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人影,先后从一块⾼达三丈的大石跳下来,无一幸免的滚倒在长可及膝的青草堆中,喘着气爬不起来。
徐子陵是全力苦战兼受伤,赶了近两个时辰的路,已接近油尽灯枯的境况。
跋锋寒则是重伤初愈,再耗真元,疲不能兴。
寇仲的情况亦好不了到那里去,早前为跋锋寒疗伤时,听到曲傲的笑声,心急下一鼓作气的加劲为跋锋寒打通闭塞了的经脉,过度损耗下,又赶了这么远的路,自也累得要命。
寇仲勉強从草地仰起脸来,环目扫视,在星光月⾊下,尽是起伏不尽的山头野岭,苦笑道:"我们是否走错了方向,为何仍见不到洛阳城的影子呢?"
跋锋寒喘着气道:"我是以天上的星辰来辨别方向的绝不会迷途,至不济都该抵达大河的南岸。"
徐子陵低喝道:"起来练功!"
寇仲和跋锋寒同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以⾝作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艰苦的坐起来,虽是摇摇晃晃,但声音却是肯定有力的道:"这是老跋说的,若练的是上乘武功,最忌在⾝疲力竭时放弃一切似的瘫痪下来,所以我们要把握这难得的机会,以钢铁意志和疲劳对抗,明白了吗?"
跋锋寒苦笑道:"徐师傅教训得好。"学他般坐起来。
寇仲也爬起⾝来,却是站直虎躯,昂然道:"站着对我是自然一点。"
两人那有力气理会他,闭上眼睛,各自修行。
他们都明白到,目下唯一求生之法,就是尽快使精神体力回复过来,那时要打要逃都可任随尊便。
事实上这是一场功力体能的竞赛。
本来是只有婠婠、曲傲等才能赶得上他们,其它人都给拋在后方。
不过他们曾多次停下歇息疗伤,情况可能已改变了。 临天明时,寇仲忽地大喝一声,徐子陵和跋锋寒猛睁开眼时,寇仲正跃上半空,井中月朝在上空飞过的一只怪鸟击去。
两人刚从最深沉的调息中醒转过来,一时间都意识不到寇仲为何要这样做。
怪鸟"呱"的一声,横掠开去,往左方一片疏林顶上投去。
寇仲左手发出一股指风,击向怪鸟。
鸟儿像长了眼睛似的振翼斜起,但仍被寇仲指风扫中左翼尖处,一声悲鸣,喝醉酒般没进林內。
寇仲如临大敌的追进林內去。
徐子陵迎上跋锋寒询问的目光,道:"我记起来了,这是沉落雁养的扁⽑畜牲,专替她找寻敌踪,非常灵异。"
跋锋寒⾊变道:"那表示李密的人已大约把握到我们的位置,所以才会放出怪鸟在这区域搜寻我们。"
徐子陵默察体內情况,发觉回复了六、七成功力,劳累一扫而空,问道:"你情况如何?"
跋锋寒哂道:"我在域外都不知曾受过多少次伤,比这更严重的至少有十多趟,算不了什么!"
这时寇仲一脸怏怏不忿的走回来,狠狠道:"给它溜了,不过它绝飞不远,扁⽑畜牲靠的就是两翼的平衡,伤了一边就像我们成了跛子般,哈!"
两人为之莞尔。
天亮了起来,三人都精神大振,颇有重获生新命的曼妙感觉。
寇仲回刀鞘內,笑道:"怎么走?"
跋锋寒双目寒芒电闪,望往北方道:"先抵大河,再设法找条船儿省省脚力吧!" 三人展开浑⾝解数,又以潜踪匿隐之术,望北奔出了数十里,太阳仍未抵中天。
他们为了保留体力真元,缓下脚步,一边打量四周环境。跋锋寒指着西北方道:
"洛阳和偃师该在那个方向,但若我们沿直线奔去,不投进某一批敌人的天罗地网才是怪事。"
寇仲神⾊一动道:"不若我们先去偃师吧!"
徐子陵当然知他到偃师去是为了找王世充,俾能献计对付李密。
跋锋寒却微讶道:"你不是要赶着到洛阳去吗?"
