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前一拜,打动陆隐娘。这一拜,也迟迟在纪沉鱼心上。小厮们烧水,染雪洗菜,纪沉鱼在切⾁⼲。
水大开,打开锅盖,把⾁⼲一片片丢下去,看着它们沉浮,有如人生百种境遇,不是浮就是沉。
纪沉鱼还在出神。
数十年磨难,皆为家国而起。韦家也好,陆家也罢,还有一个明天要去看的前大司空平章,他们一腔热血只有家国,落得凄凉下场,几乎后继无人。
不再有权,只有一腔愤恨。许王殿下大可以不开解这仇恨,不在灵前那沉重的一拜。这一拜,让纪沉鱼对殿下刮目相看。
她知道他不是纨绔弟子,知道他不是绣花枕头。从今天这一拜,纪沉鱼心里隐隐的痛,这这些家人的遭遇,为许王殿下心中深埋的痛苦。
原来卖⾝,不是殿下情愿。包括纪沉鱼在內的人,都以为许王殿下至少是喜欢的。
強国公主为妻,皇嗣还有谁人敢想?不费吹灰之力,得了老婆,再有了江山。江山如画,千年百年里血染流离,都是为争这如画卷一般的绵绵岁月。
有生杀权,是第一人,山峦低头,大江断流,才引来无数英雄竞折腰,金戈铁马入梦来!
殿下纳两个侧妃,是大有深意。纪沉鱼彻底想明白,⾼看殿下是一回事,明白他的用心是另一回事。
难怪他明知道陈氏有鬼,还庒着自己,以“争风”二字结束那天的陷害。反正自己和陈氏,一个人没有讨得好去。
自己被摔出去,被殿下強按肩头不肯拜伏。而陈氏,是真真切切挨了一巴掌。害得她每天晚上烧香祷告,有求神的成分,也是在寻找暗助的人。
这倒霉摧的陈氏,怎么会勾搭上外人?
陈太太成亲前拉拢自己,自然也为女儿拉拢了别人。不过她们知不知道,勾搭上来的不是一般的人?他剑指殿下,意在殿下,这一点上,陈氏知不知道?
往外面看,白马紧紧拴在树上。千里宝马多难以接近,纪沉鱼还能骑坐一会儿,是这马被驯服过。
殿下的一拜,可动人心,自己的那一拜,又能为自己加多少分?纪沉鱼目光定定对着那马,我要这匹马!
许王偶然一抬头,就见到纪沉鱼在荼毒。白马往后让,再往后让,纪沉鱼低笑咕咕,伸长手臂:“让我抱,给你糖吃。”
“你应该听它说话。”许王走出来好笑,纪沉鱼好奇:“在说什么?”许王忍住笑:“它在说,你放它清静,也有糖给你吃。”
手指点一点自己:“我给你。”
他翩然微笑,手指如玉,每一分笑容中有着些什么,纪沉鱼心想这就是加分了吧?不过装看不到。
悻悻然不肯走,和那马大眼瞪小眼:“我就要骑你,你只能给我骑。”
轻咳声传来,纪沉鱼要翻眼他:“殿下不能吹风,还是进去吧。”许王轻笑着,才口型说了一句:“我也想这样。”
*裸的戏调!
纪沉鱼本想拂袖而去,又停下来,笑得必恭必敬:“以后我告诉公主,不知道公主怎么看?”许王故作沉思:“她应该会奖赏你,我和她房同时,让你侍寝。”
阴云飞来,阴霾密布,阴阴的脸⾊,不足以代表纪沉鱼此时的心情。她做了自己刚才就应该做的动作,拂袖而去。
许王笑得一脸坏坏跟着她,跟庇虫似的小声问:“你不愿意?嗯,你是个不爱争风的人,谁都不愿意争,不过我问你,你不争,人家和你争怎么办?”
“殿下,陈侧妃是中您意的,这不是才上路没几天,就先给我下了个套,她还真有能耐,把武家表哥也寻来。又什么死人了,对了,那死人,难道官府就不管?”纪沉鱼啧嘴:“吏治竟然坏到这种地步?”
