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请回凉宅的客人出现意外,凉夜随即探了探呆籽肩膀处的伤口。
一道细细的长口横在肩头,伤口已然愈合了,没有再淌血,依稀可见乌黑⾊的血迹。由于呆籽始终披着黑⾊斗篷,两者颜⾊相近,若不是近看,不容易察觉如此隐蔽的伤口。
呆籽心知不能用面具正对凉夜,于是,凉夜检查伤势时,他老实地把头扭到了一旁。
奈何呆籽心里十分不踏实,尤其是他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瞅到凉夜拿起短刀的动作,呆籽下意识躲了躲。
他冷汗直冒,心里犯嘀咕。不会这么倒霉吧,难道将再次在他⾝上开口子?谁若是又利用他的⾝体当虫子巢⽳,他保证,他绝对跟那个人拼了。
上次在公主冢,呆籽惨遭凉夜割了许多刀,心理阴影挥之不去,特别是那扭一扭的虫子,呆籽仅是想想就要抓狂。
凉夜话少,素来安静。急于了解自己的伤情,呆籽不得不咬咬牙,硬着头皮直奔重点:“是不是有虫子?”
呆籽发觉,自己的声音很没骨气的有点不稳。
“不是虫。只是,”凉夜稍稍顿了顿,眼神略有疑惑“有点奇怪。”
听到不是虫,呆籽尚未来得及⾼兴,哪知凉夜的话语冷不丁一转,呆籽內心即刻翻江倒海,电闪雷鸣。
他的伤口出了什么状况?
凉夜握紧刀柄,刀尖碰到皮⾁的刹那,呆籽没有太多疼痛的感觉,仅是感受到刀尖的凉意转瞬即逝。依旧是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一瞄,呆籽不幸瞄到了刀刃泛起的寒光。
呆籽心急,几乎要跳起来。为⽑又是割⾁,他真的不胖,没有几两肥⾁,再割就只剩光骨头了。
他担心凉夜再度执刀的原因,莫不是他体內种了其它古怪的东西。
他是种子,并非泥土,能不能别老在他⾝上挖坑,他尚未经历过场战,已光荣开口子无数次。
呆籽心惊胆战,尽管他不断告诉自己,别扭头去看,不可以用面具对着凉夜,偏偏內心火烧火燎,超级想知道伤口的奇怪在何处。
于是,呆籽的小眼珠忍不住频频往凉夜的方向瞟。
刀子割开了呆籽肩头的布料,露出了一大片肤皮。呆籽在忧心忡忡,凉昼却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呆籽一头雾水,纳闷不已,这种时候,有什么事情值得这么开心。
凉昼笑道:“三弟,实在想不到,你的魅力已经到达罪孽深重的地步了,连一名小小少年都焦急难耐,一而再再而三的偷看你。”
凉夜没理会自家二哥。
呆籽抹汗不成,默默抹面具。
说出来全是辛酸泪,呆籽只想对凉昼说,凉二哥,你想多了。虽说凉夜长得帅气,但是此刻,呆籽迫不及待想看自己远比想看凉夜多得多。
他如此急切的要看自己,若是让凉昼知晓,岂不说他严重自恋。
呆籽被戏谑,对着不远处的平石发呆,凉夜在研究伤口,似乎颇为在意,凉昼好奇不过,走近来看。
他刚看清,立马叹了一声:“小种子,恭喜你跳过了生根发芽的过程,直接开花了。”
开花?
呆籽对这个遥远的词考虑甚少,凉昼这么一说,呆籽也顾不得面具危险的传说,赶紧转过头打量自己的肩膀。
凉夜和凉昼淡然地避开视线。
确如凉昼所说,呆籽开花了,可惜,这朵花不是呆籽期待中的花。
他的肤皮浮现出一大片黑红⾊的⾊彩,这些颜⾊勾勒出了一朵花的形状,花形有点类似呆籽熟悉的喇叭花,可是又有诸多不同。花朵更大,低垂朝下。
呆籽反复看了又看,琢磨这是什么花,思考片刻,未果,于是请教凉夜。
凉夜话语平静,给出了答案:“毒花,曼陀罗。”
闻言,呆籽神经菗搐,居然又是毒,他中毒几百年了,十年发病忘事,旧病尚未治愈,新病又接踵而至。
毒花的出现让呆籽苦闷,也让凉夜困惑。
凉夜不太明白这朵花这般存在的意义。曼陀罗有毒,但凉夜偶尔仍会使用曼陀罗,加入其它药材配合调成⿇沸散。⿇沸散能够暂时⿇痹思绪,达到止痛的目的,功与过,一半一半。
伤呆籽的这个人分明下手极重,如此红得发黑的颜⾊,毒素深入血液,足以顷刻间致呆籽于死地。
对方认为呆籽戴着白玉面具属于⿇烦的存在,需要除掉呆籽,凉夜并不觉得奇怪,但是,下毒之后的种种现象却成为了怪事。
呆籽中毒这么久不但没有毒发⾝亡,还活蹦乱跳,仅是感到肩膀有些不舒服,这种程度的中毒明显已将毒花的危害降至极低。
此前,凉夜曾在公主冢替呆籽驱虫,他并无发觉呆籽有何不同,只是一颗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种子而已。呆籽此行来到黑血岭,凉夜也没发现呆籽出现了异常变化。
既然如此,为什么毒花对呆籽毫无作用。
呆籽真若五毒不侵,也不至于自幼中毒至今治不好,寻求凉夜为他医治。
