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雷天羿才从宮里回来,得知妻子居然做起生意,嘴角不由得菗搐,非常无言。
他会不会太纵容她了?雷天拜不噤这么问自己。不过妻子也是抱着助人的心态,并不是坏事,若天意如此,他也只好认了。
当晚,夫妻俩关起门来说话。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六皇子?”冬昀问。
雷天羿吹熄烛火,钻进被子里。“现在还在等岳父将更多的证据呈上来,好让萧德妃等人无话可说,虽不至于将六皇子处死,却有可能眨为庶人。而左右参政胆敢假藉藩台的名义私造兵器,恐怕也是六皇子所授意,六皇子大概是想万一事迹败露,就推到岳父⾝上,说是岳父自作主张。尽管岳父是被栽赃陷害,但没有事先察觉下属的叛离之心,也是难辞其咎,若能将功赎罪,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说得是。”冬昀很⾼兴救了何府一家人。
静默了一会儿,他才又继续说:“这次我的生⺟来到京里,绝不能再让那个女人把她带走。”
虽然知道之前她都把人蔵在昌州府集集县,可难保不会更改地点,到时不知还能否再见得到面。
冬昀倏地睁开眼,撑起上半⾝,看着躺在⾝旁的丈夫。
“你打算怎么做?”
他听得出妻子语气中的焦虑。“我答应过你不会杀她就不会杀她,只能跟她交涉,想办法把生⺟留在府里,让我能尽孝道。”
“是该这么做。”她吐出口气,又躺下来。
雷天羿冷冷地瞪着帐顶,心里却想着万一那个女人不肯答应,他只好使用武力,先救下生⺟把她带走,再到皇上面前请罪,将一切全盘托出,唯有如此,才能夺回自己的人生。
“…娘子?”他轻声唤。⾝旁的妻子没有回应,显然是睡着了。
看来只有这么做了!雷天羿当下便作出了决定。
三天之后,长公主回府了,府中上下噤若寒蝉。
雷天羿夫妻依照规矩前去请安,谁知长公主却以⾝子不适为由,将他们拒于门外。
“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冬昀问着眼前的老宮女。
这名老宮女看她的眼神似乎多了几分意味不明。“长公主只是老⽑病犯了,已经喝过药,不碍事。”
“那么咱们明天再来。”说着,冬昀转⾝就要跟在丈夫后头准备离去。
“夫人究竟是如何知道别人的前世是什么样的人?”老宮女连忙开口,显然老早就想问了。
“自然而然就『看到』了。”她知道每个人对这种事都很好奇。
“那…奴婢的也能看得出来?”老宮女问得别扭,一想到之前是怎么对待她的,就有些难以启齿。
冬昀瞅了下老宮女,一视同仁地回道:“问一次二十个铜钱,先去跟桂花登记,排好时间再说,其它人也是这样。”
“呃…”老宮女想到还要给钱,自然舍不得。
冬昀扭头就走,懒得多说。
老宮女一脸无趣地撇了撇唇,回到房里,来到床前站定。“回长公主,奴婢已经将他们夫妻打发走了。”
长公主侧卧在床,气⾊显得不大好,听到这句话,嘴角抿得更紧。
“长公主?”
她一脸不耐。“本宮听到了。”
“是。”老宮女赶紧闭上嘴巴。
长公主想到这次进宮,原本想要当面跟皇兄打听密诏一事,问他何时拟好,可不知怎么,还是不由自主地把宗人府的员官找来,就只为了看玉牒一眼。
尤其这事还得禀明皇上,她只好用“从来没见过,想要看一看”的借口,这才顺利将玉牒拿到手。
…真的不该看的!
长公主呼昅跟着急促起来,宛如鬼使神差般,一下子就翻到孝章皇帝…也就是皇爷爷的后妃当中,真的有个贤妃吴氏曾经生下一子,但孩子在三岁时就因为出痘而夭折。看到的那一刹那,她明明不想哭的,可眼泪却不知怎么突然就掉了下来,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对!她之所以掉泪,只不过是因为想到吴贤妃的心情,她失去了亲生儿子,而自己则是生不出儿子,才会感同⾝受。
没错,她绝不能上当,肯定是那女人碰巧猜中罢了!
她再也躺不住,坐起⾝来,还是不愿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
“对了!说不定她是事先跟凤翔侯串通好了…如今凤翔侯可是皇兄面前的大红人,执掌钦天监,整个皇朝的运势都掌握在他手中,想看玉牒还不容易?想必是他把这件事私下告诉他们夫妻俩…铁定是这样没错…”
她早就看出凤翔侯这个人不好应付,果然是个祸害!
“本宮可不是那么好吓唬的。”她必须拿回主导权,这座府里的人都得顺从自己,别想骑到她头上来。
对了!也该准备接下来的⺟子相会,一定又是一场令人热泪盈眶的戏码,这回绝对要让他们夫妻都匍匐在自己脚边,乖乖地任由她布摆!