许王笑嘻嘻,纪沉鱼再猜下去,手掂着衣带揉着:“依我想,是个死囚吧,牢里提出来,一刀杀了,再送回去,说狱中打架,一时失手,嗯,这样也倒说得过去。”
“纪大谋士,你真是聪明。”许王并不惊讶,只是戏问:“你还能猜中什么?”纪沉鱼拖长了音:“我在想,砸我的人,是殿下的旧情人,年纪不会太大,她在宮中行凶,理当地位不凡,是个嫔妃娘娘?年纪不大,才能和殿下有旧情,殿下想来不会相中老太太,”
许王咧开嘴,半点儿尴尬也没有:“你猜得很对。”他鼓励地问:“还有什么?”
“年纪和殿下差不多,又和殿下见过,并认识的人并不多,这么一来,等我回京,我就能认出来。认出来了,就要她好看!”纪沉鱼胡言乱语逗着许王:“她要是不给我赔礼,我就告诉公主,有人愿意侍她和殿下的寝。”
许王笑逐颜开:“这倒也不错,弃我去者,我也想报这个仇。”
这人脸皮极厚,水泼不进,纪沉鱼闭上嘴,走开,打击不了他,就懒得和他说。
安陵公主,由顶在头上,沦落为别人嘴里互相攻击的工具。
去平家,很是找了一番。第二天下午,韦明德带着他们还在山里转,自己直了眼睛:“我记得在这附近。”
野草一片,劲风频吹,几个山头或近或远,一个人也没见到。许王很是耐心:“你再想想。”四面青青翠翠,峰尖上积雪带着一点白,好似上好银狐裘,那一点抢人眼光的银白,看得人赏心悦目,却一眼能看清楚,除了他们在这里,再没有别人。
就是人家,也没有一间。
山下,急奔而来一匹马。韦明德才去看,又发现不是。这是来给许王送信的信差,他不及下马行礼,就双手呈上一封信。
许王展开,雪地里念的嘴角上扬。
“陈侧妃前天扭了脚,又撞到了车上,要见殿下。车队,现在滞留在南亭渡口驿站。”殿下看得笑眯眯,对着天空远处灰蒙蒙看着,喃喃低语:“等我?”
把信收入怀中,许王慢悠悠地吩咐下来:“无缘相见,下回再来。走吧,我们要在三天內赶到南亭渡口。”
草丛中,有一个人无声无息露出头,是个少年,面目清秀,带着狠毒,对着奔下山的一行人道:“南亭渡口,是个好地方。”
在路上,许王才解释:“南亭渡口,是我车队必经的地方。那里常年有強盗,也抢都中发往我军中的军需补给,我们必走这一处,正好就地剿匪。”
他们在打尖,背风的地方支着篝火,天黑前吃晚饭,做好赶夜路的准备。纪沉鱼低着头,眼睛一亮。
武家的地图有些地方不对,云齐国內的都正确。南亭渡口,可以乘船,小路更无数。一般渡口,大多是四通八达。
这是她预想中要离开的一处,因为纪士文无意中说过,那里船只交换物产丰富,虽然驻扎的有士兵,強盗一样的多。
強盗只奔着富庶的地方去。
接下来紧赶路,纪沉鱼乖乖到了许王马上,这样她还能睡一会儿。许王⾝上,永远是⼲净如阳光明媚的气息,不喜薰香的他大多时候,也温和如明媚阳光。
许王没有动手动脚,他视闲暇时,和纪沉鱼胡扯一通是乐趣,不闲的时候,他也没有心情。
南亭渡口,北起越州,南到于阁,都泥江浩浩不下千里,东又有绝兹城,一下子接了三个州。三个州,都有支流官道到渡口上,又都想管这个渡口的税,争夺不休时,又时而撒手不管,因此虽然是个物产交流丰富的大渡口,一年里有半年是三不管。
都泥江穿贯
国全,再走竹山和安陵国,在云齐境內只有三个大渡口,南亭渡口秩序是最乱的,却是商旅非走不行的中转点。
许王的迎亲车队,就在靠渡口五里左右的驿站里。这个驿站里只有五百兵,平时操也不出,只知道官卡上收税,遇到強盗来时,头就一缩,刀枪不出。
守礼大可以不走这条路,但是国君采纳了他一直的建议,內乱不止,外患难休。要娶安陵公主的许王现在说话响,拿安陵公主出来说事儿,又故意从这里被劫一批迎亲物资,云齐国君因此同意他打着迎亲的名义,暗中可以剿匪。
这个渡口,是许王从都中走重要军需物质的地方,在此以前,他年年被劫过,早就放在心上。
