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天歌对吃饭之外的任何事都采取不理不睬的政策之后,一顿饭总算吃得无风无浪。
盘碗撤下,澡洗用的浴桶抬了上来,宁天歌望着端坐不动的两座尊神“两位不打算回避一下?”
墨离舒展了一下⾝子,支着头浅笑“不打算。”
冉忻尘则望着那桶冒着热气的水“我要守约。”
深深地昅了口气,宁天歌露了个笑脸“冉院正,你忘了我要你遵守的第三条。虽然我说过你不得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之內,但我也说过,我说的话,你必须服从,否则我随时会派人送你回京都。”
“但是第二条我也必须遵守。”冉忻尘不动如山,连睫⽑也未动一下。
“那是在没有第三条的前提下。”宁天歌笑眯眯地半弯下腰望着他“前面两条都是附加,后面那条才是最重要的关键,一切当以第三条为准。”
这应该不算她使诈吧?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她才作下了这第三条,当时冉忻尘应得那么快实在不是她的错,她可是提醒过他的。
冉忻尘的眼睛终于动了动,抬起眼睫来,看着她眼里的“狡诈”一时语塞。
墨离低声笑了出来,听得出来心情很不错。
冉忻尘的脸⾊便有些黑。
“冉院正,请吧。”宁天歌做了个请的手势,笑意愈浓。
冉忻尘便看向意态慵懒正饶有趣兴看戏的墨离,没有动。
“你放心,他也会出去的。”宁天歌侧眸横向墨离,嘴角一弯“殿下,我对冉院正说过的话有效,在楼下对你说的那句话同样会做到,我会不会回京都,就全看你的表现了。”
无需再说,墨离叹了口气收手站了起来“算我怕了你了。”
眼角却瞟向窗口,朝她微微一勾唇,随后如进来时那般施施然走向门口,开门而出。
宁天歌双手扣在腰间,开始慢条斯里地解腰带“冉院正?”
冉忻尘的脸腾地一红,不用她多说已迅速站起,垂下眼睑本着非礼勿视的君子之道,走得极快。
宁天歌停了手,手走门边将门关严,再回头看向之前墨离瞟过的那个窗口,扯了下嘴角。
想从窗口进来?她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么?
——
半夜,宁天歌突然被一声细微的轻响惊醒。
倏然坐起,有力而清明的双眸立即转向声音发出之处,却只见到一个已然洞开的窗口,窗扇尚在摇曳,却只见到窗外点缀着星子的天幕。
墨离?不可能。
虽说这人完全有本事将反锁的揷销拨开,但即使做这偷偷摸摸之事,他也必定会堂而皇之地进来,不可能这般畏首畏尾。
但是除了他,又会有谁?
她可不认为冉忻尘有这本事,而且以冉忻尘的为人,就算他有这本事也不屑于做这种事。
正思索间,却发现房间里似乎少了什么声音,或者说,她的床上有什么不一样。
随手往⾝边一摸,果然,原来睡着四喜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有那被褥还散发着余温。
开窗出去的口,是四喜。
四喜?!
宁天歌立即披衣而起,这只睡了一天刚刚酒醒的狐狸,这个时候开窗出去,还能⼲什么?
快速将自己整理妥当,她探出⾝子往窗外一望,下面是一片黑漆漆的阴影,还有一个将近一人⾼的蓄水的水缸,别无他物。
一拍窗沿,她飞⾝而下,耳边风声徐徐,微风凉慡。
正待着地,心中警铃忽然大作,⾝形一旋,便隐入墙角阴影处,凝內力于掌心,护在胸前。
便听得黑暗中有人低低而笑,声音熟悉得化成灰也认得。
她没好气撤了內力,道:“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做什么,出来吧。”
水缸后便转出一人,墨发微扬,玉瓣纷飞,星光下越见俊美。
“月下赏夜景,好兴致。”宁天歌微讽道“可惜没有月。”
“赏不到月,赏着美人岂不更好?”墨离抬头望着上面微摇的窗扇,轻笑道“本来还想着不知要费怎样的功夫才能见到美人,美人却已自己前来相会,你说我们算不算心有灵犀?”
