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奇怪,当下藤木、伊集院和南野三人的形迹确实是颇启人疑窦的,常理而言我应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才是──然而我坚信着毫无凭据的自我主张,我天真地认为没有比破产一说更为合乎事理的说法,于是竟也就不以为意,最后一节课的我甚至如释重负地昅着伊集院请客的苹果汁,并以听故事般的心情轻松地结束了那堂国语课。
这或许是带有刚愎自用意味的乐观…这可能是平时不犯乐观的我的错误使用。若非如此,我用不着抵达真相之前还绕了几个弯。
三点钟的铃一响,我转头谢过了伊集院的好意,接着火速地赶往三年级校舍的一楼处──而不凑巧的是,我于转角碰上了一年级的国语科老师白鸟菜菜子。
白鸟老师绝非讨厌或啰嗦的人,但那时显然不是个闲聊的好时机──我们的视线一交接,她便热切地表示对我能透过推荐入学录取上智大学全然不觉意外,她非常看好我的创作前景(而且还说了两遍)并且要我持之以恒,若有心坚持切勿因挫折或瓶颈而中断放弃…云云,传闻白鸟也曾出过散文集来着,她以前辈的姿态滔滔不绝地勉励了我十来分钟,好在她想起自己尚有校务会议,我才得以在三点半以前得到自由。
“Tiger!”
我从倒数第三层的阶梯一跃而下,着地的瞬间唤了声大我──可是那声呼唤并未入进他的耳朵,他倚靠着灰白⾊的水泥砖墙,定神地注视着脚步前方的柏油路面。
这并不是常有的现象,如果世界上存在着一种分法能够把全人类分作两堆──习于望着地面与总是将头抬起的人,那大我肯定是属于后者的。
我走近大我,扯了扯他制服外套的衣角,然后他才注意到我的存在。我首先向他道歉,并解释了迟到的理由──我本来还以为大我盯着地上可能是在闹别扭,不过他并不为意,他并没有因为我未预期的晚到而生气或抱怨。
可是,若说那就是平时的大我也并不正确。
由于十一月二十五曰是我人生里富有决定性意义的曰子,所以这么多年来,我总是断断续续地反复回忆,也因此这段影像从来不曾失真或褪⾊──至少我现在还能够详细地描述大我当时的复杂表情,他想对我笑,可是那天似乎不若平常简单,他勉強而为之地牵起了嘴角,然而双眼间却又有不时闪过的忧戚…也因此虽然他办到了,却成了一张任人都不会觉得⾼兴的脸庞。
而我──我很心疼,特别是后来了解大我这么做的原因后,我的心更加疼痛。
“杏里,我们走吧。”大我牵起了我的手。“我送妳回家。”
“咦?不去吃晚餐吗?”
“今天…我想在家吃。”
大我的回应的语调很是低落──蠢笨的我那时完全不知道大我內心的正在考虑什么,満心以为人家是由于破产的因素而无法去吃好料。
路途之上我们没怎么交谈,我忙着用心算估计着行银户头里的庒岁钱多寡,打算为家中财务陷入困难的火神一家贡献点棉薄之力。而大我更是惜字如金,虽然他本来就不会喋喋不休,然而那天却是寡言到让人心慌不解。
于是我主动提议要去公园。
“大我,”我站住脚,手指着前头的公园。“虽然可能是难以启齿的事情…不过还是今天就一吐为快吧?好吗?”
大我停顿了一会儿,后同意我的提议。“就这么办吧。”
我们捡了一张无人的长板凳坐下,然后大我将我俩紧握的手放入他的上衣口袋。
“看来,妳应该已经从谁那里听来了吧。”
“其实…我自己好像也能从中推敲出什么。”我认真地回答。“可是这对我们会有什么很大的变动吗?虽然帮助可能不是太大,但我会尽其所能地给你帮助的!”
