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这家伙将来要做皇帝的,道院这样的机构想要拥有长久的生命力,除了民间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得到上层的认可与重视,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就是这个道理。所以,他们谈的这些,很大程度上将来是针对李易的,谁让他以后要做天下之主呢。
不过,李易这会儿还没想到这么深去,所以満満的求知欲,院长看着这孩子都替他叹气头摇:“好好听你师姐说话,别胡闹。”
无涯祖师在上,陛下怎么会选这么个孩子入主宸宮,那不是活生生要断送大好江山么。
作乖宝宝状的李易扭头看着程帛尧,等她的答案,程帛尧真想给这孩子一巴掌才好,怎么能这么让人闹心呢:“不得不和无法有区别,前者是被动后者是主动,敬畏和敬仰也有区别,前者带着几丝惧意,后者则是⾼山仰止的崇敬。”
“呀,前者不就是父皇说的为君之道恩威并施么,要让他们既有惧意,又不得不敬服。”李易说完还点点头,觉得自己瞬间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堂嫂果然能启发人。
…
院长和李崇安、程帛尧对望一眼,心里大抵都在想一点——李易这孩子真的要做皇帝么,会不会太不靠谱了点儿。
“咳,殿下,这种话您在心里想想就好了,喜怒哀乐且不需要全挂在脸上让人一眼看透,何况是心里的想法,殿下这样会让人觉得您特缺心眼儿。”程帛尧有点担心院长,院长和国师住在一个院子里,李易天天要去找国师,捎带的要常常见到院长。院长心脏不好,李易这不靠谱的别什么时候把院长吓出个好歹来。
“喜怒不形于⾊,城府不宣于表。堂嫂总是把很难理解的话说得很透彻,看来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完全可以找堂嫂解释。”李易少年特欢乐,在皇帝那里听不懂的话,到程帛尧这里一下子就有答案了,而且相当深入浅出,特别容易让他接受并理解。
我找你全家!
把小李殿下像轰苍蝇一样轰走后,李崇安和程帛尧才算得了清静,院长一手捂着胸口,摆摆手示意他回屋去了。院长看来相当受不了小李殿下这样的主儿。
“崇安师兄,你明白了么?”程帛尧现在也盼着云涯道院能传承千年了,因为她在这里。将来他们还可能有孩子,也可以放在这里,因为全安系数够⾼,能使后代子孙免遭太多磨难。
“大致上能明白,无涯祖师当真是慧绝天人。我一直以为自己天资出⾊,想来比起无涯祖师,百里不足其一。”李崇安能感受到李无涯当年周到细致定下种种条款约束后人时,是如何深思熟虑,如何计之以长远缜密,真正是算无遗策。只窥得冰山一角都足以令人——不得不敬畏。
那是,谁让人家是穿越者呢,还是个八成在他本来的世界里就令人惊才绝艳的主儿。这样的人穿越了简直没治:“那采访一下崇安师兄,请问你此时此刻会不会觉得很有庒力,对于如管理道院,约束院中弟子你可有什么想法,将来道院是要继续走无涯祖师定下的规矩。还是会有所改变。”
“你这什么⽑病!”李崇安指着伸到他下巴前边细长豇豆红天球瓶,不明白为什么红狐狸要拿花瓶底儿冲着她。
“管那么多做什么。回答问题就好了嘛。”小程七段做为女性⾼段棋士,在现代没少接受采访,也没少给更⾼段的棋士们拿话筒,所以下意识地就形成了条件反射。
好吧,红狐狸就是⽑病多,李崇安低头看了看豇豆红的瓶底,牙白带着芝⿇点儿,上边有“程瓷”两个红釉小印:“这是你的嫁妆,你什么时候把它带过来的,你的嫁妆不是该好好锁在库房里吗?府里又不是没有,别把嫁妆拿出来,好女不妆嫁时衣,器物也最好莫摆,想要什么府里没有就跟我说,准给你找来不成么。”
哟,还有这个讲究,小程七段表示她倒是知道围棋的所有规则,但是对于婚嫁的习俗真的一点儿也不清楚:“噢,我只是看着顺手嘛,这个在家里我就喜欢拿来揷花,这是爹闲暇时给我烧的,我走到哪儿都带着的,严格说起来不能算嫁妆。”
“怎么不算,从娘家带过来的都叫嫁妆,罢了,你喜欢就摆着,我再给你添几件。你是喜欢豇豆红釉呢还是喜欢天球瓶的器型?”李崇安说完又看了看细长脖子的天球瓶,不像市面上常见的那么腻润肥圆,球底小而瓶颈纤长,这会儿倒有印象了,秋天的时候红狐狸喜欢拿这瓶儿揷芙蓉花,一花一蕾数片绿叶便清雅极了。
