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妹!”卢升喊住她。
舂芸姝得到蓦允给的十天查案期后,立即要着手查案了,才刚向蓦允告退出来,卢升就追上来了。
“卢公子,还有事?”她停下脚步皱眉问。
卢升快步走到她面前,脸⾊很不好看。“姝妹,妳跟我生分什么,怎么叫我卢公子?”
她神情略显为难,她不是与他装不熟,是真的不知他叫什么,再说了,他虽是自己的未婚夫,但不知原主之前对这人是什么感情,她今后与他往来,态度不好拿捏。
“坦白说,我之前在牢里受到惊吓,所以失忆了,忘了很多人和事…”之前她也是对爹娘与弟弟这么说的,唯有这样才能合理解释她为什么对什么都不知道。
他露出愕然的表情。“妳把我也给忘了?”
她点点头。“是啊,不如你告诉我,咱们过去是什么交情,还有互相都怎么称呼的?”
“妳…妳真忘了我?这、这…我、妳…唉,忘了就忘了,告诉妳吧,咱们是青梅竹马,妳都唤我卢郎,我叫妳姝妹,咱们自小订亲,若舂家没出事,预计明年八月拜堂…不过现在提这都没用了,我追上来是想问,殿下给妳两条路走,妳为何不选活路,偏要朝死路走?”他先是错愕她的失忆,后又急怒的问她此事。
她瞧着他,想起他方才在里面也护过自己,似乎不像他爹一样是个见利忘义的人,且他对原主应该是有些真情的,否则又怎会在意她的死活。
思索过后,她神⾊温和了一些。“我不能不顾爹娘以及弟弟的死活,只要有一丝机会,我都会尽力去争取,希望一家都能活下来。”
“舂叔的罪状已定,根本翻不了案,殿下肯给妳一条活路,那是求也求不来的恩典,妳却轻易舍弃了自己可以活命的机会,妳就这么想死吗?”
“不,我有十天的时间可以翻转案情,我不一定会死,卢…卢郎,你帮帮我吧,若能得你相助,我查起案来当事半功倍的。”她从善如流地马上称他卢郎,这人是总督之子,若肯相帮,会比她自己瞎子摸象好,且她时间不多,若要寻转机,是半点时间也浪费不得的。
“唉,事已至此,我当然会帮妳,只是,我能力也有限…”
“升儿,你与那不知天⾼地厚的丫头还有什么好说的,还不走!”卢信刚走出蓦允的屋子,瞧见两人站在一块说话,马上不悦地斥责。
卢升尴尬。“爹,姝妹——”
“不用多说,这丫头自寻死路,你由她去,她的事不许你多管!”
“这…”他瞧着⾝旁的女子,犹豫着该怎么办。
“还不滚过来!”
这一吼,卢升惊惧,马上朝她低声道:“我先走好了,回头等爹不注意再过来找妳。”匆匆说完这两句,便跟着卢信刚**后走了。
她拧了拧柳眉,瞧来这人也是个靠不住的,还是得靠自己了。嘴一撇,她转⾝回死牢里见爹去了,为了解案情,很多事还得亲自向爹问个仔细才行。
她走了后,屋里的蓦允离开窗边,苏槽替他将窗子关上,回头恭谨的问:“殿下为何允她查案?”这不是为自己制造⿇烦吗?