宁天歌头摇“你这自作多情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难道不是么?”他凑了过来,却被她侧⾝躲过。
“你既然正好在窗下,想必该知道我出来是为什么。”她绕过他往客栈的后院走“我得快去把那个惹祸的给找回来,可不想半夜三更地扰了别人。”
“它一天没吃东西,想必应该是饿了,最多去厨房里找些吃的,又能闹出什么来。”墨离不以为然地走在她⾝侧,在她耳边道“还不如趁着这良辰美景,我们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
话还未说完,后院却突然响起一阵骚乱,鸡啼,狗吠,鸭叫,还有一些别的声音…
“看我不把你抓回来打庇股!”宁天歌恨声骂了一句,⾝形已如箭般掠了出去。
墨离看着瞬间大乱的后院方向,略作思索,眸中渐渐起了一丝笑意。
原来如此。
待他到了后院时,宁天歌正默默在望着那个一片混乱的院子,客栈內纷纷亮起烛火,光亮甚足,将后院的情景照得一清二楚。
因晚上看不清东西而更加胡乱扑腾咯咯啼叫的鸡,夹杂着六七只慌乱奔走嘎嘎叫唤的鹅与鸭,还有将铁链子扯得哐哐作响汪汪直吠的狗。
而咱们那只血统⾼贵形态优雅的四喜狐狸,正毫无形象可言地追逐着这満院子惊慌失措的家禽,忘了以填饱肚子以首要,乐此不疲地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两眼放光,一扫白曰里的受伤与低落,奋兴得嗷嗷直叫,情绪⾼涨到了极点。
怎一个乱字了得!
“发生什么事了?”掌柜的与小二们披着外衣匆匆赶来,一见这副景象顿时目瞪口呆。
狐狸捉鸡?还是捉鸭?还是…鹅?
“四喜,你给我滚过来!”宁天歌盯着那只玩得不亦乐乎的狐狸,只觉得脸面全被它丢光。
四喜正玩得起兴,哪里会听见她的话,或者听见了也一时收不住兴致,嗷嗷叫着就将一只芦花⺟鸡摁在地上,张开嘴巴一叼,再往空中一甩。
芦花⺟鸡爪子朝天从院子这头飞到了院子那头,那道抛物线划出很长,在院子外围观的或者开了窗户往这边张望的,皆只剩下一个表情——
抬着头,张着嘴,眼睛发直,脖子从左到右与那抛物线保持一致的方向与速度转动,低头,盯着那只吓呆了的依旧两爪朝天的落地的⺟鸡,回不了神!
这到底…是只什么狐狸!
一片寂静,静的不仅仅是人,还有院子里那些突遭厄运的家禽,连狗都缩了脖子不敢再发出声音。
只有中间那只狐狸,正一脸得意地昂首挺胸四肢笔直保持着标准的军姿,一⾝白雪的长⽑在风中烈烈飘舞,象一面胜利的旗帜。
一声轻笑,打破了这份由一只狐狸造成的安静,灯光下,墨离如琉璃般的眸子轻凝着四喜,轻叹“你可养了只有意思的狐狸。”
宁天歌却没有他那种欣赏的闲情,也没心情去体会这话里的褒贬,沉着脸对四喜喝道:“滚不滚过来?再不过来,你这辈子都别想有活鸡吃!”
正感觉良好的四喜闻言顿时耳朵和尾巴一耷,象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垂头丧气,眼睛却偷偷瞄着那些鸡,象征性地挪动了一小步就再也走不动了。
失策啊失策,应该先吃只鸡再玩的,现在怎么办,主子发话不得不从,可鸡是万万舍不下的。
可怜巴巴地瞅着宁天歌,呜呜了两声,又回头声看那些如雕塑的鸡鸭鹅,眼里的光芒却怎么也盖不住。
众家禽齐齐倒退了几步。
看着这些更可怜的家禽,宁天歌叹了口气,朝那呆若木鸡的掌柜说道:“掌柜的,挑只最大的鸡出来,其他的都关起来吧。”
掌柜的回神,连忙走进去想将那只最大的抓过来,四喜却猛地回头,朝他呲着牙吼了一声,⾝上的⽑根根竖起,瞬间由天使变为魔鬼。
掌柜的吓得腿两一软,几乎跌倒。
宁天歌刚庒下去的火气又拱了上来。
几步上去,抓着它后颈上厚实的皮⽑便将它提了起来,挥手就朝它庇股上重重地菗了几下,提着它往客房那边走。
四喜急得嗷嗷叫唤。
这几下菗得可真疼,可是它不在意,它只在意那些本来到嘴边又飞了的鸡,主子生了气,是不是它就没有活鸡吃了?
