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治疗方案说的热闹,要接受治疗的肖甲梓却魂不守舍,根本没有听进去。容落落更是各自神游到天边去了。赵稚鸣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心中暗暗恨道:这些孩子究竟是怎么了?
散席之后,何止拉着何桃亲亲昵昵地走了,赵稚鸣暗暗提醒容落落跟上肖甲梓。落落木然应着,跟上肖甲梓的脚步。
拐到僻静处时,肖甲梓忽然站住,头也不回地冷冷冒出一句:“走开。”
她低声唤道:“甲梓…”
“走开。”他的音调里庒抑着烦躁“我心情不好,不要来烦我。”
“我想跟你聊聊。”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她的声音忽然⾼了起来:“原来你讨厌我是因为我小姨的关系,那现在,何桃的⾝份更加尴尬不是吗?如果能撇开那些心结…”
他打断了她的话:“不完全是赵稚鸣的原因。即使是撇开,也没有什么可能。”
她的肩头微微颤抖:“即使没了那些阻碍,你还是…会选何桃啊。”眼泪忍不住飚出,愤懑充満胸口,声音嘶哑:“肖甲梓,我哪里不好,哪里不如她?”
他沉默一下,再开口时语气软了许多:“落落,对不起。不过是因为小时候落下的病根。”
“算了吧!难道等你除了病根就能不喜欢她了吗?不要再用这破理由来否认真心,我不想再看到这些虚假的希望了。不奉陪了,肖甲梓。”她转过⾝,拿袖子抹去眼泪,大步离开。
肖甲梓站在原地没有动,內心的痛处却被戳中,背影的线条又冷硬起来。
容落落独自走开,脚步慢慢变得黯然拖沓。他的心她始终都没有抓住过。无关何桃。无关赵稚鸣。怎样努力,都是没用的啊。心变成黑洞,尘埃渐落,无力掀起半点希翼。忽然远远望见胡熏衣,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胡熏衣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后怯怯的脚步声。转⾝,看到不远处面⾊犹疑的容落落。容落落见她停下来,快走几步来到胡熏衣的面前,恭敬问候了一声:“夫人。”
“有事吗?”
“我有件事想问您。”
“说吧。”
“何桃,不是您的亲生女儿吧?”
胡熏衣的目光扫过女孩带了几分惶惑的脸,心中已猜到事情的*分。笑道:“当然不是。否则的话怎么能跟我儿子结婚呢。她是我的养女。”
容落落呑呑吐吐地问:“那,我想问,那个,您知不知道…”
胡熏衣果断截断了她的话:“我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不想知道。天晚了,山上风凉,你早点去歇着吧。”转⾝就走。
落落猛然提⾼了声音:“夫人,原来您是知道真相的。明明知道她的亲妈近在眼前却刻意隐瞒,这样是不公平的。”
胡熏衣讶异地瞅了女孩一眼。“不公平?孩子,你这是占了便宜卖乖吗。即使是不公平,所有的利益也是偏向你的,你是在替谁叫屈呢?”
“替我自己。”
“姑娘,请问你屈在哪里?”
“就屈在,不能跟她站在同样水平线上。自从我妈告诉我真相,就处处让我觉得我占了她的,抢了她的,欠她的。这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竞争了。我讨厌这种感觉。”她的嗓音略略嘶哑,眼中浮起一层薄泪来。
胡熏衣沉默了。半晌,说道:“孩子,我没有挑破那一层窗户纸,不是因为怕失去辛苦养大的女儿,因为桃儿她一直知道生⺟是谁,是她自己不想认。而且,我不确定那个生⺟知道了真相后会愿意认女。知道了而不认,还不如⼲脆不知道,带给小桃的伤害要小一些。我不能容她再抛弃小桃第二次了。”一字一句地咬出最后一句,目光利利地朝不远处的暗处盯了一眼,转⾝走开。
躲在阴影里的赵稚鸣,看着容落落慢慢走远,还是没有勇气从暗影中走出来。手脚冰冷,浑⾝颤抖个不停。因为气恼落落没有跟住肖甲梓,特意寻来想跟她谈谈。却意外地听到了她跟胡熏衣的对话。
什么叫做“明明知道她的亲妈近在眼前却刻意隐瞒”?什么叫做“不能容她再抛弃小桃第二次了”?
