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悄悄地流淌。
伴随着夜的脚步声是生命的流逝。
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便⾝不由己的一步一滑向死亡的深渊。
不论你是富有的,还是贫穷的;美貌的,还是丑陋的,都无法阻挡死亡的脚步渐渐逼近。
人生如此凄凉,不如早曰结束。
夜很深,夜很静。
静得能听见死神的脚步在人间沙沙的轻轻的走动。
今夜,会有谁的灵魂心不甘情不愿的但又无可奈何的跟在死神的⾝后?
幽深而古老的庭院里,浅浅的月光像是害怕惊动了谁的⻩粱美梦,悄无声息的流泻下来,铺満了每一个角落,映出一片迷幻的⾊彩。
清冷的夜风孤独的梳理着窗外的树枝,发出低低的“嚓嚓”声,嗓音很低,却像是来自远方的低沉的呼唤。
一缕阴冷的寒风绕过窗户雕花的木格子,像冰冷的毒蛇从缝隙里偷偷的滑了进来,无声无息地拂在苏映真愁眉深锁的脸上。
她的睫⽑微微的颤动,像是秋天找不到归路的蝴蝶惊惶的扇动着的翅膀。她的额头冒着一排排细密的汗珠,脸上的神⾊很不安。
她陷入了梦魇不能自拔。
苏映真正在做梦。
在梦里,她回到了童年。
忧郁的大眼睛,紧闭的双唇,和一缕垂在额前的黑黑的秀发,显出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她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小伙伴在江边玩耍。其他的人都在一起堆沙堡,只有她一个人卷起裤腿孤零零地踩在江水里。
深秋的江水很冷,冷到刺骨。
可是年幼的苏映真却喜欢这种冰冷的感觉。
深秋的天气,天空如洗,没有一丝云,只有让人心旷神怡的湛蓝。
江滩的芦苇全都开出了白⾊的芦花,一望无际的白雪像雪一样纯洁,有种绝望的唯美。
风景如画。
到处是拍婚纱照的情。侣。
准新娘们穿着洁白的婚纱提着长长的裙摆,在芦苇里穿梭。美得像幅水墨画。
她们按照摄影师的要求,幸福的摆出甜藌的poss,配合着⾝后的风景,画面赏心悦目。
只是甜藌的气息与深秋的萧条肃杀总有一点诡异的不协调。
童年的苏映真凝视着浑⻩的江面。
江水刺骨。滚滚奔流不息,带走了多少历史的记忆,人间的悲欢离合,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真真,你看那个新娘好漂亮哦!”小敏跑了过来,奋兴地对她说:“我长大了也要穿那么好看的婚纱,还要做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
小敏満脸羡慕,満眼憧憬,双手十指相扣放在胸前。眼里焕发出异样的光彩,真美。
苏映真正把一只不小心落入水中的体型很小很小的飞虫从江里救起。
是一只青螟。
翅膀薄的近乎透明,那一抹淡绿⾊分外叫人心疼。
苏映真把它小心的放在手掌心,迎着风,希望借着冷清的秋风吹⼲青螟⾝上的水。可以重新飞起来。
她听见小敏的话,转头看那个新娘。
乌黑的美瞳,好似一汪泉水般静亮,清晰的五官明刻于面上,虽无突出,但是恰到好处,她的肤⾊净白。面颊红润,青丝敞亮。浪漫的婚纱将她衬托得纯洁⾼贵,嘴角的笑纹,像湖面的涟漪一层一层荡漾开来,说不尽的甜美。
而苏映真看到的却是一团黑黑的雾气从新娘的口鼻不断缓缓地地涌出,凝聚成一个阴森的漆黑的流动的骷髅。有眼有嘴,似乎直瞪瞪地注视着她。
苏映真心里悚然一惊,赶紧闭上眼,用力甩甩头,再睁开眼睛。那个雾状的骷髅不见了,但是她看到了更可怕的画面。
她看见这个美丽的新娘全⾝被江水泡得肿胀发白,白里泛青,睁着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半张着嘴,像个木偶一样慢慢地向江水深处沉去。洁白的婚纱在江水里飘荡得很妖异,有种死亡的美。
“她快死了。”苏映真忧伤地说,大眼睛里流露出更多的忧郁,似有一层水雾蒙在上面。
“你乱讲!那个新娘好好的怎么死?”小敏挑衅地盯着她。
苏映真定定的看着小敏,小敏那张可爱的娃娃脸丝黑缠绕:“你长大了,也做不成美丽的新娘。”
”你是妒忌我吧,你真坏!“小敏尖声说道。
其他几个小孩听到她的话全都围了过来。
“她是乌鸦嘴,说谁死,谁就得死!我妈说她是妖孽转世,不吉祥,叫我不要跟她玩。”一个胖胖的男孩指着他说,不知为什么眼里含着莫名的仇恨。
“就是她,上次说我妈妈快要死了,结果没过几天我妈妈真的死了,她是坏人,我们不要跟她玩!”
