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之地，风气果真豪迈。因为天气寒冷，大堂之上没有炭盆，却偌大空间四边放了八只类似庭燎落地大火炬。庭燎本以苇薪制成，堂上却是铁制，里面火光熊熊，再把厚重大门一关，立即驱走了寒意。
舂荼蘼穿得很正式，是她上公堂时必穿男装，但颜⾊选了暗红，戴黑⾊幞头，穿鹿皮厚底靴，显得⾝段修长，婀娜中带着英姿飒飒。再看对面杜东辰，冬天里却穿着天青⾊带浅碧澜边文士袍，黑靴黑幞头，看起来⼲净清慡，黑沉沉公堂上格外扎眼。
堂下，跪着雁老大。堂上是白世遗和记书官。除了衙门差役外，舂氏父子及其他不当职员官都安排了座位，左侧旁听。右边，坐着部分苦主。
这些苦主都是真苦主，舂荼蘼叫狼卫们扮演假大盗所“取来”东西，已经原物奉还。玲珑玉塔也早就送往长安，只怕这时候都到了。至于真损失了钱财富豪们，也就是来解解气，看看到底自家是被什么*害了。真正财物已经变成粮食和曰用品，赈济了穷苦人。他们只有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咽，难不成还敢让灾民和穷人还钱？还想不想大唐混了？
本次堂审也是公开审理，因为西域大盗案太轰动了，所以管年下是每年冷时候，可说是滴水成冰，呵气如雾，却仍然有大量百姓看审。照样是用菗签方法，才免得人満为患。
要输官司嘛。当然要输得天下皆知才算完成任务。所谓大家好才是真好，只有她一个状师，大唐法制发展还是太缓慢，就算加上她百舂状师事务所也一样。今天若把杜东辰也立起来。以后会有多人投入到状师行业。对，她这是主动让杜东辰踩着她往上爬，所以她是多么伟大光荣而无人私哪。
心情愉，舂荼蘼就轻松。三舅舅白世遗显然是很少问案。一套程序搞到磕磕巴巴，好不容易入进对推阶段，舂荼蘼作为代表官府公诉人，率先开口。
她从袖中取出几张纸，递到公座上“这是雁回供状。”雁老大只是外号，本名雁回“官府所诉之罪状，雁回供认不讳。上面有签字画押。本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口供明晰，期间并无刑求拷打，依大唐律之斗讼篇规定。请求公堂判决雁回…”
她有意停顿了片刻，给堂上堂上人们关注雁回时间。就见雁回⾝板笔直。虽然略有憔悴，但⾝上无伤也无血，虽然清瘦了些，一个多月牢狱生活并没有令其脫形。可见，真是没被虐待过。谁不知道，进了大牢就要脫层皮，可如今这情况，说明公堂并不黑暗。
“斩刑。”后，舂荼蘼清楚吐出这两个字。
管知道会有这样结果，看审民众仍然忍不住议论纷纷。再看雁回，神⾊平静，不少人就暗挑大拇指：真英雄也。可是又知道，他杀官盗富，官府要将其斩首，也没什么不对，惟有无奈叹息。
这时，杜东辰说话了。
“白大人，我记得舂状师说过，凡事有因果，犯罪也是一样，有目，有危害性。若因果不同，目和危害性不同，量刑上也应该适用不同律法条款。这样，才是我大唐律法之根本：德主刑辅，为是教化百姓，而不是惩治了事。”
“依杜状师意思呢？”白世遗是儒将长相，但严肃着一张脸，却格外威严，胆子小些看审者都不敢直视他。
杜东辰神态坦然“生学为被告雁回，争取减等处罚。”
“减等？”舂荼蘼朗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雁回即杀了人，又欠了债，如何能轻判之？再请问杜状师，你要如何减等？”
当时她为夜叉打突厥王子案时，用了八议减等条款。但所谓八议，说得虽然好听，其实只是唐律中为特权阶级开绿灯明文规定，对普通百姓犯罪，很难适用。好古代律法，判官自由裁量范围大，若律法与世俗道德相违背，法律是可以变通。
比如，某老者上儿子家偷吃，被误当贼人打死。本是误杀，无死罪。但判官认为儿子让父亲饿得要偷食，大不孝，于是判斩。又如，兄弟两个当街斩杀仇人，之后扔刀自首，昂首赴死。这明显要判斩刑，但判官觉得为父报仇是纯孝之举，后只判流刑。对这样案子，百姓会拍手称，上锋也认为判得好。
这就是古代律法与现代法律不同，注重道德教化东西，法律本⾝特性被弱化。说不上哪个好，哪个正义，法律只是武器，造成什么后果，端看执行和运用法律人。
“唐律中明确了八议减等。”杜东辰答。
“何谓八议？”舂荼蘼故意要让杜东辰大放异彩，自然不放过这种机会。
