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婧出了包厢,走了几步,把大衣披上,正想对着一面的玻璃墙围上围巾,一边的包厢门突然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个男人来。
那男人一出来就直直往周婧⾝上撞,満⾝的酒气冲天,周婧正围围巾,差点被撞倒。她站稳,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就先开了口,⾼声道:“没长眼睛啊!”
周婧本来就因为之前曹飞的搅合心情不好,这会儿不欲与酒鬼理论,就要走。听到这声音后却是动作一顿,慢慢的抬起头来。
对面的男人穿着一件薄棉衣,三十来岁的样子,満脸通红,应该是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瞪着周婧。
周婧:“徐…”
徐江海。
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徐江海。
从育德醒过来以后,她一次都没有想过要回家看看,当时她坐在家里,看到死后亲人的态度,也足够令人心寒齿冷。她对那个家没有一丝留恋,所以才会迫不及待的在电话里要求马上投胎。
至于徐江海,那就更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周婧想着,上一次遇到徐江海是什么时候?是她怀着⾝孕,跟到徐江海到了店酒,她报了警,说有人□□。她把徐江海暴打了一顿,还扇了女大生学几个耳光。
徐家父⺟义正言辞的要周婧调解,察警也来劝,周婧就不。这事儿后来闹到徐江海单位,影响不好,听说徐江海就辞职了。
徐江海在周婧心中,是个老实木讷的人,为人温和贴心,所以最后知道他出轨的时候周婧才更不能忍。而徐江海在袒护女大生学时表现出的,这么多年都没表现出的“男子气概”也让周婧觉得荒诞可笑。
那之后,周婧搬家,分居,任凭周⺟说破天也不动摇,徐家又死活不离婚,她怀着⾝孕不好生气,本想着生下孩子后算总账。但难产到她重生以前,医院和周家,徐家人都没出现过,包括徐江海。
但是面前这个醉酒看起来有些落魄的男人,无论是和她记忆里那个老实木讷的徐江海,还是保护小三声嘶力竭的徐江海,都截然不同。
她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徐江海却歪歪扭扭的站定了,突然看着她伸出手,就要勾她的下巴。
周婧一抬手就把他的手打走了,几乎要冷笑起来,徐江海该不会是把她也当成了那女大生学?年轻可口就要尝尝鲜,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徐江海是这种德性?
“徐江海!”突然的,走廊里又传来一声⾼亢的女声。
周婧转头,就见从走廊尽头飞快的走来一个女人。那女人走得近了,看得清楚,长发被松松的扎在脑后,面⾊有些憔悴,眉眼带戾气,穿着一件宽宽松松的长羽绒服,有些不修边幅的样子。
周婧却认得她,徐江海当初拼尽全力也要保护的女大生学,颜姣。
颜姣⾝上已经看不出当初年轻跋扈的影子,她的⾝材有些走样,肤皮不再吹弹可破,就连脸上新鲜的朝气都消失殆尽,仿佛被磨尽了灵气的珠子,变成了一文不值的鱼目。
最让周婧诧异的,是她的腹小明显隆起,显然是怀了⾝孕了。
不过是短短半年时间,她死后的半年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徐江海和记忆里的影子南辕北辙,颜姣也成了这副模样。
那颜姣气势汹汹的走到徐江海面前,斥道:“你又出来喝酒鬼混!”
徐江海摆了摆手,神志不清的样子。颜姣一眼注意到一边的周婧,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柳眉倒竖,尖着嗓音狐疑道:“你是谁?你和老徐是什么关系?”
周婧有些缓不过神来。
时光飞快倒退,倒退到那店酒的一曰。然而人物的位置却颠了个个儿,她成了青舂逼人的中生学,颜姣却成了泼辣刻薄的妇人。荒谬极了,可笑极了。
看她不说话,颜姣又上前一步,二话不说就推了周婧一把,当初那个娇娇弱弱只知道躲在徐江海⾝后哭哭啼啼的年轻姑娘,现在也成了这样悍勇的人。
一双手按在周婧的肩膀上,有人喝道:“住手。”
周婧回头一看,贺勋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大概是整理完服衣还没来得及回包厢,都没穿外套。他把周婧拽到⾝侧,冷冷盯着颜姣和徐江海。
颜姣道:“你又是谁?”
周婧道:“你家这口子撞了我还倒打一耙,现在人还要不要脸了?”
“你!”颜姣气冲冲的又要动手,看见贺勋又停住。
贺勋看起来就不是好惹的一型,没有少年的稚嫰,倒像成年人才有的气场。
颜姣悻悻的抓着徐江海道:“倒霉死了,回家!”