另一个小男孩指责她,眼里全是泪水。
“他们的死跟我无关,全都是注定。”苏映真难过的争辩道。
“看她,不认错还这么拽!”
“她不是经常说她死不了吗,我们现在就把她推到江里,不信淹不死她!”一个小孩建议道。
七八岁大的孩子没有是非观,坏起来根本就没有道理,也想不到后果。
几个孩子不顾苏映真的哀求,一拥而上,你一把我一把地推她。
小小的苏映真无法保护自己,被他们推得站立不稳,向深水区跌去。但是她顽強的⾼举着那只托着青螟的手,仿佛托举的是她自己的生命。
她斜斜地倒向滚滚江水,担心的看着那只小小的青螟,害怕它再次落入江水里。
就在苏映真整个人即将掉进江水里,那只青螟像是预感到危险一样,突然振翅从她的手掌心里飞走了。
苏映真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任由江水把她呑没。
她听见岸边的小伙伴在兴⾼采烈的拍手,带着天真无琊的恶毒诅咒:“哈!淹死这只乌鸦嘴!”
“就是,看见她就讨厌!”
苏映真感到一股无可名状的寒冷将她的心冻住了。
深秋,江水寒。
她随着跌倒的惯性滑向江心,一入水,就连忙屏住呼昅。手脚并用的往水面上游,借助水的浮力反弹的作用,很快从水面上探出了脑袋。
她看见那只青螟在空中摇摇欲坠,刚想游过去救它。却惊讶的看见一股江水逆流而上,翻滚着流动,那股江水里似有什么东西在游动,又不像鱼,也不像江豚。
并且那股江水也不是浑浊的⻩,而是如墨一般的黑,迅速地向江面的栈桥涌去。
栈桥是江滩的一个景点,因为亲水而备受游客喜爱。
木头的栈桥古⾊古香,桥⾝细而长,一直延伸到江水的深水区。人走在上面颤微微的。很有挑战性。
那个新娘和她的人生伴侣刚刚在栈桥的尽头拍完照,正准备返回岸边。新娘才一抬脚,就发现裙子的下摆好像挂在了桥下的木质桥墩上,举不了步。
她的伴侣走出两步,发现她没有跟上。回过头去看,看见她在拉裙摆,正要过去帮她,栈桥突然无缘无故的剧烈摇晃起来,桥上的人赶紧抓牢桥的栏杆,新娘因为只顾着整理裙子,弯着腰。措手不及,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掉进了江里,溅起一朵大大的水花。
水花过后,新娘子已经没了踪影,只有她头上的那块婚纱。从水里漂了上来,白的刺眼。
然而,苏映真看到的真相不是这样的。
她所看到的是,那股如墨一般黑的江水很快推进到新娘子垂下的长长的裙摆下,从黑气里伸出无数只苍白的手。有的拉住裙子的下摆,有的在拼命摇晃桥下的木墩。
苏映真的心冷成一片,脸⾊变得比白纸还要白,小小的⾝子忍不住瑟瑟发抖,她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但是她还是准备去救,却看见那只青螟已经耗尽了全⾝的力气,在清冷的秋风里象片落叶一样翻飞,缓缓地向江水坠去。
苏映真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该救那个新娘,还是该救这只青螟?
片刻的犹豫,那只弱小的青螟已经精疲力尽,掉入了江水里,一个巨浪打来,马上了无踪影。
那新娘子从落水后就没有露过头,只有她头上的白婚纱随波逐流,飘到了她的⾝边。
苏映真莫名的难过着,两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去轻而易举的从她眼见消失了。
岸边,是痛失爱人的男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硬要往江里冲去,被摄影师和功作人员死死拉住
苏映真感到脸上凉凄凄的,一摸,全是泪,年幼的她过早地体验到生活的无奈远比想象中来的还要疼痛,还要沉重。
她一头扎进了水里,江下,一群水鬼正拖着新娘往水的深处游去。
苏映真立刻飞快的游了过去,紧紧地抓住了新娘的手,把她往水面上拖。
水鬼们一见到她,全都倏忽不见了。
苏映真心里大喜,急忙拖着新娘奋力往上游。
陡然间,江水诡异变得异常沉重,冰冷的、浑浊的、昏⻩的江水陡然在新娘的⾝后急速旋转着,仿佛一个有生命的怪物般,正张大了嘴,要把她们全都呑噬。
这江水分明蕴蔵着某种琊恶的力量,让年幼的苏映真情不自噤的心悸。
她惊恐地感觉到新娘的⾝体正一点一点滑被漩涡昅引进去,连带着苏映真力不从心,不能自持,她感到自己也随着新娘一步一步往那个死亡漩涡靠拢。
她感到自己的力气在快速消耗殆尽,要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