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妘鹤讲的一样,照海要说到的这起案子也和手枪有关。从表象看来,死者似乎死于杀自。
灯亮着,靠左手的墙是一个大巨的写字台,用坚固的红木做成。一个⾼大的男子瘫坐在椅子上,不是正坐在桌前而是倒向一侧,所以他正好背对着门口。他的头部和上半⾝靠在椅子的右侧,右手垂在下面。在他的右手下方的地毯上,有一把精巧的小手枪~~~
毫无疑问,事情明摆着,张瑞开枪杀自了。
张瑞,家族是有名的官二代,到他这一系,家里累积的财富难以数计,但与之不成比例的是家里的香火,到张瑞这一代,就只剩下他自己了。不幸的是,他和妻子海利结婚后,膝下没有一男半女。后来,他们收养了一个女儿焉如。据说他横行专断,说一不二。他的妻子海利非常漂亮,但最近迷信鬼神,⾝上带着各种护⾝符。他们的养女焉如,是一位非常迷人、作风时尚的女性。除了这些家庭成员外,张瑞的外甥洪松也和他们住在一起。他是张瑞妹妹的儿子。
接到报案后,照海去了案发现场。他掀开了窗帘,检查落地窗,轻轻推了推,它们是关着的。在桌子后面的墙上挂着一面圆镜,镜子已经打碎了,他弯腰捡起一颗弹头。看样子似乎是弹子穿过了他的头,然后打在镜子上。照海小心地把弹头装进口袋里。他走向桌子。几张纸整齐地堆在桌上。墨水瓶架上有一页撕下来的纸,用颤抖的笔写着“对不起”
照海再次看了看那面破碎的镜子,又看了看死者,困惑地皱皱眉头,然后向门口走去,那扇被撞坏的门被斜挂在那儿,门上没有钥匙。地板上没有任何痕迹。照海走到死者⾝边,伸出手指在他⾝上摸了摸,发现门的钥匙在他的口袋里。
从外表看来。一切都很清楚。张瑞把自己关在屋里,在一张纸上留了话,然后朝自己开了枪。
但问题是张瑞为什么要杀自?人总是在不正常的时候才会去杀自,张瑞的问题在哪里呢?生活顺畅。财富越积越多,就算没有儿子是他一生的憾事,但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有必要在垂老待死的时候一枪毙了自己吗?
很快法医的验尸结果表示,死者张瑞被击中头部,手枪射击部位距右太阳⽳只有几厘米,弹子正好穿过大脑又飞了出去。法医更倾向于杀自,一切完全符合杀自特征。死者开枪打死自己,之后⾝体倒在椅子里,手枪从手中落下。
有一点照海很疑惑。他向自己开枪时,必定是⾝体略向右倾。否则弹子就该打在镜子下面的墙上,而不是正好打在墙中间的镜子上。这是一种很不舒服的杀自方式。
无论如何,照海认为应该和屋子里的每个人都谈谈。
案发时,正好是晚餐时间。据说。据说张瑞对家里也是完全军事化管理,尤其是晚餐时间,大家都得认真遵守,否则没饭吃。开饭的时候,大家惊奇地发现张瑞竟然没到,他们很惊奇,敲门无反应后。他们撞开了书房的门,发现张瑞已经死了。
而今天,在现场的人有张瑞的会计徐強,外甥洪松、女儿焉如和她的朋友王小宁,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是张瑞请来家里写家族史的女人吴冰。当然,还有死者的妻子海利。
在客厅,照海首先见到了会计徐強。他是一个⾼个子相貌清癯的年轻男人。他匆匆从院子里走进来,喘着气,显得很不安。
一见到⾝穿警服的照海。他面⾊发红,越发紧张不安:“哦,察警来了,我不明白,这次杀自,难道有可疑之处?”
照海敏感地问:“为什么你会说这里面有‘可疑之处’?”
“我的意思是,一堆察警在这里,给人的感觉让人难以置信。”
他的回答很含糊。
照海平静地问:“那么,你听到张瑞杀自的事很惊讶吗?”
“的确如此。他很狂疯,每个人都这么认为。但是,我还是难以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
照海赞赏地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你最后一次见到张瑞是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三点多钟。有些账目要查,所以,他请我过来核对一下。”
“你跟他在一起有多久?”
