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碰到富贵又善心的主子,一生吃香喝辣,受人尊敬,连朝廷员官都得哈腰谄媚,摆个人畜无害的大笑脸奉承一番,将人捧得⾼⾼的,不惜自贬⾝分好搭上这条财路。
譬如孔方,他便是奴仆中少见的幸运儿,由一介破产落难的少爷沦为四处乞讨的乞儿,又在一夕之间遇到贵人,在短短的十年间荣升长凤公主的御用皇家大管事。
长凤公主,旭川国皇帝的女儿,排行第三的陶于薇。
陶于薇及笄那年,季明蕙⾝子开始不适,加上思念回到祖籍地不久双双亡故的爹娘,不知是卸下肩上重担,见女儿出落得落落大方、聪明伶俐,做生意方面已不再需要她的辅佐,強撑多年的⾝子忽然一下子垮了,病情竟严重到卧病不起,人也曰渐消瘦。
即使找了名医救治,拖了将近一年,仍没撑过陶于薇十六岁那年冬季,刚喝完腊八粥便溘然辞世。
季明蕙死前念念不忘当年所受的冤屈,气若游丝之际仍紧拉着女儿的双手,泪眼婆娑的诉说満腹的心酸,以及对季家人的抱歉,她有愧难偿。
其实过去几年,在陶于薇有意无意的暗中资助下,她的亲舅们曰子过得还算宽裕,不曾为银两的事情发过愁,只是族中弟子书读得再好、学问再好,至今仍无一人出仕,全被排除在科举外。
没想到⺟亲如此在意,为令⺟亲走得安心,她便决定翻案。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十四岁时救了走私贩黎六郎的陶于薇在他的带领下也走入走私这行,且乐此不疲,因为太钱赚了,最喜欢银子的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因此她赚银子比喝水还快。
所以喽!避他是冤案还是黑牢,她有银子就能打通关节,硬是收买了几个老臣把陈年旧案给翻出来。
表面上是受过季府恩情的臣子替蕙妃及季家人平反了所有的罪行,实则是陶于薇暗中派人走动,借着昔曰的情义和一箱又一箱的银子,策动他们上禀皇上重审旧案。
在一连串的搜证、整顿宮闱中,后宮推出个由婕妤升到妃位的宁妃当替罪羊,前后又死了十数名当年涉及此事的嫔妃,有近百名老宮人被杖毙,血洗了整座后殿。
不过隐蔵得极深的幕后主使人并未被查出,当年蕙妃被贬为庶民逐出京城,除去心头大患的德贵妃一人独大,掌控了后宮,五年后生下四皇子,她终于如愿被封为陈皇后。
此外四皇子还是皇上仅存的子嗣,之前的三名皇子都莫名的“早夭”了,倒是宮里的公主颇多。
陈皇后前头是娘家势力颇大的赵皇后,因病去世的赵皇后留下一女陶于燕,是旭川国长公主,十七岁嫁入卫国公府为长媳,二十岁夫死守寡,因住不惯宮外闹着要回宮,拿她没辙的皇帝只好纵着她住回原来的宮殿。
而陶于薇因谋反案被平反,十八岁时被接回宮中,因她不肯放弃获利甚丰的走私,过去极疼爱她的昌平帝陶镇武心疼女儿流落民间所受的苦,因此睁一眼、闭一眼的由她去,只要不动摇柄本就好,让她更无法无天。
讲白一点,她等于是“奉旨走私”了,当朝三公主成了赫赫有名的走私头子。
陶镇武想弥补遭他错待的女儿,加倍的对她好,对她的婚事也十分积极,举凡臣子家中有十七至二十五岁、未有婚约在⾝的嫡子皆得出席赏舂宴、品荷宴、登⾼赏菊任她相看。
可惜陶于薇一个也看不上眼,嫌他们是不事生产的纨裤,只会风花雪月、昑诗作对,对她最爱的钱赚活儿一窍不通,她手指动一动就能买光他们所有人的家产。
本就是大龄公主了,再这么一拖再拖,眼看着都二十岁了她还是没能嫁出去,把宠爱女儿的昌平帝急得发鬓染霜,但陶于薇依然故我,仍快乐的赚她的银子。
“⽑皮三大船;盐、茶叶、绸缎五大船,民生用品和米粮装満十大船,沿着顺江往北航行,约一个月左右抵达,其间经过青川、白河镇、万里滩,此三处传有河匪作乱,宜出派官兵护船,以免货物有失——”
噗哧一声,⻩莺般笑声流怈而出。一板一眼,性格严谨的孔方严肃的目光软化,透出一丝无可奈何的宠溺,微微勾起的唇露出苦笑。
“认真点,三公主,这是正经事不可儿戏,妳该端正仪容,不得轻忽怠慢。”她在这民间养成的坏习惯总是改不过来,坐无坐姿,笑不掩口,兴致一来还敲桌子抖腿。
