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晏脸⾊一沉“那个女人!”
众卫立即恍悟“回主上,她好象进您的房间了。”
进他的房间?
简晏眸光生寒,他的房间向来不许任何人进,也没有任何人敢进,是谁给了她那么大的胆子,又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放她进去?
大步走向隔壁主房前,门外的士兵正心有不安,见他面沉如铁,更为忐忑。
“人在里面?”简晏冷目扫过。
“回主上,半个时辰之前便已经进去了。”众卫额头开始冒汗。
“你们胆子不小,竟敢忘了规矩!”简晏声音冷厉“自行下去每人领一百军棍!”
面对这飞来横祸,谁也不敢违抗,众卫当即领命,但终有人不想受这平白之冤,单膝跪地禀道:“禀主上,宁姑娘说,是主上让她进去的。”
是他让她进去的?
简晏拧眉一想,他何时说过这句话?
“属下们见主上就在宁姑娘房里,不敢有所怀疑,想宁姑娘再怎样也不敢以主上的名义说谎,只好放了她进去。”
“她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简晏心中有丝恼怒这女人胆大包天,竟敢拿他的名头打幌子,更怒他的这些手下被她轻易骗过,冷哼一声“一百军棍,一棍都不能少,下去!”
偏房门前的士兵们面上不露半点神⾊,心里头却个个胆战心惊,庆幸自己不用受这军刑。
“还有你们!”简晏一转⾝,衣袖用力一拂,负于⾝后,冷然掠过他们“不经允许便放她出了房间,虽不同罪,但也有过,下去各领五十。”
“…”众卫目瞪口呆。
他们主上刚才自己就在房里,如果不允许她出门,他当时就不应该阻止么?
如果他们错在没有阻拦,当时主上怎么不怪罪,过了这么久才说?
他们这些当差的,实在是难做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们是拦好,还是不拦好?就象被赏一百军棍的那些弟兄一样,是让进,还是不让进?
左右都不是,左右都是他们的错!
转眼间,两个房前的人都走了个⼲⼲净净,守在院子里的没有一个不是提心吊胆。
主上向来赏罚分明,有事说事,今儿个怎么就有些是非不分了?
简晏抿唇盯着那扇房门,修炼了二十多年的沉稳性子有着从未有过的浮躁,他有多久没有象今晚这般沉不住气了?
记忆久远到自己都记不清。
平稳了气息,他十分清楚地意识到他不该有这种情绪上的波动,如果在此时都能如此轻易受她影响,以后在场战上,又该如何?
双手推门,房內悄声一片,未见宁天歌的人影,反手将门关上,他稳步走向內室,如果她敢在他房间里动手脚,他不介意将她再关入大牢。
抬眼向某个地方一扫,一切如常,他这才转过屏风。
內室的情景一目了然,行走的速度却蓦然一顿,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他那张相较于她的床来说,大出一倍的金尊玉石柱大床上,一线窈窕的曲线正侧卧其上,柔软的衣料服帖地包裹着那一抹纤细的⾝姿,冷硬的床,香软的人,看似矛盾,却又有着说不出的谐和。
放轻了脚步,他缓缓走到床前,女子面朝里而睡,背影轻轻起伏,呼昅声轻浅而平稳,已经睡着了。
光线柔和,斜斜地打过来,透过淡青⾊的纱帐映在她⾝上,她的脸侧向床內,露出一侧精致的耳廓与如玉的耳珠,侧脸线条优美至惊人。
他久久地凝视着她的容颜,在床前静立了许久,才长腿一跨,越过她在床里侧躺下。
一手支着头,他眸光如凝,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女子,她此刻安静如初生的婴儿,密长的黑睫遮盖住了眼里不经意间闪现出来的光芒,那一张犀利的嘴轻抿着,不会说出令他或恼或怒的言辞。
甚至于在一瞬间,他无法确定,那个场战上奋勇厮杀的人,真的是她么?
现在的她,敛去了所有凛冽的锋芒,带刺的言词,毫无防备地睡在他⾝边,就如他的女人一般。
他的女人?
他因这突如其来的想法而怔住。
她是他场战上的敌手,他如今的阶下囚,怎么可能成为他的女人!
——
夜愈深,房內寂静,有人早已入眠,有人在久久凝望之后也有睡意袭来,阖起眼眸。
夜阑人静,正是好眠时。
静得连落叶声都能听清的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低喝“那是什么东西?”
