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一脸阴郁的男人怔愣地看着赵莫晚,眼神中是难以置信的惊诧和失望。
邵泽昊的笑声戛然而止,懊恼地收起刚才的表情:“你怎么知道的!?”
赵莫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什么。邵泽昊充満遗憾地叹了口气,在伯爵夫妇的注视下摸索着取下脸⾊黏着的各种“变装”物品,脸颊边黏着两片⾁⾊的不知名物体,让他原本的脸放大了几乎一倍,五官也被挤到了中间看起来变得平凡了很多。此刻褪去这些细小的伪装,露出原本的样子,竟然是一个意外的五官立体的年轻帅气的青年。
赵莫晚挑眉,没有想到自己不过随口一猜竟然还真的说中了。
她刚刚扫向那本杂志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她之前在翻看目录的时候读到过的一个标题,最近似乎有中法电影节在巴黎里举行。并且还邀请了什么有名的邵先生云云…
顺口而出的大胆推测,竟然就这样挑开了这个男人的完美伪装。
还真是误打误撞的意外。
“这么随随便便地报出自己的大名,邵先生也并没有想要隐蔵什么不是吗?或者说,这从头到尾不过是你在锻炼自己的演技而设下的一个…局?”赵莫晚笑着问“不过其实我现在更好奇的是,刚刚你说的话里面,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要知道,这可关系到我那位可怜的⺟亲。虽然我没有关于她的记忆,可是看到不认识的人诋毁她,心里还是会有点不舒服的。”
“伯爵夫人才是,真是让人惊讶。”邵泽昊慡朗地笑着,声音比刚才清亮了几分。他拿出一个信封放到桌上,指了指它:
“我说的一切几乎都是这些年我被灌输的內容。总之,那个女人就是摧毁我的家庭的根源。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一直到最近,我才收到那个D的来信,事无巨细地跟我透露了当年发生的事情。不得不说,你⺟亲或许才是那个最无奈的受害者。虽然,说实话我没有办法喜欢上她。”
赵莫晚接过那个熟悉的信封,匆匆看了几眼里面的內容,难以相信地又抬头看了一眼邵泽昊,得到对方肯定的点头之后才继续看了下去。
大体的內容虽然和刚刚他所说的很类似,但是某些微妙的地方换了几个词语,立刻就让整个故事颠倒了。
比如说是邵泽昊的父亲诱哄着这个女人远渡重洋“回到”所谓的故乡的。比如说这个天真的女孩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在国中已经订了亲。
再比如…她的⺟亲原来是来自英国。
“她只是从一个地狱到了另一个地狱。我对此表示愧疚和遗憾。希望她能够在天堂得到属于她的幸福。这是她唯一的遗愿,所以希望你能够完成。你也将永远得到我衷心的感激。”那个D这么写道。
“那么除此之外,你有查到什么吗?”赵莫晚放下信,面⾊平静不再有惊讶,仿佛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亲原来是来自别的国度的事实。
“我当时努力回想,会不会只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但是,我确定那个女人是一个漂亮的亚洲人。没有金⾊的头发,没有浅⾊的瞳孔。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
赵莫晚摇头摇,对他的说法全盘否定:
“记忆才是最虚假的。人类的大脑里我们用的部分只有不到百分之十,剩下的百分之九十是用来做什么的,到现在依旧没有任何合理的解释。可是人类是感官动物,是可以自己创造出记忆来的。哪怕根本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只要意念足够強大,也是可以变成真正的记忆的。所以——你说的用自己的记忆作为证据的话,才是最不可相信的。”
“那么你呢?你家至少有过你⺟亲的照片吧?一定是黑头发黑眼睛的!”邵泽昊不以为然地反驳。
“没有。”赵莫晚坦然地说,仿佛根本看不到对面的男人惊讶的反应“事实上,我那个胆小的父亲似乎在我⺟亲过世之后就销毁了一切属于她的东西。在那个家里甚至没有一丝她存在过的痕迹。不过按照你刚刚所说的,或许她根本也不愿意在那个家多呆一分钟吧。不然怎么会宁愿死,也不愿意好好活着回来…”
说到这里,赵莫晚似乎终于有了些许动容,歪头靠在兰泽肩上,抓住他的手,似乎想要借此得到些许的勇气。
兰泽也没有揷嘴,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像往常一样把玩起来。哪怕并没有看向赵莫晚,神⾊间却是一片温柔,让对面的邵泽昊只觉得自己完全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一般。
“咳咳,所以说,如果综合你说的和这个男人留下的讯息,我的⺟亲是为了你的父亲才来到国中的。但是最终却因为你的⺟亲两个人并没有在一起而是各自嫁娶,却又无法放下对方。只能在你的⺟亲的掩护下在你家幽会,然后以这样怪异的关系相处了很多年,直到不堪忍受的女方一⾝还债,结束这个恶性循环?真是肥皂剧的剧情,精彩极了。”赵莫晚整理了一下思绪,轻描淡写地重复了一下剧情,被自己说出来的话恶寒到了似地打了个寒颤“天哪,一想到我自己还是这个狗血剧情里的一份子,真是让人觉得啼笑皆非!”
