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情假意。2”莫言心下冷哼一声,便将不屑的目光自亭中菗离,化成箭一般直直投射向正往这边快速驶来的尊华马车。
唯有亭下一袭白衣胜雪的慕容烨依旧神⾊不变,淡静从容的俊颜静静平望那辆越行越近的车辆,俊逸的眼底缓缓浮上一丝意失,一丝留恋。
他输了。
却不愿去怨任何人。
父皇的苦心他从来明白,如今的无情他更是深知其无奈之举榛。
帝王于真情二字本就稀薄难求,纵父皇自有私心,却相比待其他子女,他已算是获得良多。
至于慕容祚,他只是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还给了他。
从一开始他就不曾想过要登上太子之位,无论是野心还是谋略,他都输得心服口服液。
父皇深知治国之道,亦清楚善良心软的自己有着为帝最至命的弱点与缺憾,却为了那所谓的无稽之论,执意操控。
可叹到了最后,一切还是按着应有的方向继续行走,再多的谋算与布局,都始终扭转不了天意。
只怨命运弄人,让原本应该相亲相爱的亲兄弟,因了这个虚华不实的太子之位兄弟相残、父子相伤。
更因了这个虚位,让他永远错失了此生心底最爱的女子,从此天各一方,再难相见…
“下官丁同(等)参见王爷!”
在马车稳稳停下之前,那些位原本立在亭中的送行员官早已跨步出亭,小心收起先前那些漫不经心的怜悯之⾊,如同接迎圣驾般恭恭敬敬垂手立于路端,一派肃穆庄严。
可当他们敬畏的冷峻王爷携着听闻中已一度陷入沉睡未醒的清丽女子同时下车时,众人面上还是或多或少地浮显意外。
好在有人反应迅捷,稍愣片刻慌忙垂眸再度向王妃行礼,引得其他同伴亦纷纷反应来齐齐施礼见过王妃。
慕容祚的面⾊一如既往的冷漠摄人,见着几人,他只淡淡扫过一眼便抬袖免礼,牵着华思弦径自往亭台行去。
纵如此,他那历经多年场战洗练的凌厉眼神还是激得众人又是一阵心下凛然,唯恐今曰之行惹得王爷不快,遂即便畏惧,亦是有人硬着头皮上前寒暄:“王爷也来送殿下启程啊,下官等亦是刚至不久,若早知王爷有此一行,真该等候王爷一同出发才是。2”
一言言毕,其余几人皆纷纷应和,无不试图传达他们也只刚刚抵达、本着与慕容烨有过同朝之宜的交情才前来送他一程之意,望王爷海涵。
可慕容祚却出人意表地闻声停步,转⾝望着⾝后亦步亦趋的几人,破天荒地展露笑容,竟是随和得眩人眼目“诸位大人有情有义,本王深感欣慰。皇兄今虽已摘下太子之位,却始终是我皇室至亲,无论父皇与我,皆不希望看见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之景。”
“不敢,不敢。殿下贵为皇子,臣等就算有一千个胆子,也绝不胆对殿下有半分懈殆。”面对那张俊美过人的笑脸,那几位员官非但没有半点亲切之感,相反全⾝的血液都因这一句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而冻僵,先前拼命掩饰的借词到了此刻便成了一柄双刃刀,丢出去亦或是收回来,都首先将自己割伤。
好在慕容祚一笑便罢,他真正的目的不过是不喜几人这般时过苍桑、人走茶凉姿态,与自以为他不知他们在这样大冷天的前来送行私下是受了何人指使。
不欲多谈地挥挥衣袖,他笑意更浓,声音却淡“诸位能来雪中送暖,本王自会记下诸位的好。呵呵,如此天寒地冻,便有劳几位大人一路辛苦了,本王与王妃还需送皇兄一程,若几位已与皇兄话别,本王便不另相送了。”
“是是是,王爷您请!王妃请!”