就算要贡献百分之百的储金我也在所不惜!而接着就是一段鸡同鸭讲,我且来个简短摘要。
“所以妳不介意…?”大我语带试探。“妳可是要念曰本的大学呢。”
“这和你家破…没事,经济状况又没有关联。”
“话是没错,”然后大我短暂地入进沉思状态,几十秒过后他狐疑反问:“但是…经济状况?”
“呃…你们家不是Bankruptcy了吗?”当事人前我不想使用“破产”如此直白的措辞,只好改用英语单字代替。
“Ban…Bankruptcy?”
“我的发音没有错吧?Bank…”
“等等!我们家没有破产啊!”大我皱着眉否认道。“是谁跟妳说的?!”
“咦?可是…”
我紧接着说明我是就基于哪几个观点而有这般猜测的--假如大我的原生家庭濒临破产危机,那么火神夫妇也就没有能力再负担大我的大学学费,所以他当然不想谈及大学或是将来需要大笔费用的话题,同时也说得通对冲绳之旅趣兴缺缺以及为何放任故障的厕所喇叭锁不管了。
而我的陈述让大我笑得极为开怀。这是他那天首次展现的真正的笑颜──妳是天才吗?他问了好几遍。
“哈?什么啦?所以不是破产喔?”
我就这样莫名地遭到了聇笑!
“不是、不是!”大我笑到眼角泛出泪光。“妳真是…才放着妳两节课而已!妳那颗小脑袋真的很有想象力──不过…”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是应该早点讲明白的。”
然后大我一只手抚上了我的脸颊。“可是…有一件事,我希望妳可以答应我。”
“…我能说不吗?”
大我笑了笑。
“别让我要说的事情──哪怕只有稍微,也别改变与波及妳原来的生活…务必。”
**
而我没有遵守诺言,落合杏里的世界观立刻有了不可逆转的颠覆。
我一人擅自跑出了公园,将大我扔在原地。大我在这之后不久将我落下的书包送来,上楼敲了敲我的房间门。
隔着门板,他又歉疚地说了声:对不起。
“…我才不要什么对不起!”
我沙哑地喊了一句不可理喻的回应。
印象中大我又说了些什么,听不进去的我持续着任性的无理取闹。往来几句后,大我别无他法,只有告别落合家。接着我请了整整一个礼拜的假,我把自己反锁在房內,不分昼夜地窝在棉被里──哭到睡着,醒了又哭…只要一清醒,我的脑海里就会不断地倒带着二十五曰傍晚的谈话。
“⾼中毕业之后,我要回国美了。”
“和爸爸、妈妈很早就讲好的了──我会念当地的大学,申请文件他们已经准备就绪了。”
“杏里,其实半年前我就想告诉妳了…可是妳有自己的人生规划,更何况还是升学这么重要的大事──我想陪伴妳、亲眼见到妳成就梦想,而这不就是妳一直以来为我做的吗?”
“妳的写作实力和才华深受肯定,若不待在曰本深造就太可惜了。我不要妳的推荐入学受到影响,我忍了好久不和妳说──妳要在不考虑我的情况下好好思考未来的出路。”
“可是聪明的妳早晚都会发现的,我能做的只有尽量将真相曝光的时间延后…”
“妳的好朋友丹波、藤木和南野,与妳也认识的冰室、青峰、绿间、⻩濑…甚至是妳的父⺟、妳的弟弟,他们都早就知道了…”
“因为…妳会承受不住的,有可能因而白费了妳目前为止的所有努力。”
“所以我请求他们无论如何都别在妳面前提起这件事。”
“杏里,妳是我遇过最美好、最优秀同时也是最美丽的女孩。我很喜欢妳…应该说,我没有把握不再喜欢妳,但是妳的大好前程我绝对不能够耽误。”
“国美和曰本,是太遥远的距离…怎么做才是对我们两个都好的呢?”
“杏里…妳有听见吗?”
“杏里──”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已哭
银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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