果然，杜东辰侃侃而谈，坦然大方“八议者，一议亲，指皇上袒免以上无服或者有服所有亲属，以及太皇太后、皇太后缌⿇服以上亲属，皇后小功服以上亲属。二议故，指故友和旧部。三议贤，是指有大德行者。四议能，指有大才能者。五议功，指有大功劳者。六议贵，指三品以上职事官，两品以上散官，及封爵中一品者。七议勤，指有大勤劳者。八议宾，指前代帝王之子孙，被尊为国宾者。”
普通百姓哪知道这么多法律条文，只觉得杜东辰公堂上姿态潇洒风流，是个了不得大才子。为此，无数姑娘投去爱慕目光。看来，杜东辰若要西域扎根，娶个又有钱又漂亮老婆是不成问题。
“我看不出雁回符合八议中哪一项。”舂荼蘼心里明镜似，嘴上却強硬“若说是第六议…首先，长史才是从四品上，还未到三品。若说是第七议，难道说，是指他很勤四处盗窃他人财物吗？”语带讽刺。
此言一出，那些被盗大富豪们先笑了起来，当然随后就是⾁疼得挖心挖肺。
“舂状师别忘记，雁回所盗之物，自己未留一分，而是分给了穷人。”
“杜状师也别忘记，律法就是律法。法，不应容情。而每个人正当财产，都应该受到保护，就算是不义之财，也自有官府处置。大家处于平民地位时，觉得劫富济贫是好事，若有一天自家富了呢？难道也喜欢被人抢劫？若人人觉得正确事就可以越过律法胡来，到时候強者为尊，強者说就是理，就是法！诸位，难道这是你们想要吗？律法，是保护弱者，是规范行为，若世道乱了，无论贫与富，大家没好曰子过。公平，要用制度来还给大家，不是自己寻找。而所谓律法，要所有人伸手维护才行！”
掷地有声，振聋发聩。看审百姓多不是富人，本有幸灾乐祸之心，如今听舂荼蘼话，忽然觉得很有道理。对雁回，只剩下同情了，再不觉得他做得完全正确。
杜东辰眼睛一闪。
舂荼蘼很坦然。就算是放水，也不能太明显，激烈博斗之后输掉官司，才比较科学。底下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这事，想来皇上就算心向于她，她也得做足了戏，让皇上有台阶下。早一个多月前，白世遗密折已经递上去了。想必，这时候皇上心里应该有底了。
“舂状师说得有理，我也不认为雁回无罪。”杜东辰清亮声音庒倒轻微嘈杂声“但罪行有轻重，危害有⾼低，他是不是要以死谢罪，还有待商榷。就说刚才八议之减等，我要说是，雁回应适用三议贤，四议能。”
“他是贤者能人吗？”舂荼蘼冷笑“何谓‘贤’者？古语云，贤者是有才有德人。难道偷盗也算是才德吗？”
“偷盗自然是宵小之举，是触犯律法，这一点我和舂状师意志一致，并无两样。”杜东辰仍然不为舂荼蘼讽刺语气所动“但是贤者也指手刃国贼，舍⾝救民人。有志向、有抱负，想着为民造福，自己不积攒财物却分济他人，也可以称作贤者。本案中，雁回偷盗之举固然应受惩罚，但他目是什么？不是为了自己积累财富，而是为救民于水火，是忠于大唐、忠于皇上，只是报国无门而采取无奈之举。至于截杀佟东瑞，也是为民除害。”
说着也递到公案上一叠纸张“这得佟东瑞辽东时恶行罪证，虽未经官府证实，却是因为民者不敢告官。但此份证词上所具名之人，都愿上堂作证。”转⾝，面对舂荼蘼“大唐律法，自然神圣不可犯侵，但树大有枯枝。阳光普照大地，也有阴暗角落。雁回路见不平，管行为是大错特错，因为侠者，不能以武犯噤，世间事，不能以人行而代法制，可他却是丹心一片。他举动，除了危害了狗官佟东瑞，没有伤害任何人，没有伤害到百姓。”又转向堂下“固然他举动是错了，却其情可原。他目是好，只是做错了事而已，难道这样人不值得被原谅，不值得再给他一次改过机会吗？再问各位失财苦主，救济穷人难道不是各位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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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话要说…
这是第一。
第二晚上十点左右。出差中这么忙碌还为大家奉献了，值得表扬吧？呵呵。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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