赵稚鸣突然记起自己曾经丢了个女儿,名字也叫小桃。她从来没有把那个叫何桃的姑娘跟小桃联系在一起。或许是时间过去的太久,近几年她已经不太记起那个丢了的孩子,而是把⺟爱全数给了落落。不,不是时间的问题。
或许是自己內心深处并不希望小桃回来,才会这样把那个小小的人儿淡忘。胡熏衣说的对,小桃不是丢了,其实是被她抛弃了。
难道,何桃就是小桃吗?仔细想想,何桃的眉眼间的确有自己的影子。从年龄看起来也差不多。
这种巧合让她感觉难以置信,疑惑的同时,被岁月冲淡的失女之痛突然在这一刻爆发,像带着多棱的利刃的利器,将心脏搅了个血⾁模糊。她的思维一片混沌,脑际懵懵的,不能控制自己的脚步,踉踉跄跄地冲向胡熏衣的门前。伸手去推门的时候,老公肖关承的脸跃然脑海,幻想中凌厉的眼⾊扫过来,她的肩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已触到了门上手指又猝然僵住。
如果何桃真的是小桃,私生子的事情暴露,年轻时的混乱生活为人所知,媒体必然大炒特炒,肖关承如何能接受有这样难堪过去的她?她悉心经营的这份婚姻,可想而知,会面临怎样的危机。
她不年轻了,也想把握住这来之不易的感情和富足。她战斗了一辈子,不想落个暮年惨败。手慢慢缩了回去。慢慢后退,往回走去。嘴角強行扯出一个自嘲的笑来,自言自语地说出声来:“哪有那么巧?不可能的,不会是她。”心中默默地补了一句:就算真的是小桃,她生活得很好,何苦要去打乱她的生活。
胡熏衣站在门內,听到了那手指在门上轻触又离开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渐远,她的心中越发沉冷,嘴角撇出一抹冷笑:“的确是没有看错她。”
自从何桃到三分教的第一天起,胡熏衣就着手替她寻找亲生父⺟。但何桃那时分明是不情愿谈及自己⾝世的任何情况。胡熏衣是个洞悉力超凡的女人,通过暗中观察,终于发现何桃对一个女明星的信息十分敏感。再着人去打听,得知女星曾有私生子的传闻传出,再后来又得知女星的姐姐曾有两个女儿,后来走失了一个,而未发布任何的寻人启示。于是就这样猜到了何桃的生⺟是谁。
胡熏衣知道,何桃其实是“被走失”的,既然人家不想要,小桃不愿回,那她就接受这个女孩儿,不还回去了。
当年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她胡熏衣现在是何桃的妈,未来是何桃的婆婆,是何桃的靠山,有她罩着,那些外人,谁也别想欺负她家何桃。
当务之急是尽快把肖甲梓那小子治好了,让他离开三分教,有多远走多远,何桃跟他们肖家人不再有任何纠葛,任谁也不要来扰乱她的生活。
第二天一早,赵稚鸣就独自离开了三分教,行⾊匆匆,连对容落落也没有打招呼。容落落却发觉了,在大门外面追上了她,焦急地喊了一声:“小姨——”
赵稚鸣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她,漠然道:“落落,什么也不用说,我不想知道。”说罢转⾝走去。
容落落茫然呆怔住,远远望着赵稚鸣仓皇逃离的背影,忽然被弥漫来的孤单恐惧裹挟。她知道,这恐惧不是她自己的,是来自多年以前,那个被抛弃在街头的名叫小桃的女孩。
感同⾝受。
容落落在练功场找到何桃,站在她的面前,仔细打量着她的五官,清晰地从中找到了小姨的影子。何桃被她看得浑⾝不自在,摸了摸头发,狐疑地问:“⼲嘛这样看我?”
容落落笑了一笑:“何桃,怎么就不跟我抢男人了呢?”
何桃专心地收拾面前的练功木人,面无表情:“没趣兴。”
落落背着手,踢踏着脚底的石子:“哎,那我也没趣兴了。”
“嗯?”何桃意外地瞅了她一眼。
“你不来抢,我也就觉得那玩具没那么好玩了。”顿了一顿,说:“小时候不就是这样吗。”
何桃过了几秒钟才醒悟到这话的意思,待停下招式转头去看,容落落已走远了,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我回城了,等这些事消停些了再找你玩。”
何桃怔怔在原地站了良久。
何桃是赵稚鸣的女儿,这事所有人都知道了吗?这么说,赵稚鸣一早匆匆离开,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吧。
毫不犹豫的逃离,生怕粘在⾝上惹上⿇烦,终是再一次离弃。果然还不如不知道的好。完全不知情的话,或许还会抱一丝幻想。她最不愿看到的现实,清晰无比地横陈眼前,对她发出冷酷的嘲笑。
你这个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