寇仲尴尬的道:"我到洛阳其中一个目的是找王世充,不过听李密说他率兵到了偃师城,横竖顺路,便去和他谈两句吧!"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不要胡诌了!你当我不知道你仲少是想借刀杀人吗?争天下的事我像子陵般根本没趣兴去管,但念在一场相识,我又闲着没事,陪你凑凑热闹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寇仲喜道:"想不到你这么够朋友。"
此时三人步上一个小山丘,只见下方有条数十户人家的小村庄,但却没有丝毫生气,竟是一条被废弃了的荒村。
在这天下大乱的年代里,此类荒村随处可见,毫不稀奇。
跋锋寒忽然止步,低声道:"村內有人!"
寇仲和徐子陵随他停了下来,定神瞧去,只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屋宇残破剥落,与以前见过的荒村,在外观上没有什么大分别。
徐子陵点头道:"我也感到有点不妥当,老跋你有什么发现呢?"
跋锋寒沉声道:"我刚才看到其中一间屋的窗缝精光一闪,该是眼珠的反光,绝错不了。"
寇仲抓头道:"会是谁呢?"
徐子陵分析道:"可能是与我们完全无关的人也说不定,若是沉落雁又或阴癸派的人,何须这么闪闪缩缩呢?"
寇仲道:"小陵说得有理。怎么样?我们是否该绕道走呢?"
跋锋寒微笑道:"仲少为了争霸天下,却变得胆子小了,但小心一得一失,因绕道反碰上敌人,便太不值哩。"
寇仲哈哈一笑道:"恁多废话,走便走吧!"
领头奔下小坡。 三人以漫步的悠闲姿态,油然入进村口。
两排屋子左右延伸开去,静如鬼域。
蓦地蹄声在村口另一边响起,且奔行甚速。
跋锋寒倾耳一听,皱眉道:"若我们这般往前走去,刚好与来骑在村口外碰个正看,要不要找间屋躲起来,看看是什么一回事?"
寇仲和徐子陵都生出好奇心,点头同意,三人遂加快脚步,来到村內,透窗看清楚其中一间屋內没有人后,扭断门锁,推门入內。
寇仲和跋锋寒各自把向街的两扇窗门推开少许,往外窥看。
此时蹄声愈是响亮,听来不出一盏热茶的工夫,骑队将抵达此处。
跋锋寒皱眉道:"听蹄声来人怕有四、五十骑之众,都是精擅骑术的好手,蹄声整齐平匀,可知曾受过训练,又经长期合作,才有如此声势。"
寇仲道:"最奇怪是刚才蹄声骤然响起,似是他们先待在某处,然后忽然发动,笔直朝这方向奔来,真是古怪,不知是否针对我们呢?"
徐子陵此时走到后门处,推门看去,后面是个大天井,接着是后进的寝室,闻言心中一动道:"会否前面就是大河流经处,这批人马刚从船上下来呢?"
跋锋寒和寇仲均觉有理,前者沉声道:"若确是如此,待会若须分散逃走,我们就在大河南岸以标志为记会合,再齐往偃师找老王去。"
两人点头答应。
就在此时,徐子陵听到后进的房子里传来仅可察觉的一下轻微呼昅声,好奇心起,道:"我到后面看看!"
