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横躺在略显简陋、没有任何装饰的教工宿舍里。⾝下的单人木板床硬邦邦的,睡久了就会觉得肩胛略有些痛,上面铺着⼲净朴素的蓝格子床单,一张千疮百孔、虫洞遍布的木桌摆在床前。岚喜欢躺着的时候斜侧着头数桌洞底板上的虫斑,有时候还能看到细碎的木屑从虫洞之间洒金一样飘落下来,那让她体会到生命的实真蠕动,从而获得关注细节的快乐。
虫斑是一坨一坨的玫瑰⾊圈痕,正中有金⻩⾊的木屑,这让岚想起“一栋用玫瑰⾊的砖盖成的漂亮的房子,它的窗户上有天竺葵,屋顶上还有鸽子…”
平时,她总能在这个玫瑰⾊的幻想里静静入睡。今天却不知怎么了,岚又翻了个⾝,分开腿在床上摆了个奔跑的势姿。她很喜欢用这个势姿入睡,这样即使在睡梦中也不会懈怠,每一时每一刻每一秒,自己总得能奔跑才能说服自己安下心来。
过了半晌,她发现奔跑也没用,只好忿然坐起⾝来,在床边荡着脚,心里默念着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最后她终于想起原来今天还没有喝一杯红酒,所以一直丢了魂一样,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心里空落落的。
她立刻下了床,从门侧的铁质文件柜里,取出了上次被朱伟浪费了大半瓶的拉菲,92年的,虽然不及82年的金贵,口感却也不算太差,何况任务期间本不应该饮酒,多少算是个念想吧。
岚依旧将红酒倒入茶杯里,那只玻璃杯用过就丢弃了。轻抿了一口红酒,让它在唇齿间肆意的游动,那种微涩的香醇顷刻俘虏了岚的感官,可以享受却不能宿醉。岚提醒自己要时刻保持警醒。
端着茶杯行至窗前,岚推开了窗,居然没有一丝风,空气稠密的几乎不能流动了。估计今夜会有暴风雨,气庒低的让人胸闷气短,心情焦躁,才害的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安睡。岚望向远处的⾼楼大厦,天下之大,哪里会有一栋玫瑰⾊的房子等待着自己回去呢?
“一栋用玫瑰⾊的砖盖成的漂亮的房子,它的窗户上有天竺葵。屋顶上还有鸽子…”骆炀已经喝了不少酒,微醺中念出了这段话“文钺。你看过《小王子》么?如果你还惦记着‘岚’的话,就亲手给她盖一栋这样的房子…”
“骆炀,你喝多了吧…”文钺拦住骆炀又一次递往嘴边的酒杯“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骆炀双眼微眯,没拿酒杯的一只手伸出食指点在文钺心上:“你喜欢小狐狸。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可是…兄弟,兄弟我…”骆炀抓起脚边的酒瓶,往文钺空着的酒杯倒去,倒了不到半杯酒,瓶底就只剩下一些浮沫了。骆炀一甩手,招呼道:“伙计,再来一捆!”
“不要了。骆炀!”文钺摁住他的手“今天就这样吧,各尽杯中酒,以后咱们兄弟有的是机会…”
“大哥,你别再骗我。也别骗你自己了!”骆炀松开了手,空酒瓶叮呤当啷的落在水泥地上来回滚动着。“你已经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为什么还要假装一切没有变?!”
“你喝多了…骆炀,听大哥的,咱们先回去。”
“回去?回哪里去?!”骆炀眼圈红了“大哥,你根本不明白,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你看我的脸,你看我的刀疤…你还记得十年前的我吗?!你还能看出我现在浑⾝上下哪里像十年前的我吗?”
“骆炀!”文钺上前揽住他,不用他说,文钺也能想象到他这些年的不如意。依骆炀的性子,他若过的好,一定早就联络自己和骆叔叔了。他从来是报喜不报忧的,也只有喝醉了,才肯说出心底不堪与人倾诉的无奈。
“大哥,你看着我,你看我,我哪里像骆炀,哪里还像骆炀?!”