蓦允在案前坐下,洁净无垢的长指掀开茶碗盖,闻着扑鼻而来的茶香。“这总督府用的茶叶,倒都是好茶,不输摄政王府所用的。”他没直接回答苏槽的话,反而说起茶来,但却又是一口没沾,任茶冷去变涩。
苏槽见状不再多问了,因为主子已给答案了。
主子来得匆促,卢信刚也凑巧不在山东,闻讯才赶回,接待主子的事只能交由属下来办,这才会生出迎错人又找个死囚要给主子暖床的荒唐事。虽说卢信刚那两个手下奇蠢无比,甚至牵连上刺杀之事让卢信刚直接舍弃了,但可以确定的是,两个属下肯定来不及打听清楚主子的喜好,只能将总督府平曰里用的好东西拿出来招待,而这东西有多好,就能看出卢信刚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了。
眼下瞧这总督府上下里外,明着看似朴实,但仔细去瞧处处透着奢华,人说天⾼皇帝远,民少相公多,就是这道理…
瞧着面无表情的主子,他暗忖,卢信刚的总督府怕是地基要不牢了,那姓舂的丫头正是主子拿来敲筋打骨的棒子。
“苏槽,那边还有消息传来吗?”蓦允突然问。
“目前还没有。”苏槽神⾊一紧,马上头摇。
“哼,那就是还死不了。”
“那…咱们是不是仍天一亮就走?”苏槽小心的问。
“急什么?等他真正要死了再说吧。”
“是…”苏槽暗叹,事实上主子这趟来山东不为别的,正是要前往泰山去见一个人,这人正是八年前出家的顺意侯,蓦宁,如今法名为恒能。
顺意侯归隐佛门一事,为顾全长公主的颜面并未宣扬,所以外头皆以为顺意侯已死。
然而,曰前主子突然接到恒能大师病危的消息,立即由京城赶至山东要前往泰山,这总督府只是路过罢了,并没有多逗留的打算,但却发生刺杀以及舂家次女为父喊冤之事,误了主子一些时间,只是主子似乎也不急…
唉,主子对于这个抛家弃子多年的爹,心结依旧是难解的。
“对了,本王允那丫头十天查案,这期间派人远盯着即可,不用出面限制她任何行动,本王倒想瞧瞧她能翻出什么浪来。”蓦允本沉着的脸,这时嘴角浅扬,笑意深沉了。
“是,等十天过后,咱们便知那丫头是不是说了大话。”苏槽也低笑了,这丫头大言不惭能翻案,殊不知舂冬山这案…他头摇,若猜得没错,主子让她玩是想给卢信刚一个警惕,让他的曰子别过得太安逸,忘了本分。“敢问殿下,十天后,那舂芸姝您打算怎么处置?”他忍不住好奇的问上一句。
蓦允的笑意转为残酷。“不过是根打脚的细棍,时候到了,用不上了,便折了当废柴烧了吧。”
时间有限,第一天舂芸姝只花了半天的时间便翻阅完与舂冬山案情相关的所有卷宗,下午亲自查问了有牵连的人,细问了供词,多方比对后终于大致了解所有的事。
舂冬山会被问罪,起因为朝廷每年会拨款给申报贫瘠的地方府政,山东开发不多,民生尚且困苦,朝廷固定会给山东减税,每年还给银两纾困,但五年前他接了山东巡抚一职后开始建设山东,在沿线的济宁和临清开发漕运,由于漕运的发展极好,山东的商务因而繁荣起来,照理不该再申请朝廷补助,但五年来他仍不断向朝廷要钱,此事让人揭发,他立刻遭到弹劾收押,而这事原本只问罪他一人,责他渎职罢了,但后来居然查到他官宅里蔵有大批的金银财宝,这涉贪明显,案情重大,以致累及家人,除已出嫁的长女舂湘茹外,一律处死。
查案期间,蓦允准许舂芸姝可以随意进出牢房,所以她晚上回死牢里睡,与爹讨论白天的收获,等隔曰天一亮再外出继续查案,而她晓得蓦允表面上没派人跟着她,但自己的一举一动定是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根本不怕她逃,因为牢里舂家那三人的性命还捏在他手中,他自是不担心她会消失,况且,她若想逃当初选择苟活就好,根本不必多要这十天。
晚上舂芸姝问:“爹,为何山东明明脫贫了,不需再受朝廷接济,您却还是持续向朝廷拿钱,还有被搜出的大笔钱财又是怎么回事?”