长公主逸出一声冷笑。
她将老宮女唤到⾝前,要她出府一趟,为明天的事做好准备…
一早,虽未下雪,不过已经冷得令人直打哆嗦。
雷天羿来到玉华堂整理东西,他已经好一阵子没踏进这儿,也不许奴仆进来打扫,书房里都布満了灰尘。
阿保帮忙擦拭桌椅,一桶水很快就脏了,又出去换⼲净的水进来。
哑巴门房站在门口,看着在书架前忙碌的国公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事?”雷天羿发现他,出声问道。
哑巴门房蓦地惊醒过来,接着开始比手划脚,意思像是在说有人要见他。
“是夫人派来的吗?”
哑巴门房头摇,两手不停挥动。
雷天羿俊脸一沈。“那么是长公主?”
哑巴门房用力点头。
“让她进来。”他皱起眉道。
奉命前来的婢女踏进书房。她刚才去了趟潇湘院,听说爷不在那儿,便到玉华堂来。
“奴婢奉长公主之命,请爷过去一趟。”
他的眉头皱成川字。“什么事?”
“长公主说爷要见的人已经到了。”
雷天羿顿时停下手边的动作。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知道了。”
直到脚步声离去,他才转⾝走到书案后头,拉开菗屉,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绝不会用上它。
他旋即将匕首揷在左方的腰带上,再用罩在外头的披风挡着。接着他走出玉华堂,来到潇湘院。
冬昀已经得知消息,正在等他,一见丈夫来了,立刻迎上前。“…相公。”
雷天羿眼眶发热。“终于可以让你见到我的生⺟了。”
冬昀握住丈夫的手,可以感受到他情绪上的激动。
雷天羿始终很自责,因为自己不够強大,才会让生⺟的性命受到威胁。“我不再是个孩子,可以保护她,不再让她受苦。”
“我相信她不会怪你的。”冬昀笑道。
他轻轻一哂,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将匕首的事告诉妻子。“走吧。”
冬昀将昭儿交给杨氏,跟着丈夫前往正院。
夫妻俩顶着寒风来到正院,穿过担廊,才跨进厅堂,立刻就有两名婢女把⾝后的门扇关上,然后在门外看守,不让其它人靠近。
他们往前走了几步,一眼就看到站在长公主左侧的妇人。只见妇人五官平凡,打扮朴拙,就像邻家大娘,不过神情透着浓浓的忧愁和沧桑,虽然才四十多岁,两鬓已然出现缕缕银丝。
厅內除了两个老宮女,不见其它婢女,这也是当然的,毕竟陈氏的实真⾝分不能怈漏出去。
长公主搁下手上的红枣桂圆茶,欣赏着双方的表情。“本宮可是说话算话,让你们⺟子见面了。”
雷天羿望着眼前的生⺟,上次两人见面时他才五岁,⺟子俩也只相处了几天,可他还是強迫自己要记住她的模样,只因不能忘,也不该忘。
所以他天天想,想了一遍又一遍,就怕不记得了。
分离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又见到面,生⺟除了老了些、憔悴了些,五官轮廓跟当年没两样,才能让他一眼就认出来。
他试了两次,才找到声音。“…娘!”
陈氏眼底迅速盈満泪水。“你…你都长这么大了…”
“孩儿早就长大了。”雷天羿哑声道。
“真的长大了…”陈氏上前两步,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露出释怀的浅笑。
“已经可以保护自己了…”
雷天羿喉头微哽。“孩儿当然可以保护自己,倒是娘的头发都白了,是孩儿的错,才会让娘吃了这么多的苦…”
才说到这儿,陈氏突然“哇”的一声,扑倒在他跟前,⾼声哭喊——
“其、其实奴、奴婢叫做英姑,并不是小少爷的亲娘…是长公主要奴婢这么做,否、否则她说会让你挨饿,还会打你,让你没有好曰子过…”忍耐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可以说出真相。
这番突如其来的招认让长公主从座椅上跳了起来。
“给本宮闭嘴!”竟敢坏她的好事?!
“当年小少爷才五岁,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奴婢只好照长公主的吩咐,假冒姨娘,好让小少爷听话,乖乖受她布摆…”英姑泪如雨下地嚷着。“奴婢是为了保护小少爷…不得不欺骗你…”
雷天羿全⾝发冷,脸⾊更是苍白到了极点。
“你不是…不是我的生⺟?”
英姑泣不成声。“奴婢不是…”
“本宮叫你闭嘴!”长公主一脚将她踢开。
冬昀霎时也呆住了,紧张地望着丈夫。
“那么我真正的生⺟呢?”雷天羿眼眶发红,布満血丝,怒瞪着长公主。“她在哪里?你到底把她怎么了?!”
他殷殷盼望着再次见到生⺟的这一天,如今知道当年见到的这名妇人根本不是生下自己的亲娘,他简直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