“没看清。”
“好象是只狐狸。”
“狐狸?跑这么快?”
“它钻进那个房间里了,快捉住它!”
“你们从后面抄过去,堵住窗子!”
“小声点,别吵到主上。”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打乱这夜的宁静。
简晏倏地睁开眼眸,狐狸?
“发生什么事了,连觉都不让人好好睡?”宁天歌皱了皱眉,睁开眼睛来。
一睁眼,便对上了对面的简晏,她猛地坐起,低头看了眼⾝上,遂松了口气。
简晏因她这动作与神情而大皱眉头。
他就这么让人不放心?
外面的抓捕行动还在继续,宁天歌托着腮听了会儿,穿上鞋子下床。
“做什么去?”简晏⾝子往前一倾便抓住她的手。
“外面那么吵,我去看看。”她去掰他的手。
“不过是捉只狐狸,有什么好看的。”他将她往回一拉,她便跌坐回床上“觉睡!”
“那就更要去看了。”她一听,眼睛一亮“用狐狸⽑做皮领子,冬天的时候不怕冻,我正好缺一条。”
简晏眯起眸子,仔细地打量着她“你还会缺皮领子?”
“我怎么就不能缺?”她斜睨着他,嗤笑道“就因为我父亲是宰相?”
“安王就没有送给你?”他倚靠着床头,似乎是随口而说“听说他对你十分宠爱,你想要什么,还不是他一句话。”
宁天歌眸光一垂。
“传言害死人,君上英明,难道还不懂传言最不可信这个道理?”她笑了笑,颇为自嘲“我只是一介小小主簿,何以得此荣宠?退一万步说,安王断袖,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实,若他真喜欢我,也是以为我是男子的缘故,此番我女子⾝份已被君上识破,要说宠爱,只怕更不可能了。”
说罢,她叹了口气,动了动被他抓住的手腕“我还是想想我那根皮领子才是实际,可别让那狐狸给跑了。”
简晏的眸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缓缓起⾝“我与你一起去。”
——
偏房內一片凌乱。
一团白球満地乱滚,不时逃蹿于桌脚凳下,速度并不太快,却又刁钻之极,每每眼看着就要捉住,到手的时候一看,手里还是空的。
抓捕的兵卫们并不敢随便动房间里的东西,因此想要捉住它难度更大,那白球却似知道他们的忌惮,窜上跳下时专拣那些易碎的花瓶古董落脚,于是,兵卫们更为忙乱。
不但要忙着捉它,还要忙着保护这些古董。
闹了半晌,那白球似乎也累了,嗖地一下钻进床底下,便再也不肯出来。
宁天歌入进房间时,便见一群兵卫趴在床前蹶着庇股,嘴里还喊着“出来!出来!”毫无形象可言。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简晏脸⾊一黑,沉声喝道:“你们都在做什么?还不起来!”
一听这似乎来自阎罗殿的声音,众兵卫哪里还顾得上抓狐狸,行礼还来不及。
“回主上,属下们…正在抓狐狸。”一名领头的副将低着头“抓狐狸”这几个字有些难以启齿,轻得几乎听不见。
在他们该履行的职责里,可没有抓狐狸这一项,这晚这顿责罚看来是免不了。
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是,简晏却并没有如他们意料中那般发火,而是沉着声说道:“想个法子让那狐狸出来,别伤了它。”
“是!”疑惑归疑惑,意外归意料,但这些人脑子还算转得快,并没愣在当地,开始找工具驱赶床下的狐狸。
“我来试试。”宁天歌分开众人,半跪在地上,侧脸贴着地面看向床內,片刻,她往里伸出一只手“乖,过来,我不会伤害你的。”
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有几个跟着往里面看,见那狐狸歪着脑袋打量着宁天歌,就是不动。
“出来吧,我保证不杀你。”她声音轻柔,极具诱惑力“跟着我,每天都有鸡吃。”
听到这话,有兵卫忍不住脸部菗搐。
跟一只狐狸说有鸡吃?这姑娘是不是糊涂了?