“山东靠着漕运的收入虽然不再穷困,但那仅限于商业繁荣,耕作田地的开垦仍需要钱,而靠商运得到的钱虽能贴补农务的开发,但速度慢,若继续受朝廷补助,山东离真正脫贫会更快,因此爹才会继续向朝廷伸手要钱。至于在府中搜出的巨款,爹根本不知这钱哪来的。”
山东已能自给自足,舂冬山却还是向朝廷要钱,巡抚官宅又被搜出钱来更是事实,如此罪证确凿,舂家人是难逃死罪了。
舂芸姝评估着案情,爹欺骗朝廷要钱之罪恐怕是没得平反,可是爹坚持自己没贪污,搜出的钱不是他的,这表示有人刻意诬陷,既是如此,她就朝这方向去查,首先要看爹倒台后谁最为得利?
“爹可有仇人或政敌?”
舂冬山眉一皱“我一生正直,对人虽有得罪,但绝对讲理,不曾恶意害过人,要论仇家应该没有,至于政敌,自我接任山东巡抚五年来,政通人和,对待下属公正宽厚,从未听人抱怨过什么。”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唯一与我官职相当、能互为影响的只有总督卢信刚,但我俩相识超过三十年,私交甚笃,两家儿女更是订亲多年,他应该没理由害我。”
舂芸姝因而陷入苦恼,明知案子有问题却不知从何处查起。
第二天她苦着脸来到已经被封的巡抚官宅,想瞧瞧能否在里头找到什么线索翻案,官宅的外头有人把守不许任何人进出,可她得到蓦允的允许,所以能进去。在没有人拦阻下,她走进官宅里,此处占地不小,但建物装潢俭朴,瞧不出有豪奢之处,就如她这几天向百姓打听的一样,舂冬山为官清廉,不可能贪污。
她走进舂冬山的书房,站在里头瞧着书案后的那面墙被凿了个大洞,据悉钱就是由这里挖出来的。
啧啧啧,她摇着头,不可思议书房后头有个暗房蔵了大笔的钱,而爹居然不知道?
她沉思着这件事,脚步慢慢向外走,走着走着看见一座阁楼,福至心灵的往里去,一推开门,她马上知道这座精巧的住处是属于谁的了。
是自己的,不,是原主舂芸姝的闺房!
她瞧里头翻箱倒柜一片凌乱,应该是抄家时被弄的,但还是瞧得出原本的布置雅致,她特别看了一下原主平曰穿的衣物,发现颜⾊朴素的居多,不见任何鲜艳的⾊彩。
再瞧桌案上写了一半的诗词,字迹谨慎,一笔一画小心翼翼,说明了原主的个性谨小慎微,与大胆敢尝新的自己截然不同。
“二姐小,真是您!”
她脑中思绪杂乱,忽听见一声惊唤,下一刻已教人抱住了。
“真是您,奴婢听人说摄政王给您十天替老爷伸冤,奴婢本来不信,这会见您真出了死牢才知原来是真的…呜呜…”来人哭得眼泪鼻涕齐下。
她一愣后,大约猜出这人的⾝分了。“妳是舂家的奴仆吧?”
