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出关
这孩子…实在是懂事得很。君迁盯着楚应神⾊认真专注的脸,忍不住在心里暗暗点头,越觉得満意,面上却是分毫不显,只是笑了笑,淡淡道:
“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这话一出,楚应立时就是一怔,随即脸上就显出了几分为难来——他原先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江湖上的事他并不懂,但在这些天的相处中,他也慢慢知道了那个清冷寡言、一直被君迁叫做“阿雪”的男人就是有剑神之称的西门吹雪,是绝世的剑客,而君迁…只是一个大夫,医术⾼明,武功却是平平。若要让他选择,他自然是更加向往西门吹雪那一⾝剑术的,可…
小小的少年仰起头,看着眼前浅笑的女子,拒绝的话却不知为什么怎么也说不出口。
如果他拒绝了,君迁也许会觉得遗憾,但却一定不会生他的气——不知道为什么,楚应就是有这样的直觉,可他还是拒绝不了。
她的性子其实很恶劣,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欺负他的机会,好像不看见他脸红就不肯罢休,可…那天她把自己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掌心格外的温暖和温柔——
这样的她,让他想起了去世的⺟亲——虽然,她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但他依然还是拒绝不了。
楚应虽然性格老成镇定,但毕竟还是个孩子,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神情,全部都被君迁一丝不落地看在了眼里,大概也就能猜到他的想法了,在心底愤愤地抱怨了和自己“抢徒弟”的西门吹雪一句,随即就无声地叹了口气,赶在楚应点头前先一步开了口:
“你不用这么快做决定,可以慢慢考虑,我不会勉強你。”
楚应张了张嘴想是想说什么,却到底还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而闭上了嘴。
君迁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越过他走到窗边,伸手退开了窗,仰起头看着窗外的月亮,轻声道:
“万花谷不是什么名门大派,我大概已经是如今唯一的一个万花弟子了。我是个大夫,医术还算不错,武功却并不好,我知道你其实是想跟阿雪学剑的,我也可以告诉你,若你做了我的徒弟学了别的,阿雪是一定不会再教你剑术的——他的弟子,必然是要专注于剑的。”
楚应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君迁似乎是对于他的反应浑然不觉,仍旧看着窗外的月⾊淡淡地道:“万花谷盛于唐时,自安史之乱后便衰败了。谷*有琴棋书画医工花七圣,我乃医圣门下,为杏林一脉。”
楚应一直觉得君迁是一个很爱笑的人,而且狡猾得不得了,恶趣味尤其重,就连西门吹雪那样的男人也常常会在她手里吃瘪,但她的脾气却很好,哪怕是对着下人,她也多半都总是笑盈盈地,看得出来根本就不在乎⾝份地位的差别——事实上,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除了医术和西门吹雪,根本就再没有她在意的东西了。
因为不在意,所以无所谓——这让她在绝大部分的时间里,心情总是不错的。
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语气淡淡的女子⾝上萦绕着一股浓浓的怅然和遗憾——她一定,是很在乎自己的师门吧?
君迁顿了顿,忽然低低地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终于又把话接了下去:“你本有家学渊源,又颇有天赋,若愿意入我门下,便为天工一脉,专研机关数术、天文历法。”
在听到“机关数术”这四个字的时候,楚应心中一动,眼睛顿时就是猛地一亮,同时也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那天君迁见到他做的几只小鸟后,那种惊讶中又带着欣喜的神⾊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男孩立时就上前两步,走到了墨袍女子的⾝后:
“我…”
“你不用现在回答我,”君迁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转过⾝来,微微弯下腰看他,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不要因为不忍拒绝而答应,好好想一想,待我出关之后再告诉我。”
…
对于万梅山庄的人来说,无论是自家庄主,还是曾经的“君姑娘”、现在的“夫人”闭关都是并不少见的事。君迁和西门吹雪虽然都不在,但庄里还是没有丝毫混乱,所有事都在管家的操持下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只是这一次,有些出乎意料地,先出关的人居然是西门吹雪,又过了五天,君迁这才也终于出了关。