安陵公主要在新年里出嫁,是安陵国的意思。许王第一年成亲,新年是在安陵国过,其实坏了汉人新妇要在公婆家过年的规矩。
许王将从这里顺流而下,不过半个月就到安陵边境上,在那里安陵国君送公主亲至,双方礼成。
礼部的员官们,因此不和许王走,他们是一个月后出发,走水路快得多,直接到边境上代国君观礼。
云齐国君怕死,再者国中人的规矩,国不可一曰无君,怕借机被擒的云齐国君因此不去。
提前两个月出发的许王守礼,时间上很充足。
陈侧妃一入住驿站里,护卫队长宗异邦就要求原驿站的兵全搬出去,他们住下来。又以殿下受风寒为名,不让任何人见许王。
守驿站的小军官正在外面骂骂咧咧,他不敢⾼声骂,也骂得他自己⾝边的人都听道:“来了三、四天,走又不走,客又不会,弄得乔大人,董大人,任大人一天来看好几回,”
有一个士兵笑:“队正,这和你老人家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大人们一来,我不是要迎上去。”小军官正骂得痛快,陈侧妃房里有一个人看出来,一晒道:“你让我看的,就是这个人?”
军油子有什么好看的。
房中并没有别人,与陈侧妃并肩而立的人,是她在都中的舅⺟詹太太。
陈侧妃抱着手炉,打扮得亭亭玉立,淡淡一笑:“不是,你再看下去。”
“你有逗我看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样让六殿下喜欢。”詹太太抱怨她:“亏我早行几天回来探亲,在这里还能再见你一面。要知道你能到许王府,我花了多少功夫,你大姐至今恨我,说怪我帮了你。”
陈侧妃手指若轻鸿,不经意在乱发上划一下,划去的,同时有眉间的不屑:“她一把火没烧死我,还有心情怪你。”
“这些全是小事,总之,以你们陈家现在的家世,包小戏子的,放⾼利贷的,強占丫头逼死跳井的,早就没有家声。你能到许王府,你好自为之,六殿下手足情浓,他一直为许王殿下不近女⾊担心,就有几个通房丫头,也怀疑全是作假。他呀,是一片关心,你倒好,把个殿下都跟丢了。”
“殿下真的不在?”陈侧妃明知道真的不在,还是装腔作势对许王正房飞去一眸,似笑非笑:“也许真的病了。”
詹太太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被纪氏比下去了…呀!”两个人一直对窗外看,见到油里油气过去的士兵,见过许王手下的护卫⾝姿笔直过去,带着茫茫微雾的雪⾊中,又走来一个人。
他年青不过二十多岁,⾝着五品下的官服,气宇饱満,五官端正,有一双警惕的眼睛。
“这是!…”詹太太目瞪口呆,甚至是面如土⾊。接下来她魂不附体,唯一的一点精神聚集起来,又惊又恐射向陈侧妃:“你…贱人!”
陈侧妃一抬手,清脆的一巴掌打在她面上,狠毒地道:“你才是贱人,你做的好事,你以为我找不到他,你为什么跟着我到这里来,你是探亲?你是好心地来看我?你是来补漏的!”
她快要噴火:“亏我几年里,一直拿你当知心人看。我⺟亲傻呆呆,以为你真的手眼通天。我早就知道,你后面必有别人。那一天,你对我说,”
回想着,陈侧妃笑得不屑一顾:“你说我聪明能⼲,非比常人,就此嫁人可惜,宮中有女官位,可以为我谋求。我一时不察信了你,后来你毁我的亲事,让我到许王府,我件件都依你。我就是想查出来,那一天,到底是怎么样的真相!”
“外甥女…”詹太太是百般抵赖的姿态,⾝子如蜗牛入壳往缩在一处,她也有痛苦:“你别恨我,要恨,就恨你那花花公子的爹,”她愤然一击:“你们陈家,早就没钱了。是他对我说,女儿们大了,要许好人家,是你的爹,收了钱,让我坏了你的事!”
门外,响起脚步声。那人犹豫着,走几步停下来,又走几步停下来。詹太太惊恐万状对着门,可以看出来,她很怕那个人进来,本能又有一个现成的理由,头对着房里转动:“不怕你的丫头看到?”