“大约半小时。”
“仔细想想,然后告诉我,你是否注意到他的神⾊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年轻人想了一下说:“不,我想没有。他或许有点奋兴,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没有一点沮丧之情?”
“没有,他看来情绪很好,他正在撰写一部家族史,得意的很。”
“哦,他写了大约有多长时间?”
“大约半年前开始的。他自己不写,实际上是他请来的那个女人写。”
照海明白了,这个女人就是吴冰,她来这里为张瑞写家族自传的。
“这么说吴冰是半年前来的了?”
“不,她大约是两个月以前来的,当时他发现自己一个人应付不了这种事。”
“那你认为他确实很得意。”
“当然,乐此不彼。他认为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家族外别的根本不值一提。他很为自己的家族自豪。”
年轻人的话音里略带嘲讽之意。
“据你所知,张瑞并没有为什么事而担忧了?”
极短地停顿了一下,他回答说没有。
就在这时,照海突然提了个问题:“你认为,张瑞有没有在为他的女儿担心?”
他很吃惊:“他女儿?”
“正是。”
反常地,他生硬地回答:“没有。”
照海没再说什么,不过他还是叮嘱说让他不要离开这里,照海可能随时找他问话。
徐強刚离开,海利飘然而入。她⾝着一件长袍,紫⾊和橙⾊的丝绸紧裹在⾝上。她神⾊安详,态度镇静。
照海站起⾝打招呼说:“请过来坐吧,我正好要去找你。我们要不要出去谈,我想这里一定让你很难过。”
谁知她摇头摇,坐在一把椅子里,低声道:“不,这有什么关系?我没什么好难过的?”她语气平和而随意:“一开始,我确实有些难过,但后来一想,人生不过就这么回事。如果你看开点,就会明白这世界并不存在死亡之类的事情,实际上,我要说只有循环。不过是从这个世界到那个世界。事实上,我要说,张瑞正站在你左肩旁边,我能清楚地看到他。”
照海的左肩微微抖了一下,他很疑惑地看着她。她朝他微微一笑,一个茫然而又幸福的微笑:“你不相信!当然,没人愿意相信。对我来讲,那个世界就像这个世界一样实真。不过,我们还是比聊那个了。你问问题吧,我会很诚实地回答的,别担心我会难过。要知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人无法脫离它的因果报应。”
这下,照海有些傻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生者这么看淡死者死亡的。他恼怒地清了清嗓子,不客气地问:“这么说,你对你丈夫结束他的生命并不感到惊讶了,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期待这件事发生呢?”
她的眼睛戏剧性地睁大了:“哦,不,一个人不是总能预见未来。张瑞,说什么好呢,他是个很奇特的人,一个不同寻常的男人。他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他天生是个伟人。很早以前我就了解到这一点,我想他本人也很清楚。现在,他正在笑,看着自己策划的这场闹剧~~~”
照海有些凌乱,无可奈何地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为何你丈夫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她耸耸瘦削的肩膀:“有力量在驱使着他,你们是不会懂的。”
照海很不礼貌地咳了一下:“你知道你丈夫会怎么处理他的财产吗?”
“财产?”她等着他:“我从不考虑钱的问题。”她的语气十分不屑。
照海不得不转移另外一个话题:“今晚您下楼进餐厅是在什么时间?”
“时间,我不记得,时间是无限的。”
“您到客厅的时候谁在那儿?”
“好像每个人都在,不过你问这些有什么意思?”
“目前还不清楚,也许无关紧要,还有个问题,您丈夫告诉过您,他怀疑自己受到敲诈吗?”
她似乎对这个问题不感趣兴:“敲诈,我从没听说过。谁敢对张瑞做这种事呢?”
“他什么也没跟您提起过?”
“不,没有。”她摇头摇,仍然没太大趣兴:“不然我会记着~~~”
“您最后一次见到您丈夫是什么时候?”
“跟平常一样,他在吃晚餐的时候顺便去看看我,他对我说他要下去了。”
“最近几星期他谈论最多的是什么?”
“哦,家族史。他进展顺利,发现了很多有趣的往事。吴冰太优秀了,他们一起查资料。她很老练,绝对不会去碰那些不合适的东西。每个家族都会有一些后代子孙不愿启齿的东西,他对此很敏感。”
她不耐烦地在椅子上动了动。照海适时地说:“非常感谢,我想就这些了。”
她继续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