徐江海被颜姣抓着领子,几乎是拖着往走廊外走。周婧看着他们的背影,总觉得有种不实真感。
贺勋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他说:“他动手了?”
“没有。”周婧回过神,她觉得心里有点乱,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以为和自己不再有关系的人再次纠缠在一起,有些恶缘真是不想有也会自己冒出来。她道:“我先回家了。”
贺勋拉住她,道:“等我一下。”
“不用。”周婧道:“你跟他们玩去吧。”
她自己下了楼,出门,外面的雪还没停,隐隐有越下越大的势头。
周婧两手揣在兜里,过年期间,外头大大小小的商铺早就关了门。只有一些便利店还亮着灯,她顺着墙根慢慢的往回走,心思却全然不在这里。
刻意的回避到底不是办法,就算是不好的回忆,总会阴差阳错的出现,提醒她记起。以十八岁“周婧”的⾝体活着,看着似乎游刃有余,虽然手忙脚乱到底也过来了,其间还有一些令人愉快的事情发生,让她也几乎要忘了,以为自己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女生学。
但终究还是掩耳盗铃,现在过得再怎么如鱼得水,也无法掩饰上辈子过的失败的事实。
她没想到徐江海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以前汹涌的怨气,在看到这两人时,只有无言。
人死如灯灭,往事如前尘云烟。颜姣成了另一个她,徐江海还是会过曰子,颜姣会再为他生一个儿子,她的离开不会造成任何改变,甚至徐江海的心中都不会生出愧疚之心。无论徐江海和颜姣现在过得好还是不好,都没什么用。
但是她的心里,还是在这一刻,涌上了难以言喻的悲哀。
积雪把地面都覆盖了,脚踩在雪地里发出稀松的声音,周婧猛地踩到什么东西差点滑倒,扶着墙才稳住。
靴子带出一块锋利的石头,掩蔵在雪下,看着是平地,踩上去却会摔跤。
她“嘶”了一声,脚崴了。
正在这时,突然一人攥住她的手臂,周婧回头一看,贺勋正蹙眉盯着他。他应当是从ktv撵过来的,头发上都有细碎的雪花。他道:“不是让你等我吗?”
“我又没答应。”周婧小声道。
“我送你回去。”贺勋道。
周婧沉默着点了点头,她才走一步,脚踝处疼的要命,不由得踉跄了一下。
贺勋注意到她走路的姿态,站住道:“你怎么了?”
“脚崴了。”周婧埋头继续自顾自的往前走,贺勋终于耐心告罄。他手长脚长,几步追上周婧,一把扯住周婧的手臂,正要发火,突然一顿,神情瞬间变得不知所措,连火气十足的声音也有些结巴了。
“喂,你…”他的声音一下子弱下去,迟疑的问:“哭了?”
街道两边昏暗的路灯下,偶有行人几个路过,周婧満脸都是泪水。这么长久以来,贺勋见过的周婧,会生气会发火,更多的时候笑嘻嘻的,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掉眼泪。
周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哭的有点丑,但让贺勋陡然间生出一种错觉,她此刻十分难过。
他想到了什么,神⾊一变,道:“刚才两个人对你…”
周婧一愣,贺勋想到哪里去了?她道:“不是。”
“怎么回事?”他问。
周婧不想回答,难道要她说:我看见我上辈子前夫和前小三了,心情郁闷觉得伐开心,不由自主淌下清泪?
见她沉默,贺勋的表情更恼火了,他厉声道:“说话。”
他一大声,周婧就懵逼了,她也大声的回道:“我脚崴了,疼!”
说话的声音大声了点,几个行人不由自主的看过来。
周婧:“…”好好地想认认真真的难过一会儿,为什么贺勋一跟来又被搅合的像要被围观了。她心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鬼使神差的,一把揪住住贺勋的衣领,一下子把脸埋进去,像乌⻳一样蔵起来。
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就好了。
如果没有可以逃避的地方,随便找个什么东西,看不到外面,暂时的蔵起来就好了吧。
脸埋在温暖的⽑衣上,鼻尖传来少年⾝上淡淡的薄荷香,舒适又安心。冬天的夜里,这一处温暖,好像永远都不会熄灭一样。蜷缩在这样的怀抱,被保护遮掩起来,只有一刻,也很好吧。
贺勋⾝子一僵,半晌后,他慢慢地伸出手,迟疑了一会儿,拍了拍周婧的肩。
很安抚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