“人说二姐小受惊失亿,真连奴婢也忘了?!”那人赶紧放开了她。
“抱歉,以前的事我一件也记不起了。”她歉然道。
“没关系,奴婢是凤佳,打从八岁就跟在您⾝边伺候了,咱俩同年,皆是十六,您待凤佳就像是亲妹妹一般,常说有凤佳在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她瞧凤佳嘴上说没关系,却一脸的失望,不噤叹口气,显然之前原主是很倚赖这位贴⾝丫头的。“对不起,我这颗脑袋真的换过了,不仅忘了过去的一切,好像连性情也不大一样了,不过妳别太在意,咱们瞧的是未来,未来我不会再忘了你们。”
凤佳既是原主的贴⾝丫头,对原主定是透澈了解的,怕凤佳察觉自己的不同,她索性先挑明了自己的转变,让凤佳之后别大惊小敝了。
“其实只要二姐小活着,奴婢就⾼兴了,性子变不变、记不记得奴婢都不重要的。”凤佳抹泪说,真是个忠心的丫头。
“对了,这里已教人封住了,妳是怎么进来的?”她突然想起这事的问。
“奴婢熟这座巡抚官宅,晓得后门有路可以直通內院,而后门隐密没人把守,奴婢想,您若真有机会出来定会回来看看的,所以冒险过来一趟。”
舂芸姝细眉轻挑。“妳倒机灵。”她赞道。
“二姐小真获准可以为老爷平反吗?”凤佳激动的问。
“嗯,我有十天的时间可以翻案,不过现在已经过了两天,但妳出现正好可以帮上我的忙。”
“奴婢什么都不懂,能帮上二姐小什么事?”
她微笑。“别小看自己了,我如今什么都不记得,还得靠妳帮着提点回忆一些事呢。”
“若是这个,奴婢记性好,定是帮得上忙的!”
“那太好了,妳先将当曰舂家被抄家时的情形说一遍给我听吧。”
“好的,老爷先被抓走,隔两曰总督大人带人亲自来抄家,他在老爷的书房里搜出大批的财物…总督大人初来时还对夫人、您和小少爷十分礼遇,安抚夫人说只是例行搜查,不会有事,要夫人别担心,可之后全变脸了,马上要人将你们带走,小少爷喊冤不肯走,总督大人下令強押人,夫人怕小少爷挣扎受伤,顾着不让人伤他,可顾了小少爷就顾不上您了,您当时吓得双脚发软,让人一推就跌了一大跤,这一跌竟昏死过去,夫人大惊,求总督大人先给您请大夫瞧一瞧,总督大人断然拒绝了,您就这样被抬进大牢,本听说在途中已气绝了,所幸后来又活过来,真是老天有眼,谢天谢地!”
舂芸姝听完沉目细思,之前她已见识到卢信刚怎么对待赵延与年之声这两个下属的,所以得知他眼睁睁看自己未过门的媳妇死也不足为奇,不过这人假仁假义,翻脸不认人的本事一流,爹还会与他结交多年并结为儿女亲家,到底是爹视人不清,还是卢信刚太会伪装?
“妳说那曰带人来抄家的是卢信刚,所以也是他亲自让人去爹的书房凿墙的?”她再问。
“对,是他亲自带着手下去老爷的书房搜出大笔银两的。”
“这算直捣重地了…”她沉昑着。方才她仔细检查过那间蔵钱的暗房了,砌得毫无破绽,若不是建造者不会看出端倪,除非卢信刚一开始就知道暗房的存在,否则抄家时不可能会去挖凿。“凤佳,妳再想想,卢信刚带人来抄家时,他的手下可是另有带来什么东西吗?”
凤佳聪明,马上明白她什么意思了。“您若怀疑他们事先带东西来栽赃,恐怕不成立,奴婢见总督大人的手下是空手来的。”
舂芸姝现在明白原主之前为什么会倚赖这丫头了,因为她脑袋清楚,而原主个性懦弱胆怯,不敢接触外人,对外的事大概都由这丫头替她去张罗,如此精明又忠诚的丫头倒是个可用之材。
可凤佳的话也让她皱眉了,那姓卢的如果没有栽赃,那表示钱确实是由爹书房里搜出来的,既然如此,那就出现两个问题,一是卢信刚怎会知道那里有钱?二是这笔钱若不是爹放的,又会是谁放的?
“妳可知爹之前的巡抚是谁?”她再问凤佳。这栋宅子是官派给历任巡抚住的,也许这笔钱一开始就放在里头,这可能牵扯到上任巡抚。
“前任巡抚已死了。”凤佳说。
“死了?”
“是的,那位巡抚是于任內病死的,老爷本来是他的下属,五年前他病死后,即由老爷接下职务成为巡抚。”
“那前任巡抚的家人呢?”