“伯爵夫人,我为你提供了这么多宝贵的信息…”邵泽昊似乎终于要入进正题了,神⾊严肃了几分地看着赵莫晚。
“想拍法国电影?”赵莫晚笑着打断他,了然地说。
“当然想。”邵泽昊愣了一下,立刻点头“比起好莱坞那些商业片,欧洲电影才是艺术家的精髓所在!”
虽然早在这个男人说着一口标准的法语的时候就有过一丝怀疑,不过听到他这样直白地赞美法国的文化,赵莫晚不仅没有觉得自豪反而生出了一股子怪异的违和感出来。或许是看到他和自己一样的黑发黑瞳,却似乎更喜欢西方文化的样子,让她觉得不甘心。
不甘心…!?
她为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感到奇异而懊恼。
赵莫晚不是个爱国主义者。她一直这么以为的。连自己最在意的故乡也可以抛弃,连亲人都可以狠心相待,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骨子里冷心冷情的人,直到遇到兰泽这个慢慢打开自己心防的入侵者。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接受法国,换上法国人的⾝份是理所当然的,是顺其自然的结果。丈夫是法国人,自己在法国生活了五年多,所以也入了法国的国籍。
所以也应该喜欢和包容法国文化的一切。
可是现在,看着邵泽昊一脸憧憬的样子,她却觉得莫名地堵得慌,甚至有些不受控制地冲到地问:
“那么国中的电影呢?你认为国中的电影也配不上你吗?!”
她突然懂了阿兰。德波顿在《拥抱似水年华》里说的话:心灵是个极不稳定的官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现一片空白或者是心神不属,唯有在静定或是无所事事的时候才会冒出思想的火花。谈话的时候的节奏却不允许思维停顿,因为他人的在场要求我们不断地做出回应,于是我们总是觉得脫口而出的尽是些蠢话,为此我们懊恼不已。
“我当然没有那个资格说这种话。”邵泽昊笑了笑,诚实地说“国中的电影在不断发展,在受到越来越多际国上的认可。可是,不可否认的是那些受到认可的都带着浓郁的国中风味。古装,武打,几乎这就是全部的题材,外国人想要看得和可以接受的国中电影只是这样而已。局限太大,也没有多大的发展前景。所以相比之下,欧洲也有着丰富的历史,却又不失现代的元素,比起⾼速发展的国美的现代化来说,是个绝佳的文化产地。所以,我才会努力学好法语来到这里,只期待能够得到一位法国导演的青睐。哪怕是小成本也好,慢慢就能够让我得到崭露头角的机会,这对于真正的演员而言,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天地!”
“好了,这么简单的要求,我想伯爵大人是能够帮你办到的。只是…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要知道,你在十分钟之前还叫嚣着要毁了我。虽然你可以把那些话归于演技,不过我想在法官面前,演技这个理由恐怕是不会被作为逃脫威胁罪状的借口被接受的。”赵莫晚拿起桌上的杂志,指着上面的美艳女人“要知道,如果是这样充満魅力的女性,男性的法官或许还是会网开一面的。至于你嘛,咳咳,恕我直言,亚洲人的审美观和法国人是不一样的。当然,像伯爵大人这样能够被世界审美所认可的人可不多。”
“所以,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子,你是想要告诉我帮不上忙?”邵泽昊冷哼道“难道你就不怕我把这一切都透露给媒体,让你的公众形象一落千丈吗,伯爵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