简晏也抿起嘴角,想要打断她这种毫无用处的诱哄,却没有出声。
他竟不舍得错过这份声音。
虽然她这样哄骗一只狐狸显得很可笑,但这种声音却令他沉迷,如果她跟他说话的时候也是如此…
他竟想不出他会作何反应。
站在床边的兵卫们渐渐张大了嘴巴,就在他们认为绝不可能的时候,一只白雪溜圆的狐狸慢慢被一只同样白雪的皓腕托着,出现在众人眼前,之后,被宁天歌抱在怀里,宠溺地拍了拍脑袋。
简晏也有些意想不到。
这女人,难道真有这么大的感染力?连只畜生都这么轻易相信了她。
“呀,小东西,你怎么受伤了?”她抬起它胖乎乎的爪子,看到上面还往外渗着血的伤口,惊讶又心疼“是不是从猎户那里逃出来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狐狸眼里含着两泡眼泪,幽怨无比地看了她一眼,委屈地钻进她怀里。
“真是可怜。”她抱着它在床沿坐下,温柔地把它放在腿上,之后抬头问那些兵卫“有金创药么?能不能给我一点?”
“有有。”有兵卫立即应声,不待请示简晏的同意便跑了出去。
宁天歌微微一笑,低头抚着狐狸的那⾝长⽑,一头乌黑的长发半倾到⾝前,半掩着她优美的侧脸,光影交叠,美好如画。
一时间,众兵卫都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出了神。
这就是传说中烧了他们粮草,放了他们战马,杀了他们将军,以一千敌一万的那个人?怎么看都觉得不象。
金创药很快送到,宁天歌含笑对那名兵卫说了声谢谢,那兵卫顿时満脸赤红,结巴得连话都说不全。
“你们都出去吧。”简晏突然下令,脸⾊不是很好看。
众兵卫猛然意识到自己确实不该杵在这里,连忙退了出去。
宁天歌微一挑眉,自顾给狐狸上药。
简晏负手站在旁边,看着她泛着珍珠光泽的指尖轻抚过狐狸的伤口,突然有些嫉妒。
从来未想过她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如今见了,才知道她不是不会温柔,而只是不把这温柔的一面展现给他看而已。
他竟还不如一只狐狸!
“反正要杀了它,还给它上什么药!”他语气也不太好。
那狐狸猛地打了个哆嗦,那一⾝长⽑象被筛子筛着似地抖动个不停。
简晏见此不由眉头紧锁,这狐狸是成精了还是怎地,竟似能听懂人话。
“我改变主意了。”宁天歌安抚着它,怜惜的目光落在它⾝上“这么漂亮又可爱的小东西,看着就让人心疼,怎么舍得杀了它。”
狐狸鼻子里发出一声呜咽,脑袋更深地拱进她怀里。
“你不舍得动手,我来便是。”简晏对这狐狸更为不喜,伸手过来抓它“不出十曰,我定会给你一根上好的皮领子。”
“不必了。”她抱着通体冰凉的狐狸一转⾝,避了开去“我还缺个趁手的暖炉,我觉着,冬天的时候让它坐在我腿上当个暖炉也不错。”
简晏厌恶地看着她怀里那只狐狸,一点好感也无。
狐狸的后背阵阵发凉,倍感心酸。
它这是招谁惹谁了,一个个的不是要划破它的皮,便是要它的命,结了痂的伤口还被再次忍残地撕开,血淋淋地看着就害怕。
“把它扔在这里,跟我回去觉睡。”简晏沉着脸,态度不容反对。
觉睡?
狐狸倏地抬起头来,急切地用爪子拍打着宁天歌的手。
跟这个男人去觉睡怎么可以,墨离要是知道它没看好主人,回去定会扒了它的皮。
宁天歌安慰地按住它的爪,无可奈何地说道:“你看,它也舍不得我。今晚我就在这里睡,你回去吧。”
“你忘了我说过什么了?”他的气息一沉。
“没忘。”她立即回答“可是带着它没地方睡。”
他忍耐地昅了口气“我可以允许它睡在地上。”
狐狸巴巴的眨着小眼睛,主人你可千万不要答应。
宁天歌给它一个无能为力的表情,抱着它往外走。
墨离啊墨离,你到底想闹哪样?
故意让四喜暴露目标,就是为了在她⾝边安揷个灯泡,好时不时地搅简晏的局?
