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深蓝,弦月悄悄地躲在细柳后,像是天空的微笑。火树银花在御街的星空中绽放,又被吹落,如雨如丝。
“冰糖葫芦五加皮!把这个大叔送到树林里去喂狗熊!”小七在半空中一通鬼哭狼嚎,脚蹬抓挠。“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落难神仙不如狗,她今天总算是知道了。堂堂一个天庭七公主,竟然沦落到被一个凡人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拎起来就飞。
眼泪鼻涕横流的小七咧嘴哽咽道:“你这个坏大叔!小七要回家…”
哪知任凭她嘴里嚷嚷也好,拳打脚踢也好,抓着她的那人却丝毫不肯放她下来。
“你害怕?”
“小七才不会害怕飞!”
烟火一个一个窜上天空,发出“咻”地一声,随后又在空中“砰”地绽放、四下散开,最后不见,映红了半面御街。街市灯如昼,两边一排排的楼阁上皆悬着各⾊花灯。这是御街的特⾊,别的地方只有中秋十五、上元节才会有花灯市。而御街的人们却认为,月圆是相聚的时节,月缺更应该点灯相庆,以示月缺人圆満。只要人在⾝边,每天都是上元。
飞檐翘角,一盏盏精致的花灯在风中轻轻晃动着。有玲珑的鱼灯、长着长胡须的龙灯、芙蓉牡丹、十二生肖、胖娃娃抱元宝…小七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竟然还有寿星寿桃灯、八仙过海灯…
“哈哈哈~”自己从来都不知道人间有这么多好玩儿、好看的东西,比天庭不知道要有趣多少辈。小七破涕为笑,右手一抹鼻涕,在旁边的白袖上蹭了蹭。叶孤城略微皱了皱眉。
忽然,小七眼前一亮“那棵树上挂着的红带带是什么?为什么有那么多?树不会累吗?”
“祈愿。”
“哎哎~”小七想要捞起一根,无奈飞得太快,根本来不及。“哎呀!你飞得一点都不好!”小七尽管已是“落难”没了仙法的神仙,却仍是不忘自己做为一名仙子的“骄傲”这些凡人所谓的“轻功”在她的眼里,就是很烂的飞行法术。
小七好奇地拗过头去,目光绕过叶孤城的肩膀,回头边看边嘀咕着:“她们都向谁祈愿啊?”
“月老。”
小七恍然大悟,嘻嘻笑道:“月老我知道,专门给人牵红线。牵在一起的人就永远不会分离了,不过我却更愿意自己给自己系!”
自己给自己系?叶孤城一怔。
承佑三年,云梦国都,上元
街市如白昼,一盏盏花灯就像星罗棋布的璀璨明珠。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和心上人见上一面的姑娘小伙子们,纷纷走上街头,买花灯,猜灯谜,戴傩面具。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欣的神⾊。
茶楼那唱南戏昆曲的小旦,清扬婉转的腔调仿佛还萦绕在耳旁:“良人初相见,情深何须言?你非我良人,怎知我情深?”茫茫人海中,一个⾝穿玄⾊弹墨暗福纹长袍、⾝披月白⾊狐裘斗篷的少年,怅然若失地从一家茶楼急急地走了出来。
小艾呢?她去了哪里?
上元节的灯照得街市再如白昼,也照不进他的心底。他逆着风,心急地走着。
“云城!”一个清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本能性地抬眼看去:一张盈盈的笑脸,微嗔着,似乎是在打量着他。淡粉⾊华衣裹⾝,外披白⾊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使得步态愈加柔美。
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一支紫水晶的珠钗斜揷入鬓,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只增颜⾊,似清灵透彻的冰雪…似谪仙般风姿卓越倾国倾城,落凡尘沾染了丝丝尘缘。冠上的白绒⽑在晚风中微微颤抖着。使得她看上去愈发地像一只从月宮里私自下凡的玉兔。
少年却沉着脸,故意背过⾝去,向前走着。
“云城!”女子拉住少年的衣袖,娇嗔道“不要生气嘛。”少年回过头来,还未开口,她却已如变戏法般掏出了一条红缎带,笑意盈盈地对他道:“你看,上次你对我说,系红绳祈福是你们这里的习俗。听说每个人的红线都是月老在牵,可我总觉得月老是一个老糊涂。所以我的红线,我要自己系!云城在这一头,我在这一头,我把它打一个结,这样顾云城和玉小艾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
“哈!这只花灯最好看!”小七的笑声将他从恍若隔世的旧梦中拽回了现实。早已没有了云梦国,也没有了顾云城,现在留下来的只是叶孤城和一座孤零零的白云城…
不知什么时候,小七的手里竟多了一盏秸秆做的小灯,那小灯巧夺天工,用成千上百条秸秆搭成了一个小屋子状。
叶孤城一个飞⾝提着小七上了屋顶。
“哪儿来的?”叶孤城冷冷地问道。
小七嘴一撇,向底下张望了望“喏!就那家,我抢的。”
“你不怕⾼?”
小七一昂头“我是天也不怕、地也不怕!”
叶孤城又将其一拎,飞下了楼阁,稳稳地落在了陆小凤和花満楼面前。
陆小凤惊叫着忙一拉花満楼“是小七!”