文钺实在担心骆炀再闹下去会招人耳目,急忙结了帐,拉着骆炀离开了。
他们之间的每一句对话都被“黑客”记录无遗,只等消清了背景噪音就给岚发送过去。
穆晗和管家赶回了暮⾊,欧阳一直在客厅等着他们回来,没见到禹筱,欧阳心里咯噔一下:“禹筱,她…”
“她暂时还没事,我们特意为她找了军工专家,问题应该不大…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好了。”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欧阳想不通。
“你觉得‘暮⾊’像个公众避难场所么?!”穆晗脸⾊一沉:“上次你可以来,因为乔妆是我的上司,她有难处我不得不帮。而你作为乔妆的朋友,深更半夜前来投奔我,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好勉为其难收留你们。可是这次…我不觉得我还有任何帮助你的义务,所以请你带着你的⿇烦离开‘暮⾊’,立刻…”
“穆晗,你…”欧阳一愣“那你为什么要赶去医院找我们?”
“找你们?欧阳,你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了,”穆晗将头一低,不再看他:“这你得谢谢你的朋友文钺,我欠他一次,现在还清了。”
“文钺?!”欧阳脸⾊一变“你联系到他了?!”
“我为什么要联络他?!你给我个理由…”穆晗一捋耳边的碎发:“你们之间的是非纠葛从今天这一刻开始与我无关。有个好消息不妨说给你听,齐沁和乔妆之前曾经以公司董事会的名义签署过一份股权转让协议,如果她和乔妆有任何不测或意外发生,公司60%的股份将按员工岗位配比系数换算配股,用于维持公司运作和员工福利计划;其余40%以公司名义设立‘艺苑’慈善基金会,专款专项资助贫困地区失学儿童。当然,所有的钱款都要由我——公司持股数最多的财务总监负责调度…”
“可是乔妆…她,根本就…”欧阳一时间还消化不了穆晗所说的什么股权,什么基金。
“乔妆还没有发生不测,是吗?!”穆晗冷笑了两声:“连你自己说起这话都没有底气,交换人质这种骗人的把戏,电视电影里看得多了,有几个绑匪真讲信用的?!”
“可是天⾊已经这么晚了,王院长还没有完全好转,行动都不自如,我怎么带他走?!”欧阳为难起来“况且,我还要等禹筱的消息。”
“那就不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了,”穆晗转过⾝,移步向楼梯方向走去,边走边吩咐管家道:“我累了,先上楼休息。你看着他,让他尽快收拾好,抓紧时间离开。”
“穆晗,你…”欧阳被她气的吹胡子瞪眼,她却根本不在意,施施然上了楼,连头也不曾回过。
“欧阳先生,您看…”管家毕恭毕敬的站在欧阳面前“姐小既然这么说了,我们做下人的就只能照规矩办事,⿇烦您…别太叫我为难。”
“我明白,”欧阳低下头“能借我座机,打个电话么。”
“嗯,⿇烦你快点。”
欧阳拨给了文钺,此刻自己急需他的帮助。
文钺此刻亦是应接不暇,骆炀已经醉的走不了直线,一路跌跌撞撞,几次差点将文钺拽倒。文钺专心致志的扶着骆炀,听到机手铃声响起却空不出手接。谁知铃声一直响个不停,文钺只好先把骆炀放在道旁路牙石上,让他倚着自己的⾝子坐稳了,才将机手掏了出来。
“喂…⼲嘛?!我这忙着呢,你要不急晚点再打!”文钺没好气的接起了电话。
“很急!”欧阳应道“我和王院长这就被穆晗赶出去了,王院长现在活动还不自如,我也无处可躲,你要不来帮忙,我们恐怕今夜就得让人一锅端了。”
“穆晗赶你们走?!不可能吧…”文钺用手挠着下巴,心想穆晗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怎么不可能?!这会儿我哪还有功夫跟你开玩笑啊?!”欧阳急的什么似的,文钺却还不信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
“那禹筱呢?”文钺转移了目标“她没跟你一起被赶出来?!”
“她…穆晗说带她出去拆炸弹,结果没带回来,到现在人影儿都没见…”
“这是什么情况?!”文钺自言自语道“穆晗中什么琊了?!”
“我哪知道?!你快过来吧!”欧阳气哄哄的挂断了电话。没想到穆晗竟是这般无情无意的人,乔妆甫一涉险,她就将自己撇了⼲⼲净净,仿佛怕沾了乔妆的晦气…
“管家,我要上去收拾我的行李,你跟着一起吗?”
“不必了,尽快就好,”管家应道“乔妆姐小的朋友,人品我们还是信得过的。”
“好。”欧阳冲管家点了点头,没想到自己的人品都得看乔妆的面子了。
“姐小,他找了文钺来。”管家没有时间跟着欧阳,他等欧阳上了楼,急忙打电话向穆晗汇报情况。
“随他去吧,如果他们要借车…”穆晗考虑了片刻“把以前小青去市里买菜开的那辆借给他们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