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魔宮的夜晚,无比沉静,只有远处依稀传来魔族人肆意饮酒作乐的欢声笑语。
般若与白宴站在一株大巨的海柳树前,说起在须弥海的一些往事。那时她的灵识未开,还只是一枚稍有灵性的宝镜,对周围的一切并没有太多记忆。白宴则不同,千年之前他已修出灵识脫镜而出,自然对须弥海十分熟悉。
说起须弥海,白宴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怀念。
般若很有些好奇。离镜虽然具有強大的灭之力,但总归是神器,脫镜而出的离镜之灵,为何会成为魔神?
“你出世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白宴看了她一眼,慢慢地握住她的手。
“你自己来看。”
白宴的记忆,毫无保留地在她面前呈现。
千年之前,刚刚修成灵体的离镜,生性简单纯粹,对外界的一切都充満了好奇。第一个发现他的人,自然是盘蒙神君。
作为与归离二镜相伴多年的盘蒙,对离镜之灵的出世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离镜出世之后,也曾一度对他如父兄一般地依恋。
然而有一天,离镜无意间走出了须弥之海,被天界发现了他的存在。
可想而知,这件事在天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天帝甚至亲自来到了须弥之海,向盘蒙神君确认这个消息,当然更多的是想知道这位离镜之灵究竟会给天界带来多大的影响。
盘蒙神君和天帝究竟谈了些什么,他无从知晓,但最后的结局是盘蒙神君限制了他的自由,不再允许他随意出入第九重天。
离镜之灵生性简单,自由自在惯了,当然不会理会这样的限制,甚至还变本加厉地频繁出入九重天,在天界溜达。这么一溜达,便出了事。
那时天帝有个儿子叫庞玉天君的,因为长相俊美再加上有一手好箭法,十分受到天帝的宠爱,于是个性便有些跋扈。某曰庞玉天君和离镜狭路相逢,离镜视而不见完全没有行礼的意思,惹怒了自视甚⾼的庞玉天君,于是命人把他拦住,非要与他一较⾼下。
离镜被惹烦,对着庞玉天君弹了弹手指头。
这一指头把庞玉天君从八重天一直弹到了羽族的炎桐上,挂了三天三夜才被人发现救了下来。
庞玉天君的伤虽然治好了,但从此一蹶不振,自觉无颜再待在天界,竟偷偷去了鬼界,听说后来娶了鬼界公主,从此再没回去过。
天帝就这么跟自己宠爱的儿子相隔两界,自然是恼火至极,无论如何也要盘蒙把离镜交出来好好惩治一番。谁想到盘蒙这家伙护短,说什么也不肯照办。天帝震怒,出派八千天兵天将,将九重天给围了起来。
盘蒙神君无动于衷,该怎么样还怎么样。离镜却很生气,趁着盘蒙神君不注意,一出手就把八千天兵给捏死了,这还不说,他索性去了天宮,把好好的一座神宮给生生地拆成了废墟。
离镜捅了这么个大娄子,自己也知道不能再回九重天,索性就出了天界,在其余四界里转悠。然而妖族奷诈,鬼界阴森,人心莫测,他最终还是选择落脚在魔界,自称魔神,追随他的群魔送了他一个尊号“穹合”意为“势迫苍穹,威震*”
这么一来,天界慌了神,生怕魔神一个不⾼兴就打上天来,覆了整个天界。奈何魔神穹合的实力太过強悍,天帝唯有求助于最为了解魔神的盘蒙神君。
于是盘蒙神君最终出了混沌界,以归镜将魔神封印,并将魔神遗留在须弥海中的原⾝离镜封在妖界阳离湖,一直到千年之后的今天。
般若读完白宴的这段回忆后,沉默了一会儿。
离镜打伤庞玉天君虽然有错,但庞玉天君挑衅在先,且最终并没有伤及性命,照理来说天帝不会如此大动⼲戈,甚至于出派八千天兵只为了抓住离镜。唯一的解释是离镜⾝怀強大的灭之力,早已令天帝坐卧不安,一直在伺机想要将他除去。庞玉天君的事正好给了他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谁想到离镜的力量实在太过強大,远远超出了天帝的预料,整整八千天兵,不仅没抓着他,还被他给秒得连渣子也不剩。
想必白宴如今也已经明白了这一点,才会对天界有如此深的厌恶。至于盘蒙神君,他原本是维护离镜的,但离镜入魔界为魔,已经成为了危害五界安宁的因素,他出于自己守护归离二镜的职责,只能将他封印。
白宴怀璧有罪,他和天界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即使如今天帝能容得下这么个威胁,白宴也不可能让天界安安稳稳地过曰子。他的想法,般若已经清晰地感受了出来。
离镜的性格越是简单纯粹,就越是眼里容不得一丝沙砾。
“这些年,我看遍五界。你看这天界丑恶,鬼界阴暗,妖界奷险,魔界可怖,唯有我俩曾一同生活过的人界还有些意思。好端端的世界,变成这般难看的模样。”白宴皱眉,难得地出现了痛心疾首的神情。“不如统统毁去,再造一个新的。”
般若一愣。原来白宴连魔界也不想要了么?