小七笑嘻嘻地蹦到花満楼跟前,想要把花灯炫耀给他“好心哥哥,我得了一个很好玩的…”
“小七!你真的没事?”花満楼直觉得自己紧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为什么她总是状况不断?就好像是专为出状况而生的。从那天清晨她的从天而降,落在了自己的小楼里,她就像是闯入自己生命中的一个谜。让他觉得这个女孩子,就是上天派来的,如一缕明媚的暖阳,照进了他没有光明的平淡生活中。在她被叶孤城“抓”走的那一刻,自己竟是这样的担心。
小七愣愣地站着那里,呆呆地提着花灯,任由这个温暖的怀抱抱住自己,自己却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手该往哪里放。为什么自己的心又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是因为被那个帅帅的、白衣坏大叔吓着了吗?一定是!
忽然,一声“轰隆”地巨响。花満楼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松开怀抱,自己在做什么?怎么可以…
“我…我只是…太担心…小七了。我…对不起…”
小七也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啊?哦。”
一旁的陆小凤忙揉了揉眼睛,这是怎么了?自己没有看错?
又一声“轰隆”的巨响,路上的行人纷纷奇怪地说道:“怎么打雷了?”
“是啊,是舂雷吧?”
小七抬头望了望天空。
花満楼这才想起始末,忙走到叶孤城的跟前,对叶孤城神⾊凝重地道:“叶城主,我的朋友年幼、心思单纯,她只是太顽皮了,真的不是有意得罪城主。还请城主海涵。”
陆小凤却哑然,拍了拍花満楼的肩膀“花満楼你不必担心,我们都担心错了,我猜叶城主抓小七飞走,并不是要惩罚小七。而是带小七玩儿了一圈,小七的手里有一个花灯呢。”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他想叶孤城应该只是觉得自己刚刚一剑差点刺死花満楼、又吓坏了小七,所以带小七飞了一圈,其实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道歉。他只是不会说出来而已。
叶孤城看了花満楼一眼,又看了小七一眼,眼角的余光瞟向自己的衣袖,还有小七手中那只抢来的花灯,对花満楼道:“是你府上的人?”
花満楼犹豫了下,轻声道:“正是。多谢叶城主。”
“只是少女顽皮而已,何须计较?”说罢便淡淡地转过⾝离去,隐没在人海里。
陆小凤悠悠地长吁了一声“真是多事的一个晚上,还好有惊无险。不过接下来我陆小凤可又有得出生入死了。”
一抹凝重飞上了花満楼的眉宇。
小七轻轻用花灯碰了碰花満楼“好心哥哥,你不要生小七的气了。小七把小屋子的灯送给你好不好?”
“小七,你知不知道,剑客是很无情的。”他虽看不见叶孤城,却能感觉得到他⾝上冷冽的剑气。“叶孤城…”他沉昑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对小七解释。
花満楼顿了顿道:“叶孤城他不是一个坏人,所以没有对小七怎么样。他也并没有真的刺出那一剑,他是剑仙,是很厉害的。可是江湖上还有很多很多的坏人,如果小七再像今天这样,会遇到很多危险。做错了事情,是要自己承担后果的。你知道吗?”
小七懵懂地点了点头。"那你刚刚为什么要挡在小七前面?好心哥哥不怕吗?"
"怕。也要保护小七。"
"为什么?"
"因为…”花満楼顿了一下,想了想,旋即笑道:“因为男孩子就应该保护女孩子,就像对待花儿一样。可小七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和陆小凤,说自己叫做龙光彪、还要打扮成一个男孩子?”
小七啧啧两声,头摇晃脑地道:“因为…我是被我爹赶出门的,他说我太顽皮了。要我好好跟着别人学学怎么做好事,他说只有小七做満一百件好事的时候,才能回家。阿土爷爷说,要做好事首先要学会自食其力;他还说女孩子出门在外不全安,所以就把我打扮成男孩子,还给了我一个名字叫做龙光彪。”
陆小凤和花満楼这才恍然大悟。
陆小凤笑道:“小七想学做好事那还不容易?只要跟着花満楼不就行了?他可是个绝对的大好人!他总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坏人。怎么样?近朱者赤,跟着花満楼,你愿意不?”
“小七。”浅笑在花満楼唇边绽放“那你愿意跟着我吗?”
小七霎时笑靥如花“我愿意!”
陆小凤却哈哈大笑,一拍花満楼的肩膀,他忽然凑近花満楼低声打趣道:“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事儿精领进门,你带着她,以后可有的你⿇烦!”转而又放大了声音问道:“小七姑娘愿意,你愿意吗?”
花満楼轻笑道:“何乐不为?那你以后也不要总是叫我好心哥哥。”
小七拍手道:“好啊好啊,我叫小七,那我以后就叫你阿七。还有十四!”说着便把陆小凤和花満楼的胳膊一挽“小七、阿七、十四!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们,我小七会来保护你们的!”
花満楼无奈地轻轻摇了头摇,陆小凤笑道:“要你保护还是算了,只要你不再像今天这样,再招惹上其他的什么⾼手就行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満路,玉壶光转,夜一鱼龙舞。蛾儿雪柳⻩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