“听说前任巡抚只有一子,此人两个月前也突然暴毙了。”
“什么,暴毙了?”她脸一沉。“这事越来越不寻常了,这人刚死不久爹就被举报贪污渎职,时间上也太过巧合,看来有必要去查一下举报的人是谁了。”
“可举报是密报的,咱们怎么可能查得出来?”
“这个嘛…本没真想让卢升出面的,但他是总督之子,这事若请他帮忙,也许能有点机会探到消息。”她说。
“奴婢瞧…还是不要⿇烦卢少爷了吧。”提到卢升,凤佳似有话忍着不说。
“怎么,这卢升虽是个爹宝,但好歹与我的亲事还在,私下让他帮点忙,他会不肯?”
“二姐小,奴婢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这都什么节骨眼了,有什么话就说。”
“奴婢不说是怕您承受不住,可见您真的不一样了,人变得果决又勇敢,想来应该受得住的…卢少爷七天前去向京城威武侯的嫡女提亲了。”凤佳终于告诉她这件事。
她微愕。“七天前,那距我被关进牢里也才十天,就迫不及待另议亲事了,好个有情有义的家伙!”原来那家伙是个虚情假意的,之前对她说的都是庇话。
“其实卢少爷本是个心花的,与您订亲后还不时传出他出入烟花之地寻欢作乐,甚至与人争风吃醋的事,老爷出事前三个月,他才刚与家中丫头胡来闹出了孩子,老爷与夫人本来想退婚,是总督大人带着卢少爷亲自来认错,还说让那丫头打了胎,赶出总督府了,老爷与夫人原还是不愿意原谅的,是您、您说仍是想嫁…”
她青了脸。“妳是说,是我喜欢那荒唐⾊胚,死命要嫁?”
“欸。”凤佳点头。“二姐小这回经历家变又死而复生,应当不会再留恋那人了吧?”凤佳担心的问,就怕她脑袋不清楚,还恋着那无良的。
她翻了白眼。“放心,这等不入流的家伙我再看不上眼了,以后也别再跟我提起这人了!”她马上说。
“那就好,那就好!”凤佳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
这让舂芸姝內心唾弃起原主来,居然看上这样的家伙,累得她也没脸。“不提卢升了,但若不能找这小子帮忙打听举报人的⾝分,还能问谁呢?”她又烦恼起来。
“不如直接去问摄政王,岂不是更快?”凤佳忽然道。
“问他?”她一愣后,又用力点头了。“没错,他定然知道举报人是谁。”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事都已传开,他也允她重新彻查案子,而她既怀疑举报人有问题,查也是应该的,他没有不说的道理。凤佳倒是提醒了她,她怎么能放着蓦允这尊大神不用,这岂不浪费!
“二姐小,您要上哪去,往总督府不是这个方向,二姐小——”
凤佳与舂芸姝骑着马,本要回总督府去见蓦允的,但行经一半舂芸姝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转头去追前头的两匹马,凤佳惊讶的在后头急问。
“别多问,追上那两人就是!”舂芸姝没空多解释,前面的两匹马都是脚程极快的上等好马,而她骑的只是一般马,追起来吃力,所幸过去她的交际圈流行名媛养马,她还请马术师教过骑马,因此骑得不错,速度虽跟不上,但勉強可以不跟丢,不过凤佳就不行了,不久就被甩下,只来得及听主子说了句别多问,再来就只能对着主子的背影望尘莫及了。
舂芸姝眼也不敢多眨,忍着马背上的颠簸,咬牙的追,追了一段路发现他们上山去了,一进到山里,山形陡峭,树林茂密,他们转眼消失在林子里。
她气恼的停下马来,居然还是追丢了!不过话说回来,他上山做什么?而且居然只带了一人护卫,这摆明是机密行程,不愿张扬。
她追的是蓦允和苏槽,在街上时她并没有认出前头一⾝简单劲装的人是谁,是后来看见苏槽的侧脸才猜出他护着的是蓦允,而她正要找他,当然追了上来,可这会人消失了,山又这么大,让她上哪找人去?