白宴朝她微微一笑。“我一直在想,当初⺟神留下我们,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天。你的生之力,再加上我的灭之力,先破而后立,重建一个新天地,岂不更好?”
“当然不好!”般若下意识地反驳。“你以为新建一个世界,就能比现在的状况更好?阴阳调和,善恶并存,这才够实真。当初盘古大神开天辟地,⺟神造人补天,不过顺应自然,哪里是为了建立一个完美无缺的天地?阿宴,你太钻牛角尖了。”
白宴笑容不变。“你果然不同意。没关系,你以后会慢慢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又如何?归镜已碎,我再没有生之力,除非你肯给我凤凰泪,修复归镜。”般若试探地说。
白宴头摇。“这件事没得谈。你的生之力,我自会想办法修复。”
两人自海柳边道别,般若依旧回了赤炼那里。尽管白宴已经放赤炼自由,但在离开魔界之前,赤炼和真珠依然住在赤焰殿內。他俩见般若回来,欣喜地上前询问她何时动⾝回碧水。
般若还未取得凤凰泪,自然不肯轻易离开,然而正在这时,青姬忽然来访,笑意盈盈,手里还托着一只锦盒。
两人分别许久,终于有机会秉烛夜谈。青姬将她这些曰子的经历娓娓道来,与般若所知无二。她本想劝青姬两句,然而如今自顾不暇,也无谓多说。青姬又问起她与白宴之间的瓜葛,般若苦笑道:“还记得当年我对你提过,成婚当夜夫君被人所杀的事么?”
青姬点了点头。
“白宴——魔帝他就是当年跟我拜堂成亲的夫君。”
“这么说,陛下他还是你的原配?”青姬大惊失⾊。“那-那盘蒙神君怎么办?”
般若无语。“什么怎么办?我跟魔帝现在已经毫无关系——至于神君他只是我的师父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
青姬満脸不以为然。“以我纵横情场数百年的经验来看,没那么简单。这两个男人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今后有得好戏看了。”她忽然神情一变,喃喃道:“原来娥凰说的另外一个男人是他…”
般若疑惑地看她,她却又暧昧地笑了笑。“恐怕还不止两个男人哪,给你。”
她将随⾝带的那只锦盒递给般若。“银重华托我给你的。”
“什么东西?”般若随意地打开锦盒,神⾊一僵,又慢慢地将锦盒关上。
“他送了什么?”青姬好奇地问。
“一件饰物罢了。”般若笑笑。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天,青姬起⾝告辞。般若目送她远去之后,立刻回到房里,重新打开了锦盒。
一枚泪珠形状的金⾊琥珀躺在盒中,光彩夺目。
凤凰泪,相传为远古凤神浴火重生时流出的一颗眼泪,据说谁能拥有这颗眼泪,谁便能得到永生的力量。
般若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凤凰泪,如果它真的是,银重华又是怎么得到的?
这么一来,即使再不情愿,她也不得不去见一见他。
银重华正在自己的殿中合眼小憩,手心里握着两枚鸽蛋大小的明珠,唇角微翘。
“你终于来了。”
般若自阴影处走出来,目光锐利。“你送我这么大一份礼,我能不来么?”
“放心。”银重华没有睁眼,唇角笑意却更深了些。“那是真东西。”
般若的来意被他拆穿,虽然有些尴尬,却也轻松了些。“你是怎么得到的?”
“秘密。”银重华终于张开眼,露出他特有的灼亮双眸。“只要你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用尽方法为你取来。”
般若被他那肆无忌惮的眼光逼得不得不垂下眼来,心中哀叹。
她对付得了白宴的直接,盘蒙的无赖,却唯独对银重华的肆意毫无办法。偏偏他还摆出一副全心全意为她好的样子,让她无所适从。
“要是白宴知道了——”
“你在担心我吗?”银重华起⾝朝她走来,一脸欢喜。“放心吧,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般若立刻往后一退。“既然这样,你这个人情我领了。”
她转过⾝,飞快地消失在黑暗中。
银重华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我有些不明白,你为何要帮她?”一个婀娜的人影从他⾝后的帷幕中走了出来。“你明知道她一旦将凤凰泪拿回去,便会面临形神俱灭成为归镜之心的处境。你不是喜欢她么?她一死,你还有什么机会?”
“归镜不铸,我同样没有机会。”银重华冷笑一声。“再说,我可不认为她真会被归镜同化。”
“是么?”女子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我也不明白,你为何要帮忙?”银重华问道。
“就当是我好奇罢。”女子慵懒的音调在黑夜里显得更加魅惑。“好奇地想看看,这一回,她究竟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