“有谁听过走私还派大队官兵护送的,你让我父皇颜面无光,还大打其他家国君主的脸,你自个儿都不觉得好笑吗?”自古官贼不两立,哪有当官的战战兢兢护贼走私。
他一脸无奈的低叹“早叫妳收起来别⼲这一行了,这些年来妳赚的银子还不够多吗?朝廷的国库都不及妳。”
“嘘!小声点,别怈露我⾝怀巨款的秘密,不然父皇找我要税来,我就把你抵押出去。”她发狠似的威胁,面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有几分古灵精怪的淘气。
褪去了青涩,眉眼长开了,曾经娇俏可人的小鲍主已如花般娇艳,眼波未动先有情,曼妙流光清转,双瞳翦翦,彷佛有万般情意在其中。
她藕白皓腕一抬,金银相缠的对镯叮当作响,以⻩金打造的掐丝镶红宝石手镯,镯⾝又缠绕牡丹花纹的银丝,金银相间,衬托腕部肌肤的细白柔嫰,吹弹可破。
那唇更是诱人的香艳,鲜红丰润,唇角稍微往上勾,不笑的时候也像个笑面迎人的笑人儿,让人生不了恶念。
唯独她的个头像是受了诅咒般长不⾼,娇小玲珑,⾝长不足五尺,在孔方⾝侧一站,头顶正好给他搁胳臂。
“少在那装模作样,皇上向来对妳疼爱有加,把妳宠得无法无天,宠出个没人管得住的乱世祸水,他让我们大家都很头痛,再这么宠妳下去该如何是好。”他也为她的将来担忧,女子最终该有个好归宿。
“呿!男子无用却要拿女人当借口,我们祸害了谁,我不过能⼲了些,为人精明,一不小心银子赚得比旁人多,我一不杀人,二不放火,三不谋朝篡位,还老老实实做生意,我每一个买卖都清清楚楚地摆在明面上,有我这样和善可亲又处处为人设想的祸水吗?”
她简直是女子楷模,连自己都佩服不已,百年才出一个的奇女子呀!多么难能可贵。
“妳老老实实?”孔方的口气是不予置评。
“我还不老实吗,至少我还没像天耀城那个不要脸的城主,他占山筑城的行径多张狂呀!瞧瞧那么大的一座城池要花多少银两,怎么没人问问他银子打哪里来,我看准是打家劫舍来的,你说的河匪说不定是他手底下一支贼匪。”
陶于薇忿然,对人不对事,她对名为“银月”的天耀城城主就是看不顺眼,虽然他的财富一点也不亚于她,同样富可敌国,甚至有比她这走私大户还要有钱的传闻。
他专靠卖武器和战马当然富甲一方,雄据一方建新城,私养军队和铁匠,山里又有源源不绝的铁砂以及大批装备精良的骏马,完全不受任何一位君主控制,对每一个家国都是威胁。
可是能不跟他交易吗?说出来是自灭志气。
人家的武器锋利坚韧、无坚不摧,人家的战马⾼大精悍,曰行千里也许做不到,但是跑上百里不成问题,不但不喘不流汗,精力充沛,跑完一座山头还能站得挺直,威风凛凛。
一匹汗血宝马居然价值万金,根本是坑人嘛!幸好她的嗜好不是臭烘烘的四蹄畜生,不然岂不被坑惨了。
“妳这是私怨。”她的怒不可遏他能理解。
眼儿一抛,陶于薇嗤笑两声。“少用你们男人的想法推论我,我纯粹是见不惯他败家的行为,银子赚了是要用在该用的地方,谁像他狂妄的建了座固若金汤的城池,想和他做生意居然进不去,还要城主的手谕允许方可通行。”
打她懂得东西可以买卖之后,普天之下还没她想去而去不了的地方,唯独天耀城是她此生最大的挫折。
不买就不买,做做朋友可以吧!她不嫌他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她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甘为红颜知己有何不愿,她又不会去抢他,他防得那么严⼲什么,她可没本事另盖一座三步一布防、五步一岗哨的天耀城。
偏偏她⾝边认识的朋友都进得去,唯独她被阻拦在城外,叫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是多长了一颗脑袋还是露出⾝后九尾狐狸的本相,叫他吓得紧闭门户,抖着⾝子发颤,避她如蛇蝎。
“不是因为皇上主动请人探问银月城主的意愿,而有意求娶旭川国公主的城主大人却看上以美貌知名的长公主,妳又再一次被退亲?”那人的回复出人意料,没嫁过人的⻩花闺女不要,偏偏中意气死夫婿的恶妇,真是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