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楚羽动都没有动,仍然长袖遮面,保持着酣美的睡姿。
隔了一会儿,雷大弓再次拱手过胸,礼道:“楚二公子,即使您不愿意教诲咱们兄弟,可否对如何医治宝少爷给予指点。今生今世,咱们兄妹都会欠楚二公子您一个情,没齿不忘。”他的态度越发恭谨,但却没有得到对方半分回应。
布烟卿冷笑数声,在雷大弓和唐小鸟的联手強攻之下,她的衣衫发丝虽然显得有些凌乱,却没有露出丝毫狼狈之态。
“烟卿姐小笑什么?”唐小鸟向布烟卿怒目而视。
“奇怪!我笑我的,与唐姑娘何⼲?这里是我的家,我喜欢哭就哭、愿意笑就笑,要你管?!”布烟卿唇角挑出一个冷漠的酒窝。
雷大弓又向布烟卿拱了拱手道:“烟卿姐小,我们兄妹虔诚前来拜会楚二公子,无论如何请姐小通融一下。”
布烟卿冷笑道:”拜会?虔诚?你们夤夜而来,不由分说上来就连打带杀的,弄坏了我的家俱,打扰了我的兴致,这就是你所说的‘虔诚拜会’之道么?”
雷大弓怔了怔,向唐小鸟使了个眼⾊,两个人缓缓自那个倒下的围墙缺口里,倒退了出去。
少顷,青⾊小楼的门环,再度被轻轻叩响…⊕,。。,仍是那个雷大弓的声音:“楚二公子,烟卿姐小,‘大风堂’麾下雷大弓、唐小鸟,前来拜会,请赐一见,不胜感激。”
布烟卿放下了笔,向紧闭的院门望了望,眉心皱了皱。这雷大弓和唐小鸟是“大风堂”里大当家安孟东堂所倚重的好手,也是江湖上成名很久的大人物。烟卿以一敌二,未落下风,一方面是对手太过轻敌,另一方面,她也占了地势的便利。
布烟卿移步走近锦榻,低声问道:“二叔,您要不要见他们?”两人虽然是新婚燕尔,但各有心结,食不同桌、眠不同寝,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就连彼此的称谓,都未曾改口过。
楚羽翻了个⾝,张口打了个哈欠:“烟卿,请雷、唐两位进来吧!”
布烟卿开了小楼的门,不理会唐小鸟的怒目,垂首敛衽:”两位请进。”
雷大弓拱手:“有劳烟卿姑娘。”
江湖中人,仁义为先,知错能改,这雷大弓也的确是条对错分明的汉子,情知自己方才跃墙而入的唐突。只是,非常时期,他若不以这种古怪奇特的方式冒进,只怕清⾼孤傲的楚羽,根本理都不理他们,也就更谈不上登堂入室了。
进了小楼,雷大弓脸上的神情,方才稍微有些放松。他向卧榻上斜坐着的楚羽深深一揖:“楚二公子,您一向可好么?”
楚羽淡淡地道:“雷老板、唐姑娘,两位此番来是为了孟大当家爱子孟小宝怪病之事么?”他的眼皮懒懒地垂着,似乎宿醉未醒。
雷大弓浑⾝一震,赶忙接口道:”楚二公子神机妙算,我跟小鸟贤妹前来,的确是为向楚二公子讨教治病之方法而来…”他原本倨傲的神⾊,在楚羽面前瞬间一扫而空。
“大风堂”大当家孟东堂宅內女人很多,但他最宠爱的却是自己的年轻暗室夫人王巍,爱屋及乌,他对跟王巍的私生子孟小宝的宠爱,便渐约超过发妻留下的孤女孟小冬。
“治病救人,孟大当家似乎应该去请教医国⾼手才对,两位怕是找错门了吧?”楚羽抬手道:“烟卿,送客!”
“请吧!两位。”布烟卿小手一引。
“二公子、二公子!“雷大弓向前再进两步,腰弓得更厉害,几乎要以头抢地道:“二公子,小宝少爷病得奇怪,通体发淡金之⾊,见人就咬,煞是吓人,就连‘太医院’就职的‘百药门’四大神医,都素手无策;‘京师’谁人不知‘才⾼八斗,天下第九’楚二公子您博学广闻,我们孟大当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请您指点迷津。如果二公子不帮忙…我…我…”他迟疑着不肯说下去。
布烟卿突然揷口道:“哼,难道两位还要威胁二叔不成?”她的眉倒竖起来,气势益发凌厉。
雷大弓突然苦笑:“二公子、烟卿姐小,我们兄妹又怎么敢威胁相逼?只是…”他左手一翻,自腰带里擎出一根尺余长的雪亮箭镞,接着道:
“如二公子不肯指点迷津,我们兄妹,便只能以死明志了!”
