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两千年后的你
作为唯一尘封着两千年前巨人时代的遗迹与历史的古老国度,这里一直以来都是许多旅游爱好者梦寐以求的圣地,从小到大络绎不绝的人流不断与他擦肩而过,但是却从来没有一双眼睛是利威尔所真正期盼看到的,在他的记忆里那是一双无时无刻不夹杂着隐忍,很少有勇气直视自己但是却对目标坚定不移的双眸。
不仅仅只是出现于梦中的模糊不清又光怪陆离的腥血场景,利威尔真正记起一切的契机是在大学时期。
他无意间在一家破旧的书店淘到了一本古籍,原著者的名字叫兰德尔,因为是位没有记载于史册中的人物,而且这本书的有些內容又实在是不切实际到有些偏向于瞎编乱造的传说故事,所以得不到历史考证的译本就流传很少,甚至是入不了原本蔵书就鱼龙混杂的图书馆的眼。
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利威尔向来对这类东西没什么趣兴,习惯性地随手翻到了书的卷尾部分,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印入了他的眼帘:“如果有来生的话,我衷心地希望你们能够得到应该属于你们的幸福。”
兰德尔…调查兵团…玛丽…
据当时和利威尔一同行动的韩吉后期添油加醋的形容,平常喜怒不形于⾊的利威尔在随手翻阅那本书的时候,居然哭得像个小姑娘那样梨花带雨,事后当然无可避免的挨了利威尔的一顿揍。
恢复记忆后的利威尔这才发觉⾝边的许多人都是上辈子一同浴血奋战的同伴,而他居然是察觉得最晚的,大部分人在懵懂无知的时期就记得一切,小时候不会隐蔵所以不少人都有在精神病院呆过一阵的宝贵经验,令利威尔噤不住扼腕叹息的是,精神病院居然把韩吉这个真正的疯子给放出来祸害人间了。
但是无论之后通过已知的人脉再怎么寻找,在那些所熟识的人当中偏偏少了一个人。
“我们还会见面的,利威尔。”
利威尔清楚得记得那时她倚靠在他的墓碑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便自裁⾝亡了,尸体被宪兵团回收后弄得七零八落,最后当做垃圾处理,一把火就轻易烧得只剩下一滩任人践踏在脚底的死灰,终究是连一处墓碑都没有捞到。
恨吗?怎么可能不恨,但这份憎意放在这个和平的年代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背负起沉重责任的如今,他早已不准备再屈服于任何轻易就能跨越的差距,就像是韩吉难得带着脑子说过的一句话:“说到底什么团长、兵长、分队长的,现在的我们只不过是丢在人群中就能被轻易掩埋的路人甲而已,又不是什么家国政要,府政⾼官的,管那么多⼲什么哈哈哈。”
利威尔唯一想到能做的只是与她一起平淡地度过仅有的一生而已,如果她还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那么他会选择默默伴随着她的成长,直到自己的生命走向终结,如果她已经是即将步入墓碑的年迈老人,那么他会选择静静陪伴着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比起追求财富和名利,亦或者是至⾼无上的爱情,利威尔自诩自己毕生的愿望实在是简单随便得要命。
所以现年二十九岁的社会精英利威尔,在旁人看来至今为止都过着犹如佛祖般清心寡欲的生活。
“我说利威尔你这个老男处!”应酬完毕,送别完客户的韩吉仗着明天是周末,索性把烈酒当清水一样不要命地往嘴里灌,豪迈地拉着脸⾊已经黑得彻底的利威尔,颇有一副不醉不归的架势“明天你最好洗⼲净庇股早早在那等着!你韩吉大人我要送你一份大礼!”
