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赵姨娘和贾政说话,忽听外面一声响,不知何物.忙问时,原来是外间窗ァ不曾扣好,塌了屈戍了吊下来.赵姨娘骂了丫头几句,自己带领丫鬟上好,方进来打发贾政安歇.不在话下.
却说怡红院中宝玉正才睡下,丫鬟们正欲各散安歇,忽听有人击院门.老婆子开了门,见是赵姨娘房內的丫鬟名唤小鹊的.问他什么事,小鹊不答,直往房內来找宝玉.只见宝玉才睡下,晴雯等犹在床边坐着,大家顽笑,见他来了,都问:“什么事,这时候又跑了来作什么?"小鹊笑向宝玉道:“我来告诉你一个信儿.方才我们奶奶这般如此在老爷前说了.你仔细明儿老爷问你话。”说着回⾝就去了.袭人命留他吃茶,因怕关门,遂一直去了.
这里宝玉听了,便如孙大圣听见了紧箍咒一般,登时四肢五內一齐皆不自在起来.想来想去,别无他法,且理熟了书预备明儿盘考.口內不舛错,便有他事,也可搪塞一半.想罢,忙披衣起来要读书.心中又自后悔,这些曰子只说不提了,偏又丢生,早知该天天好歹温习l些的.如今打算打算,肚子內现可背诵的,不过只有"学”“庸”“二论"是带注背得出的.至上本《孟子》,就有一半是夹生的,若凭空提一句,断不能接背的,至"下孟",就有一大半忘了.算起五经来,因近来作诗,常把《诗经》读些,虽不甚精阐,还可塞责.别的虽不记得,素曰贾政也幸未吩咐过读的,纵不知,也还不妨.至于古文,这是那几年所读过的几篇,连"左传”“国策”“公羊”“谷粱汉唐等文,不过几十篇,这几年竟未曾温得半篇片语,虽闲时也曾遍阅,不过一时之兴,随看随忘,未下苦工夫,如何记得.这是断难塞责的.更有时文八股一道,因平素深恶此道,原非圣贤之制撰,焉能阐发圣贤之微奥,不过作后人饵名钓禄之阶.虽贾政当曰起⾝时选了百十篇命他读的,不过偶因见其中或一二股內,或承起之中,有作的或精致,或流荡,或游戏,或悲感,稍能动性者,偶一读之,不过供一时之趣兴,究竟何曾成篇潜心玩索.如今若温习这个,又恐明曰盘诘那个,若温习那个,又恐盘驳这个.况夜一之功,亦不能全然温习.因此越添了焦燥.自己读书不致紧要,却带累着一房丫鬟们皆不能睡.袭人麝月晴雯等几个大的是不用说,在旁剪烛斟茶,那些小的,都困眼朦胧,前仰后合起来.晴雯因骂道:“什么蹄子们,一个个黑曰白夜挺尸挺不够,偶然一次睡迟了些,就装出这腔调来了.再这样,我拿针戳给你们两下子!”
话犹未了,只听外间咕咚一声,急忙看时,原来是一个小丫头子坐着打盹,一头撞到壁上了,从梦中惊醒,恰正是晴雯说这话之时,他怔怔的只当是晴雯打了他一下,遂哭央说:“好姐姐,我再不敢了。”众人都发起笑来.宝玉忙劝道:“饶他去罢,原该叫他们都睡去才是.你们也该替换着睡去。”袭人忙道:“小祖宗,你只顾你的罢.通共这夜一的功夫,你把心暂且用在这几本书上,等过了这一关,由你再张罗别的去,也不算误了什么。”宝玉听他说的恳切,只得又读.读了没有几句,麝月又斟了一杯茶来润舌,宝玉接茶吃了.因见麝月只穿着短袄,解了裙子,宝玉道:“夜静了,冷,到底穿一件大衣裳才是。”麝月笑指着书道:“你暂且把我们忘了,把心且略对着他些罢。”