君迁出关的时候正是早上——她夜一没睡,只是盘膝坐在榻上打坐冥想,黎明时分忽然心神一动,只觉得浑⾝的內力运转忽然加快了度,微微一怔后,立时凝神静气、抱元归一,镇定平静地继续如同往常一样运转离经易道的心法,一个时辰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只觉得经脉畅通、没有任何迟滞阻塞,虽然夜一没睡却并没有半点困倦,反倒是一派神清气慡。
很显然,这一次闭关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她突破了。
原本在剑三的游戏中,离经易道的心法共有八重,她早已満级,原以为没有办法再进一步了,但现在——她忽然想起系统消失之前她问起关于锋针的事,还记得当时系统的回答是【既然遇到了瓶颈,那就只能去突破了】。
当时还以为只是在说锋针的事,但现在一想——这句话其中的含义,或许远不仅仅是指一个“锋针”而已。
这一次的突破,让她渐渐开始越来越偏离了剑三的游戏,也越来越清楚,这不是游戏,而是一个实真鲜活的世界——她不知道这样的偏离究竟好不好,但…事已至此,她只能接受,而且事实上…她并不排斥着这样的改变。
说到系统…君迁长长的叹了口气,似乎是想将心里那种难言的怅然随着这一口浊气尽数吐出,随即又深深地昅了一口气,感觉着体內又深厚了不少的內力运转起来流畅自然,笑了笑,起⾝推开了门。
早晨的空气很好,君迁深昅了口气,只觉得⾝心舒畅,不紧不慢地往主院里走——不知道西门吹雪出关没有?多半还是没有吧,他每次闭关,时间似乎总是要比自己长些的。不过他不在也没关系,反正她来主院要找的也不是他…
君迁正在心里琢磨着呢,谁知道刚一进院子,居然就看见了那抹熟悉的白⾊⾝影,和往常一样正在练剑。
一个多月没有见面,西门吹雪好像还是老样子,依旧是一⾝白衣如雪、剑意锋锐,但君迁乍一眼看过去,竟觉得微有些陌生——西门吹雪的剑,好像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君迁只是本能地觉得,他浑⾝上下的气质似乎都与以前有了差别,像是比以前更冷更锋锐了,庒迫感也更重了,最重要的是…他的神⾊专注却又淡漠,十足就像是一个——神。
好像这个时候,他终于是彻彻底底地成为了“剑神”而不再是人。
君迁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西门吹雪却就在这个时候收了剑势还剑入鞘,似有所觉地侧头看了过来,君迁原本皱起的眉头几乎就是在同一时间舒展了开来——因为她看见,西门吹雪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神⾊一瞬间就温和了下来,在这冬曰的早晨看起来,甚至还带着淡淡的暖意。
他的剑术想必是又有精进了,但他终归还是西门吹雪,是那个待自己温柔包容的丈夫——只是一眼,君迁就已经确定了这一点。
西门吹雪只是几步的功夫就已经走到了君迁跟前,动作熟练又自然地伸了手,揉了揉妻子的头,久违了的清冷嗓音听起来竟似是带着淡淡的温柔:
“你已有所悟。”
“嗯,”君迁点头,笑了起来“你也是一样啊。”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忽然间伸手将君迁往自己怀里拉了拉,挡住了吹来的一阵寒风,伸手取了原本放在石凳上的狐裘将她整个裹了进去,确定了她已经被裹得严严实实不再觉得冷了以后,这才淡淡道:“吃早饭吧。”
君迁眨了眨眼睛,顿时就想起了她先前过来的目的,赶紧用力挣了挣挣脫了他的怀抱,猛头摇道:“你先去吃吧!我还有事要去找小应,好了就来!哦对了,你这次闭关好像时间比以前都短?我之前还以为你会比我晚出关呢!哎呀这个一会儿再说吧,我先去找小应…”
——以那孩子的性子,多半是会答应的吧?一想到要多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徒弟,她实在是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君迁说这话的时候,一边还频频转头去看楚应的房间,脸上満満的都是迫不及待——很显然,她回主院,并不是为了见“还在闭关中”的西门吹雪的。
君迁的话音刚落,立时就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一瞬间就降了下来,即使是裹着狐裘,也还是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君迁仰起头,看着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有些讨好地晃了晃:“…阿雪?”
西门吹雪低头,视线在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上微微一顿,稍一用力扯开了自己的袖子,顺势将她的手握紧掌心,拉着她转⾝就往楚应的房间里走,语气清冷:
“我陪你。”
君迁微微一愣,随即好像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似的,有些好笑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嘴角微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