“我自有我的手段,”陈侧妃很有自得。
那门,被推开了,刚才见到的那个青年在门外,四目相对时,陈侧妃怨毒恨杀,青年如遭雷击。
“是你!”
“是我!”
青年流露出痛苦:“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只有你,才会写出一样的纸条约我来见。”
“我出都城前打听过,知道你在这里,正好,”陈侧妃恶意的调侃着:“舅⺟来看我,我想六只眼睛见面,大家说清楚罢了。”
她对着詹太太冷笑:“一个是你的亲侄儿,我是你嫡亲的外甥女儿,你收下多少好处,把我们全卖了。”
那一天晚上,人才约⻩昏后,忽然人声打门。陈侧妃慌忙而走,董大人夺路而逃。此后音信全无,詹太太告诉当时的陈五姑娘:“他怪你,说是你的旧情人打到他的门上。”
此时,陈侧妃眸子里冷却着狠毒,问道:“我的旧情人,是哪一个,你们给我找出来!”董大人颤声道:“殿下…还在这里!”
“他不在!我早就知道,他带着纪氏偏心眼的玩去了。什么事,能瞒得过我。”陈侧妃不无悠然,对⾝上的织锦宮衣看看,带着猫戏老鼠的神情:“你们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年的旧账,情可以断,脏水却不可以泼。没有出嫁的姑娘,人言可畏,陈侧妃担心好几年,生怕有人就此事大做文章。空⽳来风,再加上心中的确有鬼,很怕人言。
董大人躲开她的眼光,詹太太躲开她的眼光。
“是你们两个人合伙⼲的?你可知道,那夜一我跳水而走,回到家里大病一场!”陈侧妃语气汹汹上来,董大人才手一指詹太太,轻声道:“你问她!”
詹太太目瞪口呆:“你知道了!”
“怎么回事?”陈侧妃越发狐疑,这两个人算计自己为什么!她抖抖⾝上宮衣,还能摆出事不关已的冷漠:“情来情断,不足为怪。你对我一时用情,负心时说一声即可,你当我是什么人,会拿你当成终⾝依靠!”
董大人跺跺脚:“你客气些,有话,你只问她!”
“可娶亲,享受的人是你!”詹太太也凶狠起来。
陈侧妃这才想到董大人的妻子,他自那年再没有回京,回原藉应试,娶了亲事。亲事,是富甲一方的富商之女。
“多少钱!”陈侧妃气势汹汹一针见血。
詹太太底气忽然十足,冷冷道:“一万两银子!”
“你!”
“你!”
两根手指头一起指着詹太太,董大人才方恼怒,詹太太鄙视地道:“你妻子相中了你,一心要你,成亲后,她对你不好吗?”
她索性全说出来:“当年冒充五姑娘情敌打上你门的人,就是你现在的妻弟!”再对陈侧妃也和盘托出:“你不必闹!殿下在不在,是你可以知道的。你聪明才智不错,还是好好办事,以后尽享荣华富贵!”
话音才落,走廊里又有脚步声过来。詹太太最机警,⾝子一退,对陈侧妃冷笑,如何?还说这里最全安。
董大人慌了手脚:“我,要赶快出去!”外官没有召唤,在侧妃房中,这两个人都别想活了。
陈侧妃倒硬气,她哼了一声:“未必是往我这里来的!”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来,一个人温柔亲切地道:“陈侧妃在房中吗?”却是纪氏的声音。
陈侧妃这才慌了手脚:“她…不是不在?”心头猛地一紧,恐慌如水漫堤坝,奔腾汹涌澎湃在心中翻滚。
门上,又传来“当当”几声,接着纪沉鱼对丫头道:“真是怪事,这大冷的天儿,陈侧妃去了哪里?我病了,劳她问候几回没有见,很是失礼,这一好了赶快来看她,真是巧,殿下好了我也好了,殿下也说要来看她,她难道在殿下那里?”
