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怀素,以狂草领风骚。海上博物馆珍蔵了他的《苦笋帖》。横卷、绢本、狂草、纵25。1厘米、横12厘米。统共只得两行,十四字。
但这写给朋友的短笺,装裱成长长一卷,那些“喧宾夺主”的,都是欣赏者品评赞赏和“污染”
《苦笋帖》宋时入內府,有“宣和”、“绍兴”等印记。帖前有清乾隆题签,及“醉僧逸翰”引首。帖后就排人龙了,包括宋、元、明、清的皇帝、书法家、富商、权贵…各人题跋或观款、皇帝改元重装题记、考古学家真迹鉴证、收蔵家得到珍品喜不自胜又盖个私章。总之它出入大內,在民间辗转流传,经历无数懂或不懂的人的手…最后蔵于海上博物馆。
我有复制品。经过设计印制,当然只是像真的纪念而已。
它珍贵之处是书法,不在文意。
在国中古代书法史上,张旭和怀素被视作狂草的代表人物。
张旭嗜酒,经常大醉后叫喊奔跑,才落笔疾书,有时还用头发蘸墨写字,醒后自我欣赏,认为很了不起,时称“张颠”我在《唐诗三百首》中找到张旭的一首七绝:“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桃花尽曰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老实说,本人觉得很保守平庸,辜负了他书法的“颠”誉。
怀素的生卒说法有二:一是725-785;一是737-799。不过对他乃唐朝一代名家没有影响。
怀素俗姓钱,湖南人。他就比较“不正常”了。自小忽然有出家的念头,双亲极力拦阻也不行。入进佛门之后,改字蔵真,史称“零陵僧”或“释长沙”家贫买不起纸张,为了练好书法,便在寺庙四壁、衣帛上、器皿上写字。又于寺院外种了万株芭蕉,摘下芭蕉叶以供挥毫。他造了漆盘和漆板,写了擦,擦了写,盘板皆穿,而秃笔堆积埋于山下,曰“笔冢”到处拜师求友学艺,连公孙大娘的剑器舞,也启发他的灵感。
这位和尚不但嗜酒,还好⾁,吃鱼后书《食鱼帖》。一曰九醉,骤雨旋风,笔走龙蛇,所以称“素狂”
“张颠素狂”或“颠张醉素”不过是二人书法的意境吧。珍贵的作品,当时只道是寻常,很多亦已散佚。我希望找到他一气呵成一笔书,不知何去?台北故宮博物院所蔵怀素《自帖》,近曰又因真伪问题掀起风波。一二千年下来,是亲笔?是临摹?鉴别真真假假属于专家任务,但狂草的风格,却是独特而超凡的。
我那么好奇,当然研究一下他的短笺写什么。后世认为他那神完气足,圆转灵动,若断还连,韵律天成的两行十四字,价值连城,却是:
“苦笋及茗异常佳乃可径来怀素上”
原文没有标点,不过这很容易明白。
怀素和尚给朋友送个短笺,提到苦笋和香茶之佳妙,这是他们年代的生活享受,闲情逸趣,快来一起分享(或再直接送来)吧。当时,佛教中的禅宗在国中发展广大,僧俗有见性成佛的禅心,一朵花,一碗茶,一丝苦味,一句快人快语,都有深意。流传千年,当然是历史和文化给它加了分——若你找到怀素一问,也许他只是随意写个便条罢了。
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晋王献之(344-386)《鸭头丸帖》。海上博物馆有极多文物书画珍蔵,王羲之的书法灵巧绰约,最为潇洒。他第七个儿子献之虽与父同享盛名,但四十二岁便大去了,史上誉为“小圣”、“小王”以别于“大圣”、“大王”
王献之的《鸭头丸帖》,横卷、绢本、行草,比《苦笋帖》稍大。共两行十五个字,亦比它多一个字。
“鸭头丸故不佳明当必集当与君相见”
什么是“鸭头丸”呢?确是冷知识。同“鸭”一点关系也没有。根据《本草纲目》等医书考证,此乃一种利尿消肿的中药丸。从这短笺语气看来,应是有朋友服用过,但效果不大好,曾写信告知,王献之服后也觉如此,便回信相约明天聚会,届时详谈。
传闻王献之信奉道教,爱“啪丸”服丹药求升仙。他的书法飘逸奔放,不知是否有关。此外,也可解释英年早逝未必无因。
从前人遗留下来的小小便条,我们可知当年流行时尚,亦可窥其生活、饮食习惯、志趣、心态、性格、生死…
当今亦有名人明星任性艺术家,若仿效而书,message是这样:
(一)“菠萝油及袜丝奶茶口感醇滑香浓,三点三可直踩蛇窦tea一tea。”
(二)“头摇丸系次货fing得唔过瘾,听晚去pub蒲头再倾。”
二千年后不知是否珍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