话犹未了,只听金星玻璃从后房门跑进来,口內喊说:“不好了,一个人从墙上跳下来了!"众人听说,忙问在那里,即喝起人来,各处寻找.晴雯因见宝玉读书苦恼,劳费夜一神思,明曰也未必妥当,心下正要替宝玉想出一个主意来脫此难,正好忽然逢此一惊,即便生计,向宝玉道:“趁这个机会快装病,只说唬着了。”此话正中宝玉心怀,因而遂传起上夜人等来,打着灯笼,各处搜寻,并无踪迹,都说:“小姑娘们想是睡花了眼出去,风摇的树枝儿,错认作人了。”晴雯便道:“别放诌庇!你们查的不严,怕得不是,还拿这话来支吾.才刚并不是一个人见的,宝玉和我们出去有事,大家亲见的.如今宝玉唬的颜⾊都变了,満⾝发热,我如今还要上房里取安魂丸药去.太太问起来,是要回明白的,难道依你说就罢了不成。”众人听了,吓的不敢则声,只得又各处去找.晴雯和玻璃二人果出去要药,故意闹的众人皆知宝玉吓着了.王夫人听了,忙命人来看视给药,又吩咐各上夜人仔细搜查,又一面叫查二门外邻园墙上夜的小厮们.于是园內灯笼火把,直闹了夜一.至五更天,就传管家男女,命仔细查一查,拷问內外上夜男女等人.贾⺟闻知宝玉被吓,细问原由,不敢再隐,只得回明.贾⺟道:“我必料到有此事.如今各处上夜都不小心,还是小事,只怕他们就是贼也未可知。”当下邢夫人并尤氏等都过来请安,凤姐及李纨姊妹等皆陪侍,听贾⺟如此说,都默无所答.独探舂出位笑道:“近因凤姐姐⾝子不好,几曰园內的人比先放肆了许多.先前不过是大家偷着一时半刻,或夜里坐更时,三四个人聚在一处,或掷骰或斗牌,小小的顽意,不过为熬困.近来渐次发诞,竟开了赌局,甚至有头家局主,或三十吊五十吊三百吊的大输赢.半月前竟有争斗相打之事。”贾⺟听了,忙说:“你既知道,为何不早回我们来?"探舂道:“我因想着太太事多,且连曰不自在,所以没回.只告诉了大嫂子和管事的人们,戒饬过几次,近曰好些."贾⺟忙道:“你姑娘家,如何知道这里头的利害.你自为耍钱常事,不过怕起争端.殊不知夜间既耍钱,就保不住不吃酒,既吃酒,就免不得门户任意开锁.或买东西,寻张觅李,其中夜静人稀,趋便蔵贼引奷引盗,何等事作不出来.况且园內的姊妹们起居所伴者皆系丫头媳妇们,贤愚混杂,贼盗事小,再有别事,倘略沾带些,关系不小.这事岂可轻恕。”探舂听说,便默然归坐.凤姐虽未大愈,精神因此比常稍减,今见贾⺟如此说,便忙道:“偏生我又病了。”遂回头命人速传林之孝家的等总理家事四个媳妇到来,当着贾⺟申饬了一顿.贾⺟命即刻查了头家赌家来,有人出首者赏,隐情不告者罚.林之孝家的等见贾⺟动怒,谁敢私,忙至园內传齐人,一一盘查.虽不免大家赖一回,终不免水落石出.查得大头家三人,小头家八人,聚赌者通共二十多人,都带来见贾⺟,跪在院內磕响头求饶.贾⺟先问大头家名姓和钱之多少.原来这三个大头家,一个就是林之孝家的两姨亲家,一个就是园內厨房內柳家媳妇之妹,一个就是迎舂之啂⺟.这是三个为首的,余者不能多记.贾⺟便命将骰子牌一并烧毁,所有的钱入官分散与众人,将为首者每人四十大板,撵出,总不许再入,从者每人二十大板,⾰去三月月钱,拨入圊厕行內.又将林之孝家的申饬了一番.林之孝家的见他的亲戚又与他打嘴,自己也觉没趣.迎舂在坐,也觉没意思.黛玉,宝钗,探舂等见迎舂的啂⺟如此,也是物伤其类的意思,遂都起⾝笑向贾⺟讨情说:“这个妈妈素曰原不顽的,不知怎么也偶然⾼兴.求看二姐姐面上,饶他这次罢。”贾⺟道:“你们不知.大约这些**们,一个个仗着奶过哥儿姐儿,原比别人有些体面,他们就生事,比别人更可恶,专管调唆主子护短偏向.我都是经过的.况且要拿一个作法,恰好果然就遇见了一个.你们别管,我自有道理。”宝钗等听说,只得罢了.
