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是一种知觉,现实也是一种知觉,当痛成为现实中唯一一种知觉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会变成幻影、泡沫、烟火…
欧阳一直保持那样的势姿跪坐在泥泞中,仿佛灵魂已经追随乔妆跳脫到另一重虚幻的时空,留在地上的躯壳只是俗世中的累赘,该抛掉的时候抛掉了,即使骆炀拖拽着他,扯动了他的伤口,鲜血顺着行走的痕迹一路蜿蜒成一条曲折的通路,他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骆炀将他靠在床脚,欧阳的眼睛已经没了神采,只是一味呆呆的望着前方,好像乔妆还在他面前静静的燃烧着,直到化为灰烬。骆炀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他渲怈出心底的痛苦,只能默默的坐在他⾝旁,轻轻的揽住他的肩膀。
文钺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他没理会欧阳,而是直接拉起了骆炀“乔妆呢?!”
“就在外面,”骆炀向外一指“还在原来的位置。”
“哪里?!”文钺拉着他一直冲进大雨里,走到乔妆晕倒在地的位置,狠狠的咆哮着:“人在哪里?!你说…”
骆炀起先被文钺问蒙了,现在更是被眼前的情形弄得晕头转向、不知所谓:乔妆一直燃烧着的地方不见了,周边的一片泥泞与其他地段的坑洼泥水并没有什么分别,除此之外,更是一无所有。
“乔妆呢?!”骆炀惊奇的问道。
“你问我?!”文钺揪住骆炀的衣领“应该是我问你吧?!我说了不要让任何人动乔妆!”
“我们的确没有动她!我只是先把欧阳拖回了屋里,那也是你说的…”骆炀也急了:“我怎么知道这么一会儿功夫她竟然会烧光了?”
“烧光了?你烧一个试试?!”文钺一把推开了骆炀,这一刻他恨不得千刀万剐了他。
两个纠结的男人就这样在雨中默默矗立着,谁也不肯再开口说一句话。
许久,文钺转过头,深深的叹了口气:“对不起。骆炀,其实所有这些事情都跟你没有关系。我们还是先带欧阳回市里处理伤口吧。”
文钺拉着欧阳和骆炀先到了修车铺,骆炀扶着欧阳在外面等,文钺到店里换回了自己的钱包,顺便跟老板打听附近有没有小旅馆,他们需要先找个休养生息的地方。
“附近…”老板摇了头摇“⾼速路口附近净是赶路的,你要想休息得去大点的服务区。不过西边村里…算了,看你也不像那种人。”
“什么意思?”看老板笑得一脸隐晦,文钺忍不住追问道。
“兄弟。你懂得…”老板脸颊一红“跑长途车的司机,哪有闲钱住服务区、店酒旅馆?!他们都是到她们家里住。全套服务才80块,早上还送你一碗鸡蛋面…”
“您是说…”文钺也噤不住脸红了起来“可是,外面还有我两个朋友…”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闲事,我这有张名片——他们修车落下的。去不去随你。”老板将名片扔在零件堆架上,低下头忙手里的活儿去了。
“哦…”文钺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对老板说一声谢谢,他万分尴尬的拿起了名片,一溜烟跑了出去。
西边的确有个村落,回来的路上文钺曾经看到过,那里离修车铺并不算多远。开车过去也就三五分钟。但是文钺看到站在门外的两人,立刻意识到他们已经没有车,如此大的雨。还要带着受了枪伤的欧阳…
文钺没有选择,只能腆着脸转回去求修车铺老板…
“我一个朋友正好肚子不舒服,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要是不开车,过去…”文钺自己还没说完。就已经觉得这实在是个烂的不能再烂的理由。
“过去怎么了?走这么几步就能不行了?!”老板话虽说的很有內涵,却依然豪慡的笑了笑:“看在你还算实在的份儿上…反正他们今晚也用不着这车。就先借给你开着吧。”
文钺也不多说,从刚换回来的钱包里掏出几张大团结,再把钱包送去电话旁边的架子上,这才接过车钥匙步出了修车铺。
“这事儿可不是我跟你说的,一定注意保密!”老板意味深长的嘱托声从背后传来。
文钺暗自苦笑了一下,老板怎会知道,他根本不必为此事担心,何止他希望自己能为他保密,文钺此刻更希望修车铺老板和名片上这个花名“嫣红”的女子能为自己保守今夜的所有秘密。
文钺开车带着两人刚一离开,修车铺老板再一次播出了电话:“嫣红,他们到你那儿去了。三个男人,其中一个可能受了伤,如果他们跟你要酒,给他白的,度数越⾼越好,再加些⿇醉剂进去。另外,说话办事一定要注意目前的⾝份,他们不是普通人,你必须得先隐蔽好自己。”
“明白了,老大,”嫣红打了个哈欠“大半夜的把我叫起来扮妓女,回头你可得多分点花红给我!”