跋锋寒和寇仲正全神留意前面的情况,只是略作点头,徐子陵遂跨过门槛,步进天井去。
凭着刚才的印象,徐子陵试推左边厢房的门,木门应手而开。
徐子陵朝內看去,登时愕然,只见一个黑⾊劲装的健美女郎,大列列地躺在纱帐低垂的榻子上,双目紧闭,动也不动。
透过纱帐的净化,此女肤皮如雪似玉,白得异乎寻常,黑衣白肤,明艳夺目。她如玄丝的双眉飞扬入鬓,乌黑的秀发在顶上结了个美人髻,一撮刘海轻柔地覆在额上,眼角朝上倾斜⾼挑,最使人印象深刻是她挺直的鼻梁,与稍微⾼起的颧骨匹配得无可挑剔,傲气十足但又不失风姿清雅。
红润的嘴唇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动人神气,像正在梦境里碰上甜藌的遭遇。
徐子陵首先联想起婠婠,但却肯定认为眼前此姝不似阴癸派的妖女,因为此女与婠婠、旦梅又或白清儿有种迥然有异的开朗气质,绝不是那种令人心寒的诡艳。徐子陵愕然半晌后,才跨过门槛,移到榻前,伸手拨开纱帐。
以他对女性的定力,亦不由心中赞叹。
在劲服的紧里下,她苗条而玲珑浮凸的美好⾝段表露无遗,惹人遐想。
没有纱帐的阻隔,五官的线条更清晰得令人有惊心动魄的感觉,美目深嵌在秀眉之下,两片洋溢着贵族气派的香唇紧闭着,呼昅轻柔得像舂曰朝阳初升下拂过的柔风。
纵使她在沉睡中,徐子陵仍直觉感到她是个性格佻脫,活泼媚妩的女郎。
她的艳⾊绝不逊于假寐时的婠婠。
一时间,徐子陵连已来到荒村北面入口处的震天蹄音都忘掉了。
美女的睫⽑晃动了一下,接着张开眸子,朝他瞧来,还甜甜浅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美丽牙齿。 外面小屋的跋锋寒和寇仲都察觉到徐子陵那方面的异样情况,但既没听到打斗的声音,来骑又已入村,遂仍把注意力集中在窗外。
蹄声大作下,四十多骑拥进村来,个个劲装打扮,携有兵器。
带头是个満脸横⾁的⾼大壮汉,背揷双刀,双目闪闪有神,显是內外兼修的⾼手。
其它人无不是強悍之辈,动作整齐划一,很有默契。
带头壮汉勒马停定,其它人则散往四方,扼守村內所有信道。
跋锋寒移到寇仲那边的窗子处,低声道:"此人叫‘双刀‘杜⼲木,我曾在洛阳见过他一面,好象是越王侗心腹大臣元文都的手下大将,乃吕梁派目下最杰出的⾼手,双刀使得相当不错。"
寇仲暗忖若能被跋锋寒这心⾼气傲的人评为"相当不错",那就定有两下子。忽又感到吕梁派相当耳熟,想了想才记起秦叔宝暗恋的情人,正是吕梁派主的女儿,心想又会这么凑巧的。
越王侗正是名义上坐镇洛阳的皇帝,王世充只是他的臣子。
杜⼲木打出手势,众骑士纷纷下马,开始搜索全村。 徐子陵接触到一对充満挑战性的漂亮明眸,心神轻颤时,女子向他伸出洁白纤柔的玉手,微笑道:"拉人家起来好吗?"
徐子陵犹豫片晌,才抓起她纤巧尖长的玉掌,登时一阵暖腻柔软的感觉直透心坎,心中微荡。
美女被他拉得坐直躯娇,低鬟浅笑的道了声"谢谢"后,移坐床沿去,拍拍旁边的空位道:"坐下来好吗?我们谈谈吧!"
徐子陵皱眉道:"外面那些人是否来寻你的呢?你还有谈天的闲情吗?"
美女作出侧耳倾听的迷人神态,咋舌道:"恶人又来捉奴家了!你定要救我,人家除了轻功外,其它的功夫都是稀松平常呢。"
她的眸子宛若荡漾在一泓秋水里的两颗明星,极为引人。尤其是说话时眼神随着表情不住变化,似若泛起一个接一个的涟漪,谁能不为之心摇神动。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姑娘究竟是谁呢?外面那批恶人又是何方神圣?"
美女长⾝而起,只比⾼挺的徐子陵矮上两寸许,⾝形优雅⾼佻。
她毫不客气地坐入靠角的椅子內,螓首靠往椅背,闭目吁出一口香气道:"可真累死人呢!"
旋又睁开美目,欣然道:"人家只看你们入村时显露出来的英雄气概,便知你们是行侠仗义的好汉子,绝不会对我这弱质纤纤的女子置而不顾的,对吗?噢!差点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叫董淑妮,王世充是我的大舅父。"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原来眼前此女,就是跋锋寒提过艳盖洛阳的董淑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