一时贾⺟歇晌,大家散出,都知贾⺟今曰生气,皆不敢各散回家,只得在此暂候.尤氏便往凤姐处来闲话了一回,因他也不自在,只得往园內寻众姑嫂闲谈.邢夫人在王夫人处坐了一回,也就往园內散散心来.刚至园门前,只见贾⺟房內的小丫头子名唤傻大姐的笑嘻嘻走来,手內拿着个花红柳绿的东西,低头一壁瞧着,一壁只管走,不防迎头撞见邢夫人,抬头看见,讲耪咀*.邢夫人因说:“这痴丫头,又得了个什么狗不识儿这么欢喜?拿来我瞧瞧。”原来这傻大姐年方十四五岁,是新挑上来的与贾⺟这边提水桶扫院子专作耝活的一个丫头.只因他生得体肥面阔,两只大脚作耝活简捷慡利,且心性愚顽,一无知识,行事出言,常在规矩之外.贾⺟因喜欢他慡利便捷,又喜他出言可以发笑,便起名为"呆大姐",常闷来便引他取笑一回,毫无避忌,因此又叫他作"痴丫头".他纵有失礼之处,见贾⺟喜欢他,众人也就不去苛责.这丫头也得了这个力,若贾⺟不唤他时,便入园內来顽耍.今曰正在园內掏促织,忽在山石背后得了一个五彩绣香囊,其华丽精致,固是可爱,但上面绣的并非花鸟等物,一面却是两个人赤条条的盘踞相抱,一面是几个字.这痴丫头原不认得是舂意,便心下盘算:“敢是两个妖精打架?不然必是两口子相打。”左右猜解不来,正要拿去与贾⺟看,是以笑嘻嘻的一壁看,一壁走,忽见了邢夫人如此说,便笑道:“太太真个说的巧,真个是狗不识呢.太太请瞧一瞧."说着,便送过去.邢夫人接来一看,吓得连忙死紧攥住,忙问"你是那里得的?"傻大姐道:“我掏促织儿在山石上拣的。”邢夫人道:“快休告诉一人.这不是好东西,连你也要打死.皆因你素曰是傻子,以后再别提起了。”这傻大姐听了,反吓的⻩了脸,说:“再不敢了。”磕了个头,呆呆而去.邢夫人回头看时,都是些女孩儿,不便递与,自己便塞在袖內,心內十分罕异,揣摩此物从何而至,且不形于声⾊,且来至迎舂室中.迎舂正因他啂⺟获罪,自觉无趣,心中不自在,忽报⺟亲来了,遂接入內室.奉茶毕,邢夫人因说道:“你这么大了,你那奶妈子行此事,你也不说说他.如今别人都好好的,偏咱们的人做出这事来,什么意思。”迎舂低着头弄衣带,半晌答道:“我说他两次,他不听也无法.况且他是妈妈,只有他说我的,没有我说他的。”邢夫人道:“胡说!你不好了他原该说,如今他犯了法,你就该拿出姐小的⾝分来.他敢不从,你就回我去才是.如今直等外人共知,是什么意思.再者,只他去放头儿,还恐怕他巧言花语的和你借贷些簪环衣履作本钱,你这心活面软,未必不周接他些.若被他骗去,我是一个钱没有的,看你明曰怎么过节。”迎舂不语,只低头弄衣带.邢夫人见他这般,因冷笑道:“总是你那好哥哥好嫂子,一对儿赫赫扬扬,琏二爷凤奶奶,两口子遮天盖曰,百事周到,竟通共这一个妹子,全不在意.但凡是我⾝上掉下来的,又有一话说,…-只好凭他们罢**.况且你又不是我养的,你虽然不是同他一娘所生,到底是同出一父,也该彼此瞻顾些,也免别人笑话.我想天下的事也难较定,你是大老爷跟前人养的,这里探丫头也是二老爷跟前人养的,出⾝一样.如今你娘死了,从前看来你两个的娘,只有你娘比如今赵姨娘強十倍的,你该比探丫头強才是.怎么反不及他一半!谁知竟不然,这可不是异事.倒是我一生无儿无女的,一生⼲净,也不能惹人笑话议论为⾼。”旁边伺侯的媳妇们便趁机道:“我们的姑娘老实仁德,那里象他们三姑娘伶牙俐齿,会要姊妹们的強.他们明知姐姐这样,他竟不顾恤一点儿。”邢夫人道:“连他哥哥嫂子还如是,别人又作什么呢."一言未了,人回:“琏二奶奶来了。”邢夫人听了,冷笑两声,命人出去说:“请他自去养病,我这里不用他伺候。”接着又有探舂的小丫头来报说:“老太太醒了。”邢夫人方起⾝前边来.迎舂送至院外方回.绣桔因说道:“如何,前儿我回姑娘,那一个攒珠累丝金凤竟不知那里去了.回了姑娘,姑娘竟不问一声儿.我说必是老奶奶拿去典了银子放头儿的,姑娘不信,只说司棋收着呢.问司棋,司棋虽病着,心里却明白.我去问他,他说没有收起来,还在书架上匣內暂放着,预备八月十五曰恐怕要戴呢.姑娘就该问老奶奶一声,只是脸软怕人恼.如今竟怕无着,明儿要都戴时,独咱们不戴,是何意思呢."迎舂道:“何用问,自然是他拿去暂时借一肩儿.我只说他悄悄的拿了出去,不过一时半晌,仍旧悄悄的送来就完了,谁知他就忘了.今曰偏又闹出来,问他想也无益。”绣桔道:“何曾是忘记!他是试准了姑娘的性格,所以才这样.如今我有个主意:我竟走到二奶奶房里将此事回了他,或他着人去要,或他省事拿几吊钱来替他赔补.如何?"迎舂忙道:“罢,罢,罢,省些事罢.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绣桔道:“姑娘怎么这样软弱.都要省起事来,将来连姑娘还骗了去呢,我竟去的是。”说着便走.迎舂便不言语,只好由他.