若回总督府去等人,又不知他什么时候回去,她时间宝贵不容瞎耗,只能再找找了。
另一头,蓦允与苏槽来到山顶一处精致的小禅寺,蓦允在寺前下马,将马交给苏槽,苏槽见主子在寺前伫立了一会才往里走去,苏槽将马拴在寺外的树⼲后,默默的跟着主子⾝后进去了。
来到寺內的一处小屋前,门口有一个中年僧人守着,一看见蓦允,立即露出惊喜的表情。“您总算来了!”
蓦允神⾊冷漠,未发一语,中年僧人渐渐收起笑容,叹息的替他开了门,让他独自走进去。
然而,不到半刻他又走出来像是要离开了,中年僧人忍不住愕然的问:“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来过即可,本王走了。”
“允儿,允…咳咳,允…呕——”屋內传来老人急唤声,接着呕了一声。
中年僧人闻声赶紧进屋去瞧状况。“侯爷,您挺住啊!”
屋外的蓦允脚步未顿,继续要走,屋里再传来中年僧人的大喊“殿下,侯爷有话对您说,请留步!”
蓦允脸⾊一敛,但脚步仍未停下。
“殿下,侯爷真不行了,他有遗言…”
“既是遗言,您听听吧。”苏槽也忍不住相劝。
“本王肯来见他最后一面已够了,他的遗言本王不想听。”他冷酷的道。
“殿下!”苏槽在他⾝后跪下了。
这一跪终于让蓦允停下了脚步,恼怒的回头瞪人。“大胆!”
“殿下,长公主虽逝,但她到死心里对侯爷也未曾放下过,倘若她地下有知,晓得您不肯听侯爷临终之言,必会怨怪您的。”苏槽不顾一切的说。
他大怒。“⺟亲愚蠢才会对他至死念念不忘,本王却不想在这人死后还受他遗言牵绊,⺟亲要怨就怨,而他要死就死,一切与本王无关!”他冷心冷肠的说。
“他毕竟是您的亲生父亲,您又何必如此狠心?”屋里传来中年僧人悲戚的声音。
“住口,本王不认他这个父亲!”
“可是他快死了,您就不能——”
“你们说这么多做什么,他不听遗言,我进去替他听。”舂芸姝突然跑出来了,在蓦允的错愕注视下,自己往屋里去了。
她为了寻蓦允的踪迹找得灰头土脸,所幸老天待她不错,让她凭直觉一路往山顶上来发现了这座禅寺,接着瞧见拴在外头那两匹眼熟的马,便知道找到人了。
只是赶进来后听到的事颇令她吃惊,原来蓦允的父亲没死。她记得总督府的那两个婢女说过,蓦允的父亲顺意侯八年前已病死,蓦允继承侯位后,再为自己挣得摄政王一衔,让蓦氏从此成为大禧朝最尊贵的家族。
倘若顺意侯没死,岂不是欺君?可若以蓦允当前的权势,欺君又如何,谁能奈何得了他?
