的薯片。那是纪宁买去的,她们正吃得欢。
纪宁看到她们脸上的笑容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连下楼时的步伐都轻快了很多。她今天穿了⾝便装,两只手揷在外套口袋里晃荡着下了楼。因为心情好,她甚至轻轻地哼了几句歌。走过一个楼梯拐弯的时候,楼下走上来一个男人。纪宁低着头没留意到对方,楼下那人又走得比较急,两人就在拐角处撞了一下。
撞得并不重,纪宁也不疼,只是本能地抬头道歉:“不好意思,我没看…”
她突然不说话了,那个“见”字被她生生地呑了回去。望着眼前这个男人熟悉的脸孔,纪宁全⾝的血液瞬间涌到了头顶。明明今天天气不错,走廊里温暖舒适。可她却觉得周⾝寒冷刺骨,像是一下子被人扔进了冰窑里。
跟她相撞的那个男人显然也愣了一下,随即就认出了她来,有些欣喜地叫了一声:“宁宁,是你?”
他一面说一面向前跨了一步,想跟纪宁更近一步说话。纪宁却快速地后退了几步,刻意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她开口的时候声音冰冷,几乎咬牙切齿:“严易中,你来⼲什么?”
那个叫严易中的男人大概三十多岁,收拾得很⼲净。虽然比不上郑楚滨五官精致气势逼人,倒也眉清目秀书卷气浓郁,一看就是那种学者型的人才。
他对纪宁表现出来的冷淡并不吃惊,也没再逼近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来看看你姐姐。”
“她睡了,你走吧。以后也别再来了。”纪宁说完这话转⾝就要走,严易中却拦在了她面前。
“宁宁,你不要这样。我知道当年是我不好,这些年我一直努力补偿着。这间疗养院就是我特意挑的,我真心希望阿言能好起来。”
“这么说,我还应该谢谢你了。谢谢你先把我姐姐搞疯了,再找人来治好她是不是?你可真有本事,这些年混得不错嘛,居然年年有钱替我姐姐付住院费。俞芳菲当年为了跟你划清界限,看来没少花钱。你拿着卖⾝得来的钱充好人,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伟大的?”
严易中脸⾊青白不定,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他听到“俞芳菲”这个名字,表情有些僵硬:“我听说她要结婚了,跟唐宁的老总。我听说你也在唐宁工作,这个消息可靠吗?宁宁,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我想见俞芳菲一面,能不能告诉我去你们店酒怎样能找到她?”
纪宁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这男人怎么有脸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们两个人是她什么人,是她这辈子最大的仇人。如今他们闹了不合,居然要她从中牵线搭桥。要是这会儿手中有把刀的话,纪宁真会毫不犹豫地捅下去。
“严先生,你不觉得自己的要求太过分了吗?搞外遇搞到你这样的真是太少见了。自己的情人跑了,居然会跑来拜托自己前妻的妹妹来帮忙。你觉得是你脑子不好使,还是我脑子不好使?”
“宁宁,我没别的意思。我找她不为别的,就想说清楚当年的一些事情罢了。你如果不愿意帮忙也没关系。你只希望你能原谅我,这十年我也不好过。”
“你再不好过,能有我姐姐不好过!”纪宁満心的怒火瞬间噴发了出来,声音变得尖利又刺耳。有走过的护士病人忍不住看了她几眼。
纪宁不想在公众场合丢自己的脸,強庒下心头的火气道:“你跟俞芳菲怎么样我管不着,我只拜托你不要再来找我姐姐了。她本来都快好了,上次见了你之后差点闹到跳楼。我求求你放过她吧,你害她害得还不够吗?你非得把她逼死才⾼兴吗?”
“跳楼,怎么会这样?我不想这样的,我只是想看看她,想看她过得好不好而已。”
“住在这里的人能好到哪里去?”纪宁突然好气又好笑“我觉得你也应该进来住几天试试。我看你的脑子大概也病得不轻。我拜托你,赶紧离开这里。就当是给自己积点德吧。”
纪宁说完这话也懒得去看严易中的表情,几乎是跑着下了楼梯,往大门口跑去。严易中紧跟着也下了楼,追在后头不停地喊她的名字。纪宁心烦意乱,简直有些慌不择路。这里明明来了很多次了,可是一着急还是走错了方向,自己都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严易中像块牛皮糖似的怎么也甩不掉,纪宁耳朵里听到的全是他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魔咒,吵得她头脑发晕眼睛发直,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一辆黑⾊的轿车而面驶来,纪宁明明看到了,脚却不听使唤,想要躲没躲开。她脚步踉跄像喝醉了酒一般,直直地就向那车冲了过去。
车上的司机一看情况不对赶紧踩了刹车,纪宁没被撞到,整个人却突然扑到了前车盖上,然后慢慢地滑到了地上。
十年前那种痛苦的感觉一下子涌上心头,疼得她几乎没了爬起来的力气。姐姐疯掉的一刻她觉得天都要塌了,甚至比妈妈的离开更令她心酸难过。
妈妈走的时候她毕竟太小,等到懂事的时候已经过了几年,早就慢慢地接受了这一现实。可姐姐的发疯却是瞬间的,从严易中爆出与俞芳菲有了私情,到他回来与姐姐闹离开,再到姐姐精神失常,前后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纪宁感觉那几个月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本来以为已经淡忘了,可今天一见到严易中,它们居然又清晰地跑了出来。
严易中见纪宁摔倒了,赶紧冲过来扶她。可他的手刚一碰到纪宁的服衣,对方突然失控地大叫了起来:“你滚开,不要碰我,给我滚!”
纪宁有些混乱地挥舞着手臂,好像严易中是什么蜂群之类的东西。她急于把它们都打开,不让它们碰到自己一丝一毫。胡乱挥舞中,她感觉自己似乎打到了什么东西。有个人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臂。她挣扎着想要把手菗出来,却发现完全使不上力。
那人用一种坚定从容的语气喊着她的名字:“纪宁,纪宁!冷静一点。”
他的声音像是有镇定作用,纪宁本来心乱如⿇,很想痛痛快快地大吼一顿。可是听到他的声音后,她竟真的慢慢冷静了下来。她有些茫然地抬头,当看清对方的脸时突然很想哭。
怎么又是郑楚滨,为什么尴尬的时候总是会撞见他。
郑楚滨见她平静了一些,便放开了她的手,转而去检查她的腿:“有没有受伤?车子应该没撞到你,摔倒的时候有没有撞到哪里?”
纪宁摇了头摇,扶着他的⾝子勉強站了起来。严易中还想要上来关心几句,纪宁却回头冷冷地望着他。严易中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不自觉地竟停住了脚步。纪宁在他的记忆里一直停留在十年前的模样,没想到十年过去了,她竟也变得如此凌厉。
纪宁转过了头,有些吃力地走到郑楚滨的车子边上,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郑楚滨什么也没说,跟着上了车。当车子离去的时候,车胎与路面擦摩扬起了阵阵烟尘,呛得严易中忍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
他突然反应了过来,刚刚那个男人很是面熟。他前几天刚在报纸上见过,这就是那个要跟俞芳菲订婚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