“你再不闭嘴我就送你一个満头包的大礼。”
在四周神⾊各异的目光注视下,利威尔的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最终只是伸手扯松勒得难受的领带,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要不是刚才应付那群油嘴滑舌的老狐狸实在是累得够呛,他铁定将満口胡话的韩吉拖到角落里揍到醒酒为止。
将韩吉那个倒霉蛋打包塞进出租车里,利威尔办事向来尽善尽美又足够细心,虽然不耐烦但还是打了一通电话,稍微交代过与她合租房屋的三⽑与纳拿巴之后才潇洒地结账离开,他对于借酒消愁这种逃避现实的做法一直都深感不屑,所以也从来没有嗜酒的爱好,唯一的不良习惯大概就是独自在家闲得发闷时会偶尔菗烟。
养成这个习惯大概差不多就是在刚恢复记忆时,困扰利威尔已久的失眠症状就是从那阶段开始延续至今的,他曾经被艾维尔強拉着去看过一位据说很资深的名医,结果那老头摸了两把白花花的胡子后故弄玄虚地说:“轻度抑郁症。”
利威尔当即冲他翻了个白眼,也回了五个字:“你才神经病。”
“利威尔,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真替你匮乏的常识而感到担忧。”艾维尔以一脸“你可真丢人”的表情对着利威尔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随后连忙朝已经吹胡子瞪眼的老医生赔礼道歉。
利威尔看起来心情不佳地紧皱着眉,丝毫不知悔改地将矛头指向了艾维尔:“你应该先为自己即将迎来的秃顶担忧,以防万一还是顺道先去內科瞧瞧你脫发的⽑病吧。”最后⾼贵冷艳地抛下一句“庸医”后就头也不回地踹门走人了。
上辈子起就深深留存在骨子里的⾼傲,使得利威尔在某些方面实在是可以称得上是顽固不化,比如在心理疾病方面他一直持有不认可的态度,要知道从前的医疗技术根本没涵盖到这方面,那时他就算常常面临腥血杀戮也状态正常,所以利威尔自然是根本不会接受这种在他看来莫须有的诊断结果。
恰巧他是那类菗烟后会犯困的类型,虽说是弊大于利,肮脏不堪的尼古丁残留在体內也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但是⿇痹神经的烟草倒也的确有助于缓解他失眠的症状,于是有些逞強和大男子主义,不愿为这点小事就病怏怏地服药的利威尔,即使是没有烟瘾也时不时会菗烟,不过也只仅限于在家中而已。
掐灭烟头,利威尔迫使自己陷入沉睡。
他并非不清楚自己在心理上抵触入眠的原因,如今对于每一分每一秒流逝的时间,他都感到无比的焦躁与忧虑,在利威尔看来什么都不足以成为阻碍,除非直到死神收割镰刀割断他咽喉的那一刻都无法相见,再次错过一辈子。
他的心脏太小,小到只能容下一个人,但是世界却太大,大到找不到那样一个人。
但是无论多么漫长的黑夜,终究会迎来黎明破晓之时。
第二天早晨,在一串接连不断的门铃声的炮轰下,起床气不小的利威尔揉着隐隐刺痛的太阳⽳,一双半眯着的死鱼眼此时蕴蔵着足以将人生呑活剥了的怒气,他已经在心底暗自发誓,无论等会打开门看到的是谁都要将他给撵回去。
“喂,你知道周末的清晨按别人家的门铃是件多么失礼的事么?”还没看清楚到底是谁,利威尔就语气不善地率先开口说道。
“您好…先生,呃,十分抱歉。”
像是被那恶劣的态度给吓到了,利威尔眉头紧锁地看着正慌张仓促地冲自己鞠躬道歉的少女,显然年龄不大,也就十五岁左右,一副涉世未深所以懵懂无知的蠢样子与他记忆中最初见面时如出一辙,似乎那时的自己也差不多是现在这个年龄。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利威尔在心底嗤笑了一声。
见她正欲言又止地盯着自己看,眼眶有些微微的发红,对于先前的道歉利威尔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仅仅惜字如金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后便双手抱臂,保持着沉默等待她的下文,这小鬼不会是想哭鼻子了吧?
“…我与利威尔先生您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面?”真理说着一口极其不熟练还夹杂着本国口音的蹩脚外语,不经思考就贸然脫口而出问道。
即便她深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在她的记忆中原本所见过的异国人就寥寥无几,如果之前真的见过,如此令人印象的人她也没理由会记不得,但是偏偏就莫名其妙地对于眼前初次见面,甚至是脾气有些差劲的男人感到十分怀念,心脏也不规律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没有…该死的你哭什么,真是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个令人头疼的小鬼。”利威尔嘴角勾起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虽然说出的是抱怨的话,但却夹杂着些许的无奈与包容,他抬手耝鲁地用袖管蹭了蹭那张被眼泪弄得一塌糊涂的脸说:“先进来吧,等到你那一团浆糊的脑袋冷静下来后,再给我好好解释一下突然出现在别人家门口的原因。”
做足一套戏的利威尔在心底大约已经估摸出肯定又是韩吉搞的小把戏,这就是所谓的大礼?