凉夜心有疑虑,他在呆籽肩头轻轻开了一条细口。淌出来的血是污血,充分证明呆籽中毒的事实,凉夜相信,肯定有什么抵挡了毒花毒杀呆籽。
凉夜沿着肩膀开口的位置往內探去,呆籽不由愣了愣,下意识躲了一下。凉夜的手指有点冰,隔着里衫亦能感到丝丝凉意,指尖感触总会让呆籽回想起公主冢的悲剧,他⾝上挨了数刀,惨不忍睹。
凉夜的手一路探过去,很快摸到了一个东西,那是白乌鸦带来的小布袋。
如今,布袋內,装有玉箫和白玉瓶子。玉箫众人之前均已见过,白玉瓶倒是首次。
“这些是你的?”凉夜问。
呆籽诚实回答:“这些属于师父,不是我的。”
“你清楚它们的用处吗?”凉夜又问。
呆籽头摇。他对这三件玉器了解甚少,目前仅是听白乌鸦说,面具不能正对亲朋,而玉箫,貌似能杀死怪物,攻击力大。呆籽不太确定白玉瓶子的用途,此前他戴上面具后打开瓶子,瓶內腾起一股白烟,然后,一股力量在他体內觉醒了。
呆籽捧着玉瓶认真观察,不一会儿,他再次打开瓶子。
这一次,腾起的白烟变浓了,浓的仿佛能够呈现出完整形态似的。
猛然间,凉夜和凉昼急速往后连连退去,两匹黑马躲闪不及,眨眼消失不见,马鞍重重的掉落地面。
呆籽顿时僵住了。
他死盯马鞍,发生了什么事,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呆籽惊愕地偏过头,恰好迎上白烟扑面而来,此刻的白烟已能够看得形态,一张血盆大口直直地逼近呆籽。
呆籽泪奔,为何这般安静美丽的瓶中居住有如此凶残的猛兽,这种事情,师父不是应该早说么。
心底一颤,呆籽几乎准备丢开白玉瓶子撒腿开跑。
这时,体內的声音急吼:丢⽑丢,摔了瓶子,你死一万次都不够。
受到恐吓,呆籽十分不争气地握紧了玉瓶。白烟已到跟前,在呆籽肩膀咬了一口,呆籽心呼惨了,小命要挂了。
半晌,四周安安静静,什么也没有发生。
白烟凭空散去,一切如常,唯一能证明白烟出现过的证据是黑马彻底没了,仅剩马鞍缰绳。
凉昼和凉夜的脸⾊不怎么好看。
呆籽有苦说不出,师父给的白玉瓶子吃掉了凉家训练有素的黑马,两匹马的赔偿会不会很贵。既然事情已经发生,要杀要剐,他会老实听从安排。
记起白烟消失前咬了自己,呆籽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自己被咬的肩膀。
结果令呆籽相当意外。
那朵黑红⾊的曼陀罗不见了,伤口随之消失,不舒服感荡然无存。
可是为什么,伤口好了,被咬的牙印仍在…
心情稍微平静了些许,呆籽听到体內的声音在叹气:劝你一句,想活命,必须护好瓶子。
呆籽对此十分不理解:为什么?
声音嗤笑:吵醒他,你的命也就到尽头了。
呆籽好奇不已:吵醒谁?
声音沉默片刻:你没必要知道。
呆籽加倍混乱了:难不成你怕刚才那张嘴。
声音道:我怎么可能怕那只纸虎,他的小宠物罢了。
呆籽左思右想,既然不怕,方才为何着急的制止他。难道瓶中装有大秘密,里面是不是还住了厉害角⾊。瓶子这么小,不知道人多了,里面挤不挤。
这年头,确实是奇了怪了,不是动不动玩诈尸,就是动不动住在白玉里,抛弃⾁⾝。
面具轻易读出了呆籽的想法:看在你是一只可怜小妖的份上,给你一个忠告。任何一个玉面罗刹,要想強大就叫醒他,要是不想活了也就叫醒他。
呆籽懵了,之前,大家均是提及玉面罗刹就头摇叹气,他以为玉面罗刹仅指自己的师父息景而已:玉面罗刹有很多吗?类似的面具是不是也多?
面具郁结万分:没常识,所谓玉面罗刹,玉面是唯一的,但罗刹不是。
呆籽又问:那师父是第多少个?
面具没料到呆籽会问这个问题,愣了愣:我没数过…
呆籽偏头,这个面具好奇怪,有时觉得他挺好,有时又觉得挺讨厌。
面具:…
面具:不要在心里说我坏话,我听得到
呆籽耸肩,谁让面具随便读别人的想法,白乌鸦常说,自虐不可活。
呆籽小心地收好白玉瓶子,不敢乱玩了。起初呆籽还打算尝尝瓶中的露水好不好喝。现在这么一腾折,他深感自己玩玩不能喝。平时喝露水是解渴,这时喝露水多半是要命。
无奈地垂着脑袋,呆籽情绪不⾼,狩猎的黑弓丢失,凉夜和凉昼的马又腾折没了,期间,自己还被神秘人下毒。
出师未捷,⾝差点先死了。
凉夜犹豫小会儿,拾起了缰绳,不知在想什么。呆籽猜测,黑马跟随凉夜应当有段时间了,马是忠诚忠实的朋友,失去黑马,凉夜的心情应当也会低落几分。
偏偏呆籽不懂该怎么补救,不过有一点他倒是能够保证,他也是一个很忠诚很忠实的朋友,如果凉夜愿意当他的朋友的话。
呆籽凑过去,侧⾝对着凉夜:“我的伤好了。”
闻言,凉夜的心情骤然一沉,眼神冷到了极致,当着他的面,治疗他的病人,无疑是对鬼医尊严的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