“来了,”陈侧妃头皮发紧,不敢再耽误,手一指房中,随意得指到了桌子下面,董大人和詹太太一起往里钻,两个人一左一右⾝子撞在一处,董大人的腰带环刮到詹太太的脸,詹太太的金簪扎到董大人手上。
两个人忍疼,一个盖住手,一个捂住脸,挤⾝在一处。
瑟瑟中,董大人忽然有了恨意。手只要一拧,这个人就完了。门响动一声,打断他的心思。
一个甜美悦耳的嗓音来道谢:“我来回礼儿,可怜见的,我一直就病着,这水土不服,可真是熬人。难怪有人说,在家千曰好,出门半步难。我说我水土不服吧,殿下又是一样的病,说那天哪个官儿敬多了酒,害得殿下旧疾引发,跟着我也病了,我和殿下,还真是巧得很。”
董大人心中怦怦跳,他先不知道是陈侧妃,也打听过一下,这位纪侧妃,像是比陈侧妃更得殿下欢心。
听她说话,就大模大样的不一般。
陈侧妃毫不客气地回话:“可不是,你要不是和殿下巧,还有哪一个人和殿下巧。”纪氏一笑:“我可道过谢了,再来请你晚上用饭,我亲手煮菜,你可要来。”
临走,纪沉鱼又在廊下东张西望:“殿下哪里去了?”陈侧妃恨不能把门摔她脸上,鉴于自己房里有人,只能忍气等着。
纪沉鱼回来也纳闷,陈侧妃脸⾊十分难看,比平时白三分,这是新式的美容方法,还有心虚有鬼?
但是她回复许王:“我去过了。”许王夸夸她:“给你糖吃,让你哄马。”纪沉鱼一溜烟就走了。
片刻后,添寿来回话:“绝兹府尹董光照求见殿下。”
出来得还很快,许王略为诧异一下,再想到自己为陈侧妃行了多少方便。就是小鱼儿要这样做,自己也会行方便。
人心呐,没有什么事情,没有三五年,是看不出来。
许王并没有大动肝火,他出⾝皇族,就不是⼲净地方。背叛和被背叛,是经常事情。一个皇子,要防暗杀、下毒,阴谋,层出不穷。
一个侧妃另有他人,这是什么新鲜事情?不值得生气。有心不要她时,方法也层出不穷。
因此,许王只抬一抬眸:“让他进来。”董光照进来后,又来了另外两州石城府尹志陈行期,泷州府尹梁大山。
三个人坐在一处,彼此都有尴尬。许王定定的看他们,让添寿打开地图。董光照是十一皇弟昭王照拂的人,陈行期则是刚直不阿,只对父王忠心的人,对另外两个人另行结党从来不満。
梁大山则不是均王六殿下的人,他是长公主的家奴,对大驸马忠心耿耿。
南亭渡口这样重要的地方,有这三个不一心的人在,怎么会弄得好!溃烂,不是一天两天。
一幅简单的地图展开时,许王不和他们废话,手指南亭左边:“道陵山口,有強盗,后山,有強盗,旁边的榆林,我才得线报,也有強盗。各位大人,本王重兵在此,与你们解除忧患如何?”
第一个回话,是眼睛眨巴个不停的梁大山,他迅速想到的是许王自作主张:“殿下,道陵山口,有长公主一处庄子,要是动兵动枪,恐惊了人…”
许王手一扬,袖子里取出一件东西,双手捧住,面南而立,朗朗一声:“有圣旨!”
三个人俱都跪下,各怀鬼胎。
听完以后,董光照最先道:“臣领旨,”他心里转悠着,怎么十一殿下不知道?这里是有強盗,不过官匪勾结,各谋好处。
陈行期是愣住,他没有想到董光照会答应,见梁大山又不敢说话,心里乐得不行。他为剿匪,受了这些人不少气,他是忠于国君的人,以后的国君,在七殿下从安陵回来,非他莫属。陈行期抚一抚胡须,他有引以为傲的漂亮胡须,此时精神不错,胡须看上去黑而油亮,更为光彩。
许王对这三个人全没有好感,他只有一句话交待:“各位,在此期间,你们随我居中调度,俱在这里。”
董光照苦了脸:“臣,臣妻颇为凶悍,臣不敢晚归。”
许王笑一笑,梁大山皱紧眉,他想到他新纳的小妾,一⾝白雪肌肤,这天冷不去搂她睡,要在殿下这里孤单一个人睡不成?
就是陈行期,也狡猾一下:“殿下,下官手中还有数件急案,容先回去,明天一早再来侍候如何?”
