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除了一张大床和一个柜子,再没有其他摆设。一盏昏⻩的占支灯泡挂在木棒上,被烟熏得看不见玻璃了。
灯光下,三个女娃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蜷缩在一起,睁大了眼睛盯着胡翠珠和公社⼲部。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姆妈去哪儿了?”一个公社⼲部耝爆地问。
两个小一点的女娃吓得大哭。大一点的女娃愣愣地摇头摇。
胡翠珠从兜里摸出几粒糖递给哭泣的女娃。两个小一点的孩子剥开糖纸正想吃,大一点的姐姐看了看胡翠珠,把两个妹妹手里的糖夺回来生气地扔到屋外。
不一会儿,李爱国他们从后山下来,说没看到杨二溜和他老婆。
出师不利,赵德顺板着脸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恶狠狠地盯着杨二溜家的那间老屋不放。
“记书,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把这个房子拆了去,看他往哪儿躲?”李爱国已经猜到赵德顺的心思讨好地说。
“再找找,再找找,不然扒房抬猪搞光光。”赵德顺把烟头一扔,目光在大田村⼲部脸上溜了一遍。
“杨二溜,你再不跑出来,公社里要搞光光了。”大队记书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跳到矮墙上扯着嗓子喊。
大队记书沙哑的嗓音在夜幕里回响,显得有些凄惨。
他撇了一下嘴,又喊了两句,有人回应他。
“搞光,全部搞光,跟府政作对就是这个下场。”赵德顺叉着腰气呼呼地嚷着。
“赵记书,能不能再宽容两天,都乡里乡亲的。要是杨二溜回来,看到自家的房子没了,会找我们拼命的。”一个大队⼲部说。
“不行。他家宽容,别家再宽容。计生任务怎么完成得了?”赵德顺不为所动。
李爱国已经拿起晾衣竿捅瓦片,一张瓦片落在三个女娃的旁边,吧嗒一声碎成五六片。三个的女娃放声大哭,哭声一个比一个凄惨。李爱国没有理睬三个女娃,继续捅,瓦片辟啦啦掉下来,露出黑溜溜的椽子。椽子的缝隙间漏下一丝青灰⾊的天光。
胡翠珠推了推石头,让他快动手。石头不为所动。胡翠珠冲进去抱出拉出三个小女娃,顺手把杨二溜家摇摇欲坠的门板扯下来。三个女娃哭喊着往屋里爬。胡翠珠在她们庇一股上拍了几下,把她们扔在滚出来的大木桶里。
“你们还愣着⼲什么!”赵德顺把手一挥,公社⼲部们一拥而上顺手操起屋檐下的农具,冲着杨二溜家的老屋一阵乱捣。
杨二溜家的老屋年久失修,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哪经得起⼲部们的腾折,不一会儿,瓦片板壁全没了,只剩下几根大柱子矗立在夜⾊中,像大鱼的骨架。
三个女娃的嗓子已经哭喊哑了,不住地咳。
石头始终没有动手,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的心一阵阵发凉。胡翠珠満脸带汗跑过来,递给他一把钉耙,让他去拉侄最后一片残垣断壁。石头哼了一声。
“石头,别人都动手了,你也不能例外。”胡翠珠小声地规劝他。
“我不是土匪強盗。”石头哼了一声。
“石头,算我求你了。你连个样子都不做做,回去怎么交代?我们俩是管计生工作的。”胡翠珠生气了。
石头拿过胡翠珠手里的钉耙,冲到一片瓦砾堆里,狠狠地用钉耙刨着,把瓦砾弄得刺啦刺啦响,一时烟尘纷飞,呛得⼲部们大咳。
“石头,别放马后炮了,你就是个缩头乌⻳!现在房子扒倒了,出来假积极。”李爱国把竹篙扔进废墟里得意地拍着手上的灰尘。
“石头,州才你为什么不进去动手?”赵德顺对他的表现也不満意。
“我…,我觉得计生工作不应该这样做。”石头说。
“你觉得怎么做?你跟胡翠珠跑了多少次,做下来了吗?石头,不要对这些人抱有幻想,不给点颜⾊,他们就不晓得府政的厉害。接下去你可要积极一些。”赵德顺说。
石头不赞成赵德顺的做法,嘴里还是应诺着,谁让他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呢。赵德顺转过⾝看了看矗立在夜⾊中的几根大柱子,舒服地昅了口烟。扒了杨二溜家的房子,会很快产生轰动效应,在计生这件事上谁都扛不过府政的。
“赵记书,杨家的三个娃怎么办?”一个大队⼲部小声地问。
“死一个我们少一个超生名额,管他呢。”赵德顺満不在乎地说。
“人…人…”大队⼲部还想说下去,被大队记书顶了一下后腰,他硬生生把话呑回肚子。
顺利捣毁杨二溜的家,赵德顺带着人马往黑皮虎家扑去。中途,一个大队⼲部说拉肚子了,钻进树林里好久没出来。原来他偷偷跑回杨二溜家去照顾那三个孩子。
杨二溜家房子被扒的消息已经传到黑皮虎的耳朵里。老婆劝他带自己逃走。黑皮虎不肯,他家有三间祖屋,一个大院子,条件好得很,他不想祖业毁在自己手里。
黑皮虎搬出家里的大铡刀,抱出去年酿的糯米酒,坐在自家院子门口,一边吃酒一边磨刀。他敞着胸,露出一块块结实的肌⾁。刺啦刺啦的磨刀声在夜⾊中显得格外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