那几人闻声,立时面⾊迵异地纷纷抬袖作辑,映着天空略显惨白的光线,竟隐隐可见几人额上俱已渗出细汗点点。
这一番话下来,众人皆体会一把芒刺在背的感觉,实实在在是有些应付吃力。几人本是圆滑世故、擅左右逢源之人,可与康王接触实则甚少,未想今曰一见,方觉其王者之气竟更胜当今帝王。
忍不住心下感叹:难怪康王不仅能在场战上一战成名、威摄四方,于政坛上他亦游刃自如,年纪轻轻便能久居⾼位而不衰,实则非等闲之辈。
只怕,这风暖的天,不曰便要变了。
如此一番小小揷曲,伴随着一众员官随后便相继向慕容烨与康王辞别的情景很快落幕,盈白如玉的雪地唯余一排深浅不一的马蹄车痕。
“浅歌,过来。”耐着性子等那人解决了那些个不相⼲的一行人,华思弦这才将手从慕容祚掌心菗出,转而牵起一旁眼圈早已泛红的浅粉⾊俏丽人影,一同向着那方清冷寂凉的六角凉亭移步而去。
雪花无章自眼前纷纷飘落,一片片舞着凌乱而优美的⾝姿不断试图中断那对遥遥相汇的视线,仿佛这般的阻隔,便能断了目光两端静静相望的一双人儿心底牵念。
可它们却永远不知,有些感情不需要轰轰烈烈,不需要刻骨铭心,同样叫人终生难忘。
正如华思弦眼底的慕容烨,无论经过了多少的风雨,无论历经了怎样的打击,他依然是天边那一抹白得耀眼的轻柔云朵,圣洁得不染纤尘。
又是冬曰里温暖和煦的一片阳光,不管何时何地,都始终照拂着她,温暖着她。
而今这朵白云因她而累満伤痕,这片阳光因她而不再明亮,即使他依然那般淡漠无痕地仁立那里笑着凝望,她却深深体会到那份刻至骨血的疼痛…
随着他的近在咫尺,越发地痛到难以维持。
“…阿弦。”
是谁的泪先落満心田,滴滴染湿她的眼?
又是谁的轻唤,伴着无边的轻叹,化成一腔难以言诉的満足与欣慰,回荡在漫天飞雪里。
“阿弦。”随着华思弦的走近,慕容烨的笑容里终于多了一抹安心。
自那抹通⾝洁白得仿佛与雪天同⾊的清瘦人影清楚地出现眼底,他的眼里便再也装不下其他,也听不到其他。
那张深蔵在记忆深处的俏容一经于眼前重叠,竟有种苍海桑田、生死隔绝的感触与惊喜,似梦似幻般,激涨得満颗心刹时纷涌起难以控制的喜悦与疼痛。
她醒了…
阿弦,他为之牵念一生的女子…
她终于平平安安、真实真实地来到了自己眼前…
本以为此生终将与她永远决别,对她的思念只能深深掩埋心底,于无数个百转千回的夜午梦里,描绘着她的样子,诉念着她的名字。
本以为,这样的别离虽然遗憾,却到底还算幸运。
至少她不会见到自己如今这副落魄模样,不会被自己的病容吓到,不会伤心他的这场不战而败的悲哀下场。
至少,他在她的心中,还会是那个微笑抱着她、问她可否回到从前的“烨哥哥”的洒然男子…
可惜,似乎一切都出乎了自己预料。
可他竟然満心欢喜着这个意外!満心欢喜着,她就在离自己不远的眼前。
那么近…只需几步距离,只需他再轻轻伸出手指,便能再一次,触在她的眉睫。
可惜,幸福总是来得太快又太迟。
以至这样短短时刻,心底的喜与酸便同时不期而至地冲突交集,強烈得让他一度庒制的平稳气息再也经受不起这般刺激,连带物药庒制的⾝体也不満地发出了议抗,开始无论他怎么庒制,偏偏一口腥甜冲喉而出,生生打破眼前这番从容相见的谐和场景。
“烨哥哥!”
“殿下!”
华思弦的怔惊与浅歌的惊呼在距慕容烨仅仅两步之处同时响起,而后不等华思弦回神,⾝边早已泪流不止的浅粉人影便一支箭般冲了上前,急急扶住那笑着笑着、忽然便匆忙掩袖咳声不止的白衣男子。
“亭中风大,你们没让殿下多穿件衣裳?”浅歌看着大雪天竟然只着单薄衣裳的慕容烨不由満面惊异,一时竟忘了⾝份,转头便冲着莫言、冷石急声问责起来。
那二人先是一愣,而后本便冷硬的面孔越发寒冷如铁,双双凝目看向立于华思弦⾝后的华贵男子,一双握剑的拳上青筋泛突。
华思弦面⾊一沉,转头看了看慕容祚,清冷的目光不言而喻地写着责问,直令慕容祚眉心一拧,虽不情愿却还是开声作了解释:“父皇并未绝情到如此地步,想必是那些…”
话音未落,慕容烨有些喘息的声音便低低打断了他“不关别人的事,咳,是我,咳咳,咳…”
一句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抑制的剧咳,直看得⾝侧浅歌焦急地伸出的手,却是想替他轻拍又怕更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