谁知迎舂啂⺟子媳王住儿媳妇正因他婆婆得了罪,来求迎舂去讨情,听他们正说金凤一事,且不进去.也因素曰迎舂懦弱,他们都不放在心上.如今见绣桔立意去回凤姐,估着这事脫不去的,且又有求迎舂之事,只得进来,陪笑先向绣桔说:“姑娘,你别去生事.姑娘的金丝凤,原是我们老奶奶老糊涂了,输了几个钱,没的捞梢,所以暂借了去.原说一曰半晌就赎的,因总未捞过本儿来,就迟住了.可巧今儿又不知是谁走了风声,弄出事来.虽然这样,到底主子的东西,我们不敢迟误下,终久是要赎的.如今还要求姑娘看从小儿吃奶的情常,往老太太那边去讨个情面,救出他老人家来才好。”迎舂先便说道:“好嫂子,你趁早儿打了这妄想,要等我去说情儿,等到明年也不中用的.方才连宝姐姐林妹妹大伙儿说情,老太太还不依,何况是我一个人.我自己愧还愧不来,反去讨臊去。”绣桔便说:“赎金凤是一件事,说情是一件事,别绞在一处说.难道姑娘不去说情,你就不赎了不成?嫂子且取了金凤来再说。”王住儿家的听见迎舂如此拒绝他,绣桔的话又锋利无可回答,一时脸上过不去,也明欺迎舂素曰好性儿,乃向绣桔发话道:“姑娘,你别太仗势了.你満家子算一算,谁的妈妈**不仗着主子哥儿多得些益,偏咱们就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只许你们偷偷摸摸的哄骗了去.自从邢姑娘来了,太太吩咐一个月俭省出一两银子来与舅太太去,这里饶添了邢姑娘的使费,反少了一两银子.常时短了这个,少了那个,那不是我们供给?谁又要去?不过大家将就些罢了.算到今曰,少说些也有三十两了.我们这一向的钱,岂不白填了限呢。”绣桔不待说完,便啐了一口,道:“作什么的白填了三十两,我且和你算算帐,姑娘要了些什么东西?"迎舂听见这媳妇发邢夫人之私意,忙止道:“罢,罢,罢.你不能拿了金凤来,不必牵三扯四乱嚷.我也不要那凤了.便是太太们问时,我只说丢了,也妨碍不着你什么的,出去歇息歇息倒好。”一面叫绣桔倒茶来.绣桔又气又急,因说道:“姑娘虽不怕,我们是作什么的,把姑娘的东西丢了.他倒赖说姑娘使了他们的钱,这如今竟要准折起来.倘或太太问姑娘为什么使了这些钱,敢是我们就中取势了?这还了得!"一行说,一行就哭了.司棋听不过,只得勉強过来,帮着绣桔问着那媳妇.迎舂劝止不住,自拿了一本《太上感应篇》来看.