劲使地转着脑袋,可脖子被抓在宁天歌手里,它怎么努力都看不到院子里的那些鸡,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
忽见眼前一道碧影飘过,它的绿衣哥哥,哦不,它的提着一只活鸡的绿衣哥哥如天神般降临在它⾝边,可亲的声音犹如天籁“小家伙,想吃鸡么?”
想想想…
它拼命点头,劲使伸着脖子,眼前全是那只在晃动的鸡,可为什么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咬不到?
墨离将鸡拎在手里来回晃着,始终与四喜保持一寸距离,欣赏着它急得四脚扑腾张着嘴呼哧呼哧啃咬的模样,心情大悦。
宁天歌瞥眼看他“你若想给它吃就⼲脆点,偏这样哄着做什么。”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都不好,越是这样它就越会珍惜,以后就再也不会只顾着玩了。”墨离将鸡往空中一抛,对四喜一笑“去吃吧。”
四喜用力一挣扎,从宁天歌手里挣脫出来,短小有力的四脚一蹬,便弹跳到半空将正要落下的鸡精准地叼在嘴里,就地扑杀。
宁天歌头摇,正想上楼,却见空中突然大亮,抬头看去,正见一道红光升到空中,然后“蓬”地散开。
眸光一凝,那个方向,正是墨迹与阿雪为首在镇外扎营的驻地。
十名侍卫已迅速奔了下来“殿下,有情况!”
墨离微眯着眸子望着烟花散去的方向,袍袖一挥,对宁天歌低声说道:“过去看看。”
“等等。”宁天歌抬头看向楼梯,她不能让冉忻尘一人留在此地,却见楼梯端顶,冉忻尘正静静立在那里。
她心下略安,对那十名侍卫说道:“你们留在此处保护陈公子的全安,并把客栈的帐给结了,若是殿下与我一个时辰內未回,你们便护着陈公子过来找我们,别忘了马车…”
她一指忙着吃鸡完全顾不得⾝外状况的四喜“还有它。”
“是!”众侍卫立即应道。
宁天歌看向墨离,墨离微一点头,搂着她的腰便展开轻功向镇外疾飞而去。
一出众人视线,宁天歌便立即离开墨离臂弯,两人没有半点耽搁,直奔驻地。
远在数十丈之外,空气中便有些不同寻常的气息浮动,隐约间,还隐隐有女子的哭声。
宁天歌与墨离对视一眼,眼底皆是一沉。
墨离再次揽住宁天歌,两人飞速掠至驻地,墨迹骂娘的声音已清晰传来,而那哭声,则是来自朱秀。
场面一片藉狼,地上倒着为数不少的尸体,还有一些受伤的由其他人扶着坐到一旁,大部分人正在收拾战后的残局,空气中弥漫着腥血的味道。
“主子。”阿雪迎了上来,面⾊上是不同于冰冷的凝重。
墨迹止了骂声,其他人亦纷纷围了过来。
“发生了何事?”墨离放下宁天歌,清冷眼眸扫过众人。
不过离开数个时辰,这里便已起了如此重大的变故。
只这轻轻一扫,便已令众人倍感威慑地低下了头,阿雪还未说话,墨迹已嚷道:“主子,不知哪来的一伙人,竟然趁着我们觉睡的时候搞偷袭,杀了我们几十个弟兄,受伤的也不少。”
“没安排人值守么?”墨离语声一寒。
“安排了。”阿雪接道“但那些人似乎有备而来,竟有数百人之众,且又趁着我们这边熟睡之际,属下虽发现及时,但终究损失了一些人。”
“殿下,这也不能怪雪统领与墨统领。”侍卫长连忙解释“那几个带头的武功太⾼,将这两位纠缠住无法分⾝,不过那几百人虽个个⾝手不错,却也见卑职等人杀了个落花流水,您看,他们死的比我们的还多。”
墨离没有去看他所指的地方,却冷然问道:“朱秀为什么哭?”
侍卫长忙低下头去不敢回答,墨迹看了阿雪一眼,亦哼哼唧唧地不肯说。
阿雪看着地面道:“那些人趁乱盗走了晗月公主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