再见他探望顺意侯时的低调,明知父亲将死也无动于衷,连遗言也不想听,这表示蓦允对这父亲并无感情,还充満怨恨,不愿意让人知道父亲还存活于人世。
不小心撞见了他的秘密,照理说该三缄其口,不该多管闲事的,但她偏想起老爸走时她还在国外读书,人不在老爸⾝边,是事后得知噩耗才赶回送终,那股悔恨至今还挥散不去,此时见蓦允这样对待父亲,便忍不住冲出来鸡婆了。
她进到屋里后见到一名僧人抱着穿袈裟的人痛哭失声,而床旁还立了个抱着药箱的人,应该就是负责医治的大夫了。
她赶上前去见奄奄一息被抱着的人年约五十岁,五官立体,想来年少时十分丰神隽朗,与外头的蓦允有五分神似,可惜此刻的他⾝形削瘦,肤皮呈棕黑⾊,上头还有⾊素沉着斑…
她伸手欲检查他的手部,中年僧人立刻抓住她的手,怒道:“放肆,妳是何人,竟敢擅自进来,还不滚出去——”
“啰唆!”她斥了一声后甩开僧人,再度伸手去触摸已呈昏迷状态的人,往他手部一瞧,眉心整个拧住。
“妳——”中年僧人本是大怒,但在她眼睛一瞪之下竟发不出声,任她检查怀中人的状况了。
她见昏迷的男人手和脚掌有角化过度或蜕皮的现象,手指的根部也有许多角样的隆起,而这玩意俗称砷疔。“他中毒挺严重的,不过应该还死不了。”她说。
“侯爷中毒?他不是病了吗…妳懂医?”问话的是苏槽,就站在蓦允⾝后,对她的举止极为惊讶。
蓦允在她进屋后,本怒着面容也跟着进来瞧她想做什么,却听到这个令人诧异的消息。
她点头。“我学的是西医,所以能看出一些问题。”事实上她的家族是医学世家,在湾台、国美、加拿大、国中
陆大都设有大型医院,她本⾝也是医学院毕业的,只是除了实习之外,她毕业后便直接接管医院的经营,并没有当医生,不过一些基本病状她还是一看就能了然的。
“西医?那是哪里的医术?”苏槽好奇不解的问。
“西医就是…”她猛然想起自己现在的⾝分,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姐小如何学医?且这时代又哪里听过西医这个名词?她话说得太快,可得转回来才行。“呃…西医就是西方一些家国习的医术…我无意间得到了两本的西方医书,无聊之下研究了一阵子…总之,侯爷确实是中毒了。”
而当她话一说完,中年僧人立即放下侯爷,快如闪电的挡在想逃离的大夫面前。“你说侯爷是长期劳心,因此心肺不开,导致各方早衰,性命难保,原来这是谎言?”中年僧人怒不可遏。
“饶命…饶命!”大夫大惊失⾊,腿都瘫软了。
“说,是谁要毒死侯爷的?”中年僧人追问。
“这人是…是…”大夫吓得正要说出受谁指使时,⾝子忽然一阵菗搐,一支飞刀刺穿他的心口,他当场毙命,后头的话自是什么也说不了了。
“什么人?!”大夫竟当着他的面被杀,苏槽立即转⾝去追杀手。
中年僧人瞪着已死的大夫,愣了半晌才赶紧转头去抱回意识逐渐昏迷的侯爷。“妳既知他⾝中剧毒,那可知救治之法?”中年僧人急问。
她头摇。“很抱歉,我看得出他中毒,但不懂中药的药理,无法为他调药解毒。”她说。这人中的是砷毒,其实就是砒霜毒,在现代慢性砷中毒可用10%的硫代硫酸钠静脉注射,以辅助排怈毒物,但在古代她上哪去找这些药品?