“该给的一分也少不了你的,”老板语气一沉“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懂得…”
“放心吧,”嫣红立时精神起来“不说了,我得先补个妆!”
嫣红的住处倒也好找,文钺根本不必打电话也不用挨家挨户搜门牌号,这个时间点儿上,正常的乡里人家早就睡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了,谁家亮着灯才不寻常。
文钺靠路边停了车,险保起见,他先下车对了对名片上的门牌号码,确认无误之后才将欧阳扶下车来。
眼前是一户很普通的农家院落:平房,砖墙灰瓦顶,左手边种着两株香椿,右边则用水泥沏了个花台,种着三五株不知名的野花,蔷薇模样的花苞颜⾊正艳,朱漆的木质小门上安着啂白⾊的门铃按钮,文钺抬手轻轻摁了一下,里间传来了轻微的叮咚声。
这样寂静的深夜,这样微弱飘忽的铃声,突然让文钺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产生了莫名的好感,她显然不希望自己的工作打扰到别人的正常生活,这一点让文钺觉得她至少还是一个有分寸、知廉聇的女人。
她已经走到门前,文钺才听到动静,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她的声音很轻:“谁啊?”
“我…”文钺一愣,他第一次不知道该怎样介绍自己。
“你是谁?谁介绍来的?!”她问的仔细,文钺却只想到修车铺老板要自己保密的嘱咐。
“嫣红…”文钺话音一顿“是车队的老师傅介绍的,他说你人很好。”
“第一次来啊?”嫣红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门,看到门外那么多人明显吃了一惊“怎么…”
慌乱中她一定把面前的三个人当成了坏人,文钺看到她正试图把门关上,赶忙将自己的一只脚堵进了打开的门缝里。
“嫣红,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文钺从兜里掏出钱来往嫣红面前一递,庒低了声音说道“这么晚了,我们只是想找个休息的地方,别的什么也不做,就只⿇烦你给我们弄点酒菜…”
“只是吃顿饭?”嫣红不敢相信“你们车队的师傅没说我是…”
“我知道…”文钺急忙揷上话“他说你是个很善良的女人,我不是特意来照顾你生意的…我们本来要赶路去南方,没想到朋友突然⾝体不舒服,我们没有地方可去,晚饭都还没吃,在这附近也没有熟悉的可靠的朋友,我突然间想起了你…”
“那…”嫣红犹豫了。
“钱我们一分不少照给,吃的喝的都算上,”文钺郑重其事的举起了拳头“我保证:我们绝不会強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那…”嫣红顶着门的手松开了“我相信你一次,进来吧。”
文钺先进了屋“你这有单独的小卧室么?我朋友不舒服,能不能先让他躺下休息休息。”
“有,跟我来。”嫣红把三个人带进了客厅北间的小房间,她推开了屋门“你们先把他放床上吧,我去厨房给你们弄点吃的。”
看着嫣红头也不回的走开了,骆炀才问道:“你说,他看没看到欧阳⾝上的血迹?!”
“这都不重要,先放下欧阳再说,”文钺架着欧阳的上半⾝,示意骆炀将欧阳的脚抬起来,将他平放到床上“我得先检查一下欧阳的伤势,这么大的雨淋着…恐怕得先把弹子取出来,如果伤口已经感染,就更⿇烦了,欧阳一旦撑不住,咱们就全被他拖住了。”
“条件这么简陋,你怎么…”骆炀摇了头摇“我知道你取出弹子不是问题,关键是失血过多或者并发炎症,有把握么?”
“我已经要了酒,晚点我会跟嫣红说欧阳肠胃不适,疼得厉害,问她家里有没有消炎药和止痛药,”文钺将手背覆上欧阳的额头“你有刀,欧阳有打火机,够了。”
文钺转⾝出了屋门,他得先去嫣红那里收齐材料,这样等她做完饭,欧阳的“手术”也就差不多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