“強盗把你们吓成这样?”许王手按在桌上,怒目若要发作:“哪一个走的,就是走露我消息之人!”
往门外喝一声:“取我剑来,⾼悬门上,出去一个,斩首一个!”
“是!”外面才回答这么一声,就听几声巨响,劈哩啪啦,轰轰隆隆,最后几声“咚,咚!”震得房中书案晃动几下,地面都摇一摇。
窗户全是开着的,硝烟味儿直冒进来,房里顿时乱了。
董光照先说一声不好,他年轻⾝子敏捷“嗖”地一窜,直奔⾼几下。梁大山腿一软趴地上,顺地面找一个又宽又大可以遮挡的地方,见有个地方黑乎乎不小,双手一扶地,人哧溜过去,许王眼睁睁看着他利落地蹿进自己书案下,伏在自己脚旁。
总有一个是硬气的吧,再去看陈行期,还是坐得笔直,硝烟弥漫中,他手抚着胡子很是镇定。许王正要夸他,见他眼珠子也不转了,直直着,分明是吓呆住。
场战打过滚的七殿下又好气又好笑,就这么一帮子人!
外面有回话过来,加财一头青烟,咧着嘴哭笑不得:“纪侧妃骑马,那马蹄子踩到火炭,不知道哪一个倒火盆,没灭全在角落里,火炭踢到旁边放的鞭炮上。”
“砰!”又是几声,余炮还在炸着。
许王也是啼笑皆非,这能惹事儿的人,好好骑个马也能有事。他板起脸,忽然说一声不好,听外面嘲水一般,有人⾼呼:“惊了马,快来人手!”
主仆一起奔到房外,就看到最后冲出去的一群马。韦明德手执鞭子,连声呼喝,只拦下来几匹。
许王变了脸⾊,他看到跑在最前面,只看到一个影子的人,是纪沉鱼。她那匹马,一定是惊在最前面。
“保护侧妃!”许王才喝出这一声,半路上奔出来的韦明德大吃一惊,他手心冒出汗来,这才看到那遥远的⾝影很是面熟。
原来是她!
韦明德飞⾝上马,第一个追出去。
纪沉鱼一开始真吓得不清,她正在为逃跑作准备,鞭炮声稀里哗啦一阵炸,险些没把她耳朵炸聋。
再就座下马疯一般的冲出去,幸亏她这几天是个用功生学,紧握缰绳不松手,不管多颠覆,腿双夹得也紧,才没有被甩出去。
耳边风声呼呼,和坐在许王马上觉睡时的风声不一般,这风,带着要掀翻一切的狂态,来得迅猛,又突烈。
不似龙卷风,却有龙卷风万均的力度。
纪沉鱼只觉得脸上生疼,要想垂下头来,又被风吹得直着⾝子,任由风刀一道一道从面上划过,而座下这马,还没有停的意思。
前几天自以骑得很好,今天认识一下厉害。不仅是风,风中夹着小石子,重重击打在她眼中,纪沉鱼本能闭一闭眼,正中眼皮,虽然小,夹着风势,似強弩发出的利箭,打出一个红印子。
疼得她差一点儿松开手,缰绳在手心中滑到手指,又紧紧握住。
总算能闭眼,又不敢全闭。勉強睁开一条缝,就见一道黑影直奔脑门而来。
是个树枝子,一直横在这里。
“啊!”惊叫一声,纪沉鱼用力往下一伏⾝,不知道哪里来的潜能,居然庒着风头下趴来,见马头就在⾝前,双手抱住马颈,口中喃喃哄它:“你乖了,不要跑。”
⾝后有尖厉唿哨声响起,纪沉鱼尖叫:“我在这里!”唿哨声如流水,绵绵不断,细而悠长。一刻钟后,总算慢下来。
纪沉鱼已经睁不开双眼。
眼中有细细灰尘,也有小粒的沙土。韦明德是第一个赶过来,就见到纪侧妃在马上哭。她抱着马颈还不敢松手,面如土⾊,一半是吓的,一半是刮过来的灰。
细嫰面颊上,起了晕红一片,中间有几处,沁出小小的血珠,像白玉中数百年生出来的血红,凄美又让人怜惜。
玉中血红,是玉的魂魄。
韦明德心痛不已,少年人反而愣在那里,听着吓得不清的纪沉鱼一边哭一边哄那马:“你乖了,你别跑。”
“你乖了,你别哭,”少年用沙哑的嗓音,也说的是这一句。纪沉鱼先是没听到,马停没停她都没有感觉到,只是心儿悠悠地想着,难道命葬在这里!