唐小鸟随在他⾝后,黯然叹了一声,也自怀里擎出匕首,对准自己心口,只待雷大弓一声吩咐便猛刺下去。他们两个先以非常之法叩门,后以这种举刀自戕的绝望态势逼迫楚羽开口,想必也早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楚羽陡然睁开了醉眼,瞪着雷大弓的脸。他眼睛里灼亮的光芒刺得雷大弓双目一痛,忍不住低头避开。
楚羽脸上,突然有了笑意:“果然是重义轻生的汉子!那个孟小宝的病有治了。”
雷大弓又惊又喜:“二公子,真的有治了?还请二公子指点!”他“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唐小鸟也跟着跪倒。
布烟卿寒着脸不作声,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与己无关。
楚羽思索了一会儿道:“孟少爷的怪病,似乎世间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医治。”
雷大弓扬眉:“二公子的意思是…”
“东海之滨,琉璃山庄。”楚羽简洁地说了这八个字。
雷大弓马上接口回答:“‘琉璃山庄’,庄主工藤武勋,跟‘东瀛’柳生家族有莫大的渊源关系,庄中偷偷蔵匿了许多犯案在逃的江洋大盗,似乎对‘中原’有所图谋。”
楚羽冷冷的道:“言尽于此,二位请便。”
雷大弓跟唐小鸟收起了箭镞和匕首,脸上带着迟疑的笑道:“二公子,如此,我们兄妹就告辞了!”他们对楚羽的话将信将疑,可目前来看,能得到这个答案已经着实不易,也只能知难而退。
唐小鸟狠狠地向桌前的布烟卿扫了一眼,跟在雷大弓后面走出了小楼的门口。一出门,先“呸”地吐了一口痰,显然对于今晚布烟卿的待客之道甚是不服。
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远去了,楚羽傲态一收,抬眼叫道:“烟卿,柳生现在该出城了吧?”
布烟卿神⾊有些恍惚,站在桌前,木立不语。直到范楚羽第二次抬⾼了声音叫她,她才回过神来道:“二叔,三叔真的要背弃‘青衣楼’么?”
女孩儿胸口不住地起伏,显然情绪十分激动,那灵动的目光里,陡然间有了杀气和怨气。
楚羽不答,反问:“你有没有觉着,雷大弓和唐小鸟并不简单…”
“雷大弓其实是江南‘霹雳堂’门下,至于唐小鸟,却是‘四川唐门’唐二先生嫡传弟子。以他们两个的家世和出⾝,又怎肯屈⾝在大风旗下?更不会为了孟东堂的私生子擎刀杀自…”布烟卿冷道。
“唯一的解释便是那个私生子孟小宝,根本不是孟东堂的儿子。”楚羽突然道。
“咦?这件事竟然还有如此的曲折在里面?孟小宝既然不是孟东堂的儿子,那会是谁的?”布烟卿道。
“雷大弓和唐小鸟,效忠的主子应该另有其人,孟东堂的暗室王巍,跟那个人应该有有莫大联系,并且极有可能孟小宝不是孟东堂的骨⾁,而是属于那个人的…”楚羽判定道。
“啊?不会吧?”布烟卿道。
“二叔之所以由此结论,是从孟小宝得的这个怪病推论而来。”楚羽自信的道:“或者说,小宝得的根本就不是病。”
“那是什么?”布烟卿好奇的道。
“蛊!”楚羽神情一肃,道:“从雷大弓对小宝的症状描述来看,孟小宝中的是‘南疆’苗王之女、‘天蛊门’门主‘天蛊娘娘’上官腰舞的‘金蚕蛊’!”
“上官腰舞?”布烟卿在脑海里,极力搜索这个名字。
“‘天蛊娘娘’罕至中原,声名不著,不过提起她的原配丈夫,倒是大大有名,妇孺皆知。”楚羽道。
“谁?”布烟卿越发好奇的问道。
“沉中侠!”楚羽慨然道:“‘天蛊娘娘’本是沉中侠的糟糠发妻,他们原还有一个女儿,小字‘牡丹’;在沉中侠默默无闻的时候,‘天蛊娘娘’不惜动用娘家在‘苗疆’的财力和人力,帮助丈夫沉中侠做上‘北凉通判’,在阖家上任途中,遭遇马贼洗劫,女儿在兵荒马乱中走失,从此不知所踪。夫妻两人因为女儿走丢这件事,相互埋怨,心生芥蒂。
后来随着沉中侠的官越做越大,在外面灯红酒绿的应酬也越来越多,两夫妻争吵曰繁,最终,‘天蛊娘娘’忍受不了沉中侠的花天酒地,愤而与沉中侠离婚,孤⾝回到‘南疆’独居。
‘天蛊娘娘’对沉中侠在外面养的女人,向来恨之入骨。此番,‘天蛊娘娘’向孟小宝下蛊,只能证明一件事…”
“沉中侠送了孟东堂好大一顶绿帽子!”布烟卿冷笑道。
“目前,沉中侠正向东海‘琉璃山庄’而去;‘东瀛国’美熏公主带着手下金瓯、银瓶、铜琴、铁剑四大⾼手,也正自‘东瀛’越洋而来,目标同样是‘琉璃山庄’。”楚羽遥望“东海”方向,沉声道。
布烟卿问道:“沉中侠和美熏公主他们两个,才是真正的合作伙伴?那么他们目标又何在?”
“他们的目标是取得大宋军事布防图‘狼皮卷’,除掉柳生寒,用⻩金宝蔵,招清海上流寇,然后在东海里建立一个新的王国…”小楼之內,楚羽沉昑着。
综合各方面报情,可以得到整个事件的雏形:蔡京一党弹劾沉中侠勾结“东瀛”海寇并非空⽳来风,沉中侠志在天下,所图谋的决非“东瀛”弹丸之岛,沉中侠跟美熏公主背叛各自家国,成功之后是平分天下、各自为王么?还是勾心斗角、铲除异己…
还有,南下“苗疆”与“青龙会”长老“毒王”唐少会合的那个“沉中侠”又是谁?到底有几个沉中侠?哪个是真?哪个又是假?
一切谜团,都围绕着“琉璃山庄”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