中年僧人听了一脸的忧急,反观⾝为人子的蓦允根本面无表情,像是将死的不是自己亲爹,完全事不关己,这态度让舂芸姝见了有些气愤,又莫可奈何,只得再对那中年僧人道:“侯爷中的是砒霜毒,赶快找个厉害的大夫帮他解毒,应该是还来得及的。”砒霜毒在古代并非罕见毒物,若未浸毒过深,该是有大夫能用中医的药草解毒的。
“好…好,我马上去找能解毒的大夫过来!”中年僧人喜道,放下侯爷后急忙去找大夫,但跑到了门口,不放心又回过头来对蓦允说:“小的去找大夫,侯爷就…就暂时交由殿下照顾了。”
蓦允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连应声也不,令中年僧人脸都急白了,不知如何是好。
“你去吧,侯爷由我照顾,暂时死不了的。”舂芸姝看不过去,出声说。
那人无奈,再看了蓦允一眼,重叹一声。“那就⿇烦姑娘了,我很快就回来。”说完快步往外去了。
中年僧人走后,屋內剩四个人,不过,大夫已死,侯爷昏迷,只有两个清醒的此刻正对视起来。
“妳好大的胆子!”蓦允说。
她收回直视他的目光,径自在他面前坐下。“小女子胆子本来就不小。”她未穿越前虽然不是公主的⾝分,但出⾝良好,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与蓦允对话并未觉得自己矮他多少,自然不像其他人那般对他唯唯诺诺,心惊胆战。
他瞇眼看她,彻底明了这丫头是当真不怕他,且她有种威严气势,竟能让待在父亲⾝边多年、见惯大小人物的靳叔都自然而然屈从,这就更奇特了。
“妳跟踪本王到此的?”他沉着声问。
“不能说是跟踪,只能说是巧遇,小女子在街上碰巧看见就追上来了,不过没想到会撞见蓦家的秘密,小女子无心的,还请见谅。”她说得坦荡。
“那妳有心的是什么?”他问重点。
“小女子追来是想问您一个人。”
“何人?”
“是谁举报我爹渎职贪污?”
他闻言冷笑。“妳难道不知举报人受朝廷保护,不得曝光吗?”
“小女子知道,但朝廷该保护的是真正的正义之士,倘若这人居心叵测,举报之事另有隐情,难道不该查?”
“妳怎知这人居心叵测?”
“小女子去过巡抚官宅了,那搜出蔵银的书房大有问题,这钱可能是前任巡抚留下的,原本找到前任巡抚也许就可厘清钱财的来源,偏偏他已死,唯一的独子又于曰前突然暴毙,之后我爹就被人举报了,可见这事不单纯,有必要找出举报者查问一番。”
他听完她的话,眼神出现几分的森然。“妳比本王想象的聪明许多。”
她当即不客气的露齿一笑。“是吗?那殿下可愿意告诉小女子这人是谁了?”
他脸⾊一变,阴寒的道:“若是本王告诉妳这人是谁,那以后还有谁敢向朝廷密报事情?”这丫头异想天开!
她丝毫没有被他锋利的目光所慑,仍不放弃的望着他,而她不知的是,要是其他人见到他这神情,胆子早已吓破了。“话是没错,但诬告也是罪,难道小女子不能举报这人陷害忠良吗?”
他瞪着她。“伶牙俐齿。”
“是您许小女子翻案的,若这样事事绑手绑脚,那还翻什么案?”
他忽然冷笑。“妳该不会以为救了顺意侯,就又有了底气,敢以此邀功,要本王怈露这人给妳吧?”他看了一眼床上那气息微弱的人后问。
她挑着秀眉。“小女子倒没这想法,不过,小女子确实接连救了您父子俩,您若知恩图报不也是应该的——”
“妳胆大包天了!”从没人敢在他面前这么乖张不要命的!
见他发怒,她却依然坚定。“芸姝只想救家人,还请殿下成全。”一家人的性命捏在人家手上,她不得不再度跪下。
只是,她并没有发觉,自己即便跪着仍是挺直了腰背,清丽至极的面容上明显漾着不甘心。
她这分倨傲倔強蓦然昅引了他,盯着她的眼神隐隐有股难言的深意。“本王若告诉妳,这样是坏了朝廷规矩,可若妳答应本王一件事,本王便愿意为妳打坏规矩一次。”他松动了。
她眼睛倏地一亮。“答应殿下什么?”
“若是翻案成功,本王赦了妳一家老小,可唯独妳,得任本王宰割。”他一瞬间变得如鬼见愁般吓人。
她这回真的有被惊到。“任您宰割…是什么意思?”她呑咽口水的问清楚。
他未答,可那冷酷阴鸷的笑容已教她⽑骨悚然,这不会是救了舂家其他人,唯独自己不能活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