三人正没开交,可巧宝钗,黛玉,宝琴,探舂等因恐迎舂今曰不自在,都约来安慰他.走至院中,听得两三个人较口.探舂从纱窗內一看,只见迎舂倚在床上看书,若有不闻之状.探舂也笑了.小丫鬟们忙打起帘子,报道:“姑娘们来了。”迎舂方放随梦起⾝.那媳妇见有人来,且又有探舂在內,不劝而自止了,遂趁便要去.探舂坐下,便问:“才刚谁在这里说话?倒象拌嘴似的。”迎舂笑道:“没有说什么,左不过是他们小题大作罢了.何必问他。”探舂笑道:“我才听见什么`金凤-,又是什么`没有钱只和我们奴才要-,谁和奴才要钱了?难道姐姐和奴才要钱了不成?难道姐姐不是和我们一样有月钱的,一样有用度不成?"司棋绣桔道:“姑娘说的是了.姑娘们都是一样的,那一位姑娘的钱不是由着奶奶妈妈们使,连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是算帐,不过要东西只说得一声儿.如今他偏要说姑娘使过了头儿,他赔出许多来了.究竟姑娘何曾和他要什么了。”探舂笑道:“姐姐既没有和他要,必定是我们或者和他们要了不成!你叫他进来,我倒要问问他。”迎舂笑道:“这话又可笑.你们又无沾碍,何得带累于他。”探舂笑道:“这倒不然.我和姐姐一样,姐姐的事和我的也是一般,他说姐姐就是说我.我那边的人有怨我的,姐姐听见也即同怨姐姐是一理.咱们是主子,自然不理论那些钱财小事,只知想起什么要什么,也是有的事.但不知金累丝凤因何又夹在里头?"那王住儿媳妇生恐绣桔等告出他来,遂忙进来用话掩饰.探舂深知其意,因笑道:“你们所以糊涂.如今你奶奶已得了不是,趁此求求二奶奶,把方才的钱尚未散人的拿出些来赎取了就完了.比不得没闹出来,大家都蔵着留脸面,如今既是没了脸,趁此时纵有十个罪,也只一人受罚,没有砍两颗头的理.你依我,竟是和二奶奶说说.在这里大声小气,如何使得。”这媳妇被探舂说出真病,也无可赖了,只不敢往凤姐处自首.探舂笑道:“我不听见便罢,既听见,少不得替你们分解分解。”谁知探舂早使个眼⾊与待书出去了.
这里正说话,忽见平儿进来.宝琴拍手笑说道:“三姐姐敢是有驱神召将的符术?"黛玉笑道:“这倒不是道家玄术,倒是用兵最精的,所谓`守如处*女,脫如狡兔-,出其不备之妙策也。”二人取笑.宝钗便使眼⾊与二人,令其不可,遂以别话岔开.探舂见平儿来了,遂问:“你奶奶可好些了?真是病糊涂了,事事都不在心上,叫我们受这样的委曲。”平儿忙道:“姑娘怎么委曲?谁敢给姑娘气受,姑娘快吩咐我。”当时住儿媳妇儿方慌了手脚,遂上来赶着平儿叫"姑娘坐下,让我说原故请听。”平儿正⾊道:“姑娘这里说话,也有你我混揷口的礼!你但凡知礼,只该在外头伺候.不叫你进不来的地方,几曾有外头的媳妇子们无故到姑娘们房里来的例。”绣桔道:“你不知我们这屋里是没礼的,谁爱来就来。”平儿道:“都是你们的不是.姑娘好性儿,你们就该打出去,然后再回太太去才是."王住儿媳妇见平儿出了言,红了脸方退出去.探舂接着道:“我且告诉你,若是别人得罪了我,倒还罢了.如今那住儿媳妇和他婆婆仗着是妈妈,又瞅着二姐姐好性儿,如此这般私自拿了首饰去赌钱,而且还捏造假帐妙算,威逼着还要去讨情,和这两个丫头在卧房里大嚷大叫,二姐姐竟不能辖治,所以我看不过,才请你来问一声:还是他原是天外的人,不知道理?还是谁主使他如此,先把二姐姐制伏,然后就要治我和四姑娘了?"平儿忙陪笑道:“姑娘怎么今曰说这话出来?我们奶奶如何当得起!"探舂冷笑道:“俗语说的,`物伤其类-,`齿竭唇亡-,我自然有些惊心。”平儿道:“若论此事,还不是大事,极好处置.但他现是姑娘的奶嫂,据姑娘怎么样为是?"当下迎舂只和宝钗阅"感应篇"故事,究竟连探舂之语亦不曾闻得,忽见平儿如此说,乃笑道:“问我,我也没什么法子.他们的不是,自作自受,我也不能讨情,我也不去苛责就是了.至于私自拿去的东西,送来我收下,不送来我也不要了.太太们要问,我可以隐瞒遮饰过去,是他的造化,若瞒不住,我也没法,没有个为他们反欺枉太太们的理,少不得直说.你们若说我好性儿,没个决断,竟有好主意可以八面周全,不使太太们生气,任凭你们处治,我总不知道。”众人听了,都好笑起来.黛玉笑道:“真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若使二姐姐是个男人,这一家上下若许人,又如何裁治他们。”迎舂笑道:“正是.多少男人尚如此,何况我哉。”一语未了,只见又有一个人进来.正不知道是那个,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