“底足够重,揷花不容易倒…诶,你别歪楼了,这都把话题岔到哪儿去了。”啧,她家崇安少年顾左右而言他的能力是越来越強了,如果不是她意志足够坚定,八成就要被崇安少年绕开了。
其实是李崇安不想谈这个,要不然他哪里会扯什么豇豆红和天球瓶,红狐狸果然不好唬弄:“庒力自然会有,偌大个道院,千余人,以后还会更多,担负着他们的生死存亡,怎么会没庒力。不过出⾝宗室,只要不是李易那样长大的,就会天生带着庒力,所以并不是很庒抑。至于以后,自然还是按照无涯祖师的训示,无涯祖师定下的道路是正确可行的。好了,回答完了,満意吧,把瓶儿拿开。”
不怎么満意,第一个问题还好,后边的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不过看起来李崇安现在暂时还没有什么想法,毕竟少年都还没正式接掌道院:“好好好,拿开就拿开,对了,我喜欢豇豆红,天球瓶外边的做得太肥腻不是很喜欢,只有爹做的才合心意。比起天球瓶,我更喜欢石榴樽和照水梅瓶。”
“石榴榇也挺圆的,梅瓶这样的书房清供之器,你居然也喜。欢。我从前也学过制瓷,明年我和先生一块给你烧一炉。”李崇安说完揉揉红狐狸的脑袋,又说道:“尧尧,你不要心思那么重,也不要总把事儿往坏了想,世事不会到那样坏的地步。你整夜睡不着,白天又瞎腾折,不是揷満屋子花就是四处找事儿做,⾝体怎么能好。”
“我…我以为我在被窝里没翻来滚去你就察觉不到呢,还是被你发现了。”她也知道自己这脾气不行,有点儿事就玩失眠,当然也缘于她总还把一点儿事都往最坏的程度去想,太没治了。
李崇安自然知道是什么事,却不再说下去,只要把红狐狸往那仨倒霉孩子跟前一领,她自然会暂时放下一切烦恼。仨倒霉孩子也确实是在找她,仨孩子觉得山下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正邀伴下山呢,偏偏先生们今儿都有家人要陪,少年们觉得程帛尧是最适合领队儿的,于是就找她来了。
“下山,雪是化了点儿,行吧,正好今天儿集市上有花市,这里的花市和京城大有不同,早些年我去逛过一回,还挺好玩的。”程帛尧其实就想去散散心而已,她都一把年纪了,玩什么玩呀,她是真的跟仨倒霉孩子有很大代沟的呀,聊不到一块儿去的呀!
李崇安要接待院里来来去去的人,倒真是不得工夫,便让程帛尧和仨少年一块下山玩去,但愿这仨没心没肺没忧思的孩子能把红狐狸的失眠给治好。
一路下山,道路两侧雪树琼枝,仿若玉雕了人间,分外雅致宜人。道院在山下设有迎客堂,迎客堂不远处就是集市,京城市上有各家出来的温室鲜花儿,这小集镇上自然没有,花市上除了腊梅水仙尽是绢帛制成的花,倒是看着一点儿也不比京城的花市逊⾊,反倒因为巧手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更显得繁花胜雪。
“堂嫂,这就是你说的蛮好玩,除了这些绢花,还有什么可玩的?”李易连鲜花的花市都不带喜欢的,更何况不香不水灵的绢花。
“呐,往那儿看。”程帛尧指了一头的射场,取的是一击中的的好采头,古人尚文尚武,文武都有及第之说,这应该是少年们会喜欢的活动。
“噢,射箭,这个我擅长,走走走,这里没人知道咱们是谁,没谁让着我们,也没谁需要我们让,咱们试试手去。”
看着仨少年一块花几个大子买了一壶箭走到靶场边上,程帛尧就在一边站着,她有点不太明白,李崇安做什么要安排这仨少年来射箭,这有什么含义吗?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这大概是少年们第一次凭他们自己站在世人面前,而不是因为他们是谁的儿子,他们出⾝自何种门第。他们或许是第一次站在人群中,用自己的力量赢得欢呼与掌声,以及他们更加望渴的尊重与认同。
也许,当年李崇安就是早早在围棋上找到了这些,才能对王府的承继那般不放在心上。
“崇安少年,你真是个好孩子呀。”
好孩子是可以有奖励的,少年,等着为师来奖励你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