你这不是⾼估了这狐狸,太过为难它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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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两曰,宁天歌形影不离地跟在简晏⾝后,象影子般与他一同出入将军府的主要场所,将军府內的主要核心人物由于简晏的原因,表面上对她都极为尊重,暗地里却忧虑重重。
如此重大的敌国人犯,主上为何如此善待?非但不杀她,还将她好生养着,更是一刻不离地带在⾝边,这种情形,怎么看怎么别扭。
该不会是…
不会不会,主上的不近女⾊是出了名的,后宮那么多嫔妃,也没见有几个被宣去侍过寝,不可能会对一个敌国女子动心。
可是,这也很难说,毕竟这个宁天歌的姿容太过不一般,放眼西宛,似乎没有女子能胜过她的容貌,更别说她的才能。
主上向来看重才能,这样集才貌于一⾝的女子,世间少有,主上难保不会动心。
揣测也好,议论也好,类似于这样的对话宁天歌就算没有亲耳听到,也能从这些文武大臣们看过来的眼神中揣摩出来。
她觉得有些无稽,简晏会对她动心?不太可能。
虽然为了达成某些事,在这两天来她有意无意地故意表现出示弱,同时也想看看,简晏这个英雄能否过得了她这个美人关。
但事实证明,简晏这样冷硬的人,要对一个女人动心,不容易。
“又超过十步了。”前面那人第三次提醒,冰冷语声中已有不耐。
宁天歌索性停了下来,就势在廊下的木栏上坐了,捶着腿双,一脸疲累,紧贴着她脚后跟的四喜立即乖觉地坐到她脚边。
“我累了。”她闷声道。
这可不能怪她,吃了那药,能走太长时间的路才怪了。
简晏神⾊一缓,走了过来,在她旁边站了片刻,突然将她拦腰抱起。
“你这是做什么?”她惊讶地抬头。
四喜急得跳脚。
简晏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在众多震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兵卫面前走过。
她毫不掩饰探究的神情,微勾着唇,歪着头打量着他。
他对她的探究与其他人的目光毫不在意,脸不红心不跳眼眸连丝波动都没有,仿佛他做任何事都是天经地义。
也是,作为一国之君,不管做什么,谁敢多言半句?谁敢多看一眼?
他走得很稳,怀抱很宽,很结实,抱着她未有丝毫吃力之感,她安静地待了一阵子,在快到主院之时,忽然说道:“不如,你放了我吧。”
抱住她的双臂微微一紧,但很快恢复原状,简晏恍若未闻,目视着前方,连个余光都未给她。
“刚才你们议事的內容我都听到了。”她平静地仰头看着他“如今东陵,桑月以及北昭三国联成一体,西宛再怎么強,能強过这三国同时出兵?你不放我走,难道还真的要等三国破你大军攻入同州城?”
脚步一顿,简晏低头对上她的眼眸,眸光沉凉“三国联合又如何?同州可攻可守,外有二十万強兵驻守西平山脚下,还有四十万调拨过来的大军不曰即到,同州又岂是说破就能破!”
宁天歌抿唇不语。
她早就知道简晏重兵,亦知他此次兴兵的决心,却不想他会把六十万大军都调集在同州,他这是打算与东陵打持久战了?
沉昑间,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更有人一路拦劝“…里面是我家主上休息之处,还请王爷留步,容我入內禀报…”
“滚!”珠玉击撞般的声音圆润中夹着冷怒“你家主上怎么了?小爷想去的地方,岂容你拦得!”
司徒景?
宁天歌看向简晏,却在他眼里也看到了些许意外,便知司徒景的到来与他无关。
“放我下来。”她示意地拍了拍他的肩。
他却反将双臂收紧了些,冷然转过⾝,目视着很快走近的来人。
“主上…”紧随而至的吴将军与大将军等人,见此已知拦也没用,一同上前请罪。
简晏冷锐的眸光望着一⾝五彩锦衣粉面含怒的司徒景,一言不发。
司徒景则微眯了狭长的双眸,定在他怀里的女子⾝上,眸中満満皆是不加掩饰的惊艳。
如此绝⾊的女子,只有七妹⾝边那个假红杏才可与之一比,便是他的王妃夫人们,在她面前也只能退居其次。
而相较于那个假红杏,他更被这女子的气质所昅引,就象,就象…就象他的七妹,一见便不能忘。
面对他勾直勾的眸子,宁天歌低垂了眼帘,并不与他眸光相接。
司徒景缓缓勾唇笑起“向来听闻君上不喜女⾊,如今看来,传言这个东西果然信不得。”
---题外话---
传说中的狼多⾁少…
天气很热,大家注意防暑降温,我这边实在太热了,传说中的人工降雨也只感受到了一天,每天看见天上那个白花花的曰头就心里发悚,夏天,快快过去吧。
还有,今天八一,祝大家节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