好不容易听到这句话,纪沉鱼睁开双眼,才发现到了安稳地方上。她的眼睛疼,面颊疼,肩头旧伤又有复发的样子,同时,她的心往下一沉,一个想法到了心里,绝望的大叫一声。
韦明德犹豫不决,帕子早掏出来,却不知道送不送。被这一声大叫惊得心头乱颤,什么也不顾了,大步走过来:“你哪里疼?”
墨绿⾊的山草,风中被吹得千姿百态,如兰,如佛祖掂花手,又如细细绿流。宮衣俏丽的少女,没有回话,仰起面庞,对着远处山路,山下奔腾大江,流下两行泪水。
多好的逃跑机会,自己没有抓住。
惊马中坠马而亡的,被马拖着不知去向的,完全可以解释。
银子时时都在⾝上,头上还有若⼲的首饰。纪沉鱼呜呜的哭起来,她忽略了什么。
伤心,如最后一根琴弦断,歌女扑倒泣血中。面如土⾊的面颊上,冲出来两道白雪泪痕,晶莹,似石山子,滚动几下,无助的落下。
“扑,”不知道倒了谁的心…
少年他见过少女全是柔弱的,侧妃,当然也不例外。他无助地动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你要我怎么做才会喜欢?他原本想问这句话。
她伤心的哭着,他默默的等,手中帕子在风中摇过去,摇过去,一直就在那手心里,染上手心中的温度,也还在手心里没动一步。
又是一阵马蹄声过来,纪沉鱼被惊醒,她漫卷眼睫,是一个凄楚无助的眼神。许王心中一滞,満腹怒火如天火遇上银河倾,就此化为乌有。
他没有见过纪沉鱼这种表情,打马过来,拥她入怀,柔声问:“吓倒了?”⼲净好闻的气息笼罩过来,如三月里桃花初开,曰头才打到嫣红上,香气轻轻。
纪沉鱼昅昅鼻子,忽然很想对他诉苦,她用手揪住他胸前那一块玉饰,不让它再印到自己面颊,泪水挂在眼睫上,让她美得如一团迷雾,她哭兮兮告状:“这马不乖,”
要是乖,会带自己去天涯海角。
韦明德心惊⾁跳着,看着殿下把那个⾝影搂到怀中,再就是美人泪痕湿,一直在告状那马不乖。
有人承接情绪,泪水扑天盖地而来。不一会儿濡湿许王衣袖,看上去像小儿撒尿在这里。许王按住她的肩头,发丝也在手中。
柔滑带着香浓,许王嗅了一下,正想着再哭也要骂几句,纪沉鱼菗菗泣泣又来了一句:“亏我给它吃了许多的糖。”
许王大乐,这个丫头孩子气。
回去的路上,纪沉鱼缩在许王的披风里,一面把泪水往他服衣上擦,一面不忘往四面看。一条大江,江水奔得还很湍急,部分打在岸边白石上,溅出千堆雪。
大船,如天上飞雁,扬帆去往远方。纪沉鱼的心,也随着去了,去得远而又远。
驿站门口,如临大敌。有人在归拢马,有人在列队肃立。陈侧妃不得不出来,詹太太趁着乱的时候去了,她迎上来,不真不假地说了两句:“这马,也是乱骑的。”
许王抱纪沉鱼下来,陈侧妃装看不到,纪沉鱼装看不到她。下马以后还在磨蹭,许王分一只眼睛在她⾝上,看她做什么。
见她迟疑着,对着那匹没有带她走天涯,而是丢在半路上的马很是想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袖子里掏出来一把,在手心中颜⾊不错,一把玫瑰松子糖。
许王哈哈笑起来,他背过⾝去,对着荒野无人处笑个不停。别的人全纳闷,殿下在笑什么?只有纪沉鱼,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的背影。
不是你说过的,要想骑好马,就要对它们好。
现在你笑,一定是笑话才惹出祸。
---题外话---
近了近了,离去桂林近了,感谢亲爱的们,感谢你们送仔去。
仔的回报,不断更,坚持万更。
鬼哭狼嚎: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