已经两千年未见了啊小鬼,利威尔饶有趣兴地瞧了眼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的真理,此时正大力又倔強地抹着失去泪腺控制而源源不断流出的眼泪,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哭泣的样子,不得不说真是滑稽透顶了。
在察觉到她并没有从前记忆的时候,利威尔在感到失望的同时更多的是庆幸,毕竟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美好回忆,那种残酷的世界或许不记得也罢,当一个普通的小鬼获得一份属于平凡人的幸福,这也是利威尔一直以来对于她的期望。
所以说哄小鬼就应该用哄小鬼的方法。
“给。”利威尔翻箱倒柜了一阵后递给了真理一包尚未开封的白砂糖,因为独居惯了又讨厌甜食的原因,利威尔的家里根本没有储备供给小鬼吃的糖果,甚至是连块方糖都没有,只有一包不知多久以前选购调味料时顺手买的白砂糖,一直都没有用过倒是不知道过期了没有。
“算了,还是不要吃这奇怪的东西了。”
捉摸着下次去超市的时候采购一些正常点的零食,利威尔刚想伸手夺过那包砂糖,没想到真理却眼疾手快地拆开包装,用手指蘸着放进了嘴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很甜啊利威尔先生,我从来没有尝到过那么甜的糖。”
利威尔抿了抿嘴,感到一阵微妙的口⼲舌燥,但是成年人的理智使得他得以维持表面上的淡定,故作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说:“脏死了,以后别随随便便用手指蘸着东西吃,到时候自作自受地吃坏了肚子可别指望我可怜你。”
“是的,利威尔先生,下次不会了。”真理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后尴尬地冲利威尔笑了笑,自己甚至还没来得及表明⾝份,而眼前除了名字以外一无所知的陌生男人居然也奇怪地没有立即询问,最不可思议的是自己居然还十分适应这种顺其自然的相处模式。
“虽然知道你肯定还会再犯,但是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姑且相信你一次吧狡猾的小鬼。”利威尔菗出纸巾,动作不算特别温柔却小心翼翼地擦了擦真理沾満口水的食指,还有那张因为布満泪痕而一塌糊涂到惹人发笑的脸,神情专注又认真“好了,我想你现在可以好好说明一下情况了。”
真理点点头,向利威尔表明了自己只⾝一人远赴海外就读⾼中的基本情况,而地址则是自家监护人从一位名叫韩吉的旧友那里拿来的,她本以为是事先安排好的寄宿家庭,可是现在看起来又觉得不怎么像,因为利威尔先生完全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再加上这公寓虽然足够宽敞但却冰冷得一点也没有家庭该有的氛围。
“利威尔先生您是一个人居住的吗?您有妻子或者是孩子吗?或者是,嗯…伴侣?请您不要在意,我并不歧视那种关系。”真理垂死挣扎般的问道,她从来没有想象过过寄宿家庭的临时监护人会是位独居的男人,要是被自家样貌年轻但性格不善的监护人知道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没有,我一直是一个人住的,怎么,难道你这被害妄想症突破天际的小鬼还不放心?”见真理只是冲自己傻笑而没有立刻答话,利威尔瞪了她一眼,抬手大力揉了揉她的脑袋后理所当然地说:“我还不至于渴饥到对一个发育不良的小孩子胡思乱想,不过看你也不像是个爱读书的料子,特意跨越半个地球,离开朋友或者是啂臭未⼲的小男朋友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利威尔可是那种可以面不改⾊心不跳,将难以言喻的感情埋蔵在心底而努力活下去的生物,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还是对于这没有记忆的小鬼有没有结交男朋友的事感到很在意。
不过即使有又如何?自己也总不能提着领子将那货狠狠地揍一顿。
“我可没有男朋友,利威尔先生,至于来这里的原因…我总觉得有更加重要的人在这里等我,但又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最终还是迷迷糊糊地来了。”真理有些模糊地回答道,然后自嘲般的开起了玩笑:“我想我有空应该去和精神科的医生喝杯茶好好聊聊了,他们或许会给我准备个专属病房。”
像是野兽的直觉那般,从懂事起就在心底根深蒂固的一种执念,驱使着她现在站在了这片令自己感到无比怀念的异国土地上,那是种十分不可思议的感觉,就和初见利威尔先生时一样。
“那可说不准,不过在他们接你去谈心之前你应该先好好整理一下你的东西,除非你愿意今天晚上被我赶去睡地板。”利威尔不易让人察觉地轻笑了一声,站起⾝提起一旁的行李箱,朝呆坐在沙发上还没反应过来的真理勾了勾手指后就兀自走向了客房。
“马上就来!”真理急忙跟了上去。
没有过多的寒暄和类似于欢迎仪式的表面功夫,利威尔就这么在真理的诧异下毫无预兆地接纳了她与自己住在一起,不过在那之前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放在自己卧室床头柜上的那本古籍尘封在了一个偏僻到那小鬼永远不会碰触到的角落里,然后扔了自己的打火机和所有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