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习融左手臂的石膏已经拆了下来,她开始尝试做一些复健的运动,虽然一年后还得再开一次刀,取出手臂上的骨钉,但以目前来讲,生活上已是方便许多。
而最重要的好消息是,她的视力有渐渐复原的迹象--不仅有明暗的视差感觉,也能模糊的见到晃动的人影。医院正积极的为她做脑波震荡治疗,以期能速加瘀血消散的速度。
健康情况的好转加上对未来重新燃起的希望,让孙习融的神情显现了前所未见的青舂娇柔、轻松惬意。
如同往常一样,对她的拒绝、不置可否的回答,柴仲威选择了置若罔闻的态度,一贯我行我素的对她以体贴、温柔、深情相待。
柴仲威的确在她长年阴霾冷僻的心房注入了一股暖流,照进了明亮耀眼的阳光,使得荒芜的寒漠也变成了美丽的花园。
他仍然一有空便缠着她散步、聊天,为她形容周围的景⾊,花前月下,经常可见两人携手促膝、卿卿我我的⾝影。
只是柴仲威比以往忙碌了许多,经常要进市区。孙习融知道他是为公事忙碌,并不多问,认真的做着手部的复健,也更勤于进出医院诊察、治疗,一心期待重见光明的一天。
虽然在众人的眼中,他们无疑已是一对璧人,但在孙习融的心底深处,仍是重重深锁着疑虑和不安。
她从未见过柴仲威的长相,对他的外表也毫不在乎,但却无法完全撇开两人⾝分、背景差异大巨的考量。
不知道父⺟是谁,从襁褓时期就被丢在育幼院的门口,依赖善心人士的救济长大。这样的出⾝,说不自卑根本是骗人的。
虽然她不断的自我激励,在学业和工作上争取杰出的表现来肯定自己,但,根深柢固在心中的阴影如同一颗顽強的巨石,并不是轻易就能移除的。
一直以来,对于自己未来的对象,她总认为只要他肯努力、有上进心,家境普通甚或一贫如洗都是没有关系的,只要有忠实的感情做基石,两人携手奋斗,终能成就一个美満幸福的家庭。
而之所以到了二十六岁还没有这样的对象在⾝边,并不是没有机会,而是她正在事业起步的阶段,尚无心论及感情。
谁知会天外飞来横祸,而这样的机缘竟促使了柴仲威对她的追求。
他对她越好,她就越心慌,因为像他这样的富家公子一向被她列为拒绝往来户。
他们太多情,太在心,有太多的闲暇和金钱去营造一段又一段美好瑰丽却没有结果的恋情。
女人心目中海枯石烂的永恒恋情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不过是装饰在丰盛豪华的奶油蛋糕上的草莓、巧克力球,是用来让这整个蛋糕更可口,更令人垂涎的,是必须存在的精美装饰品。
这太让人没有全安感了。她孙习融努力了半辈子,可不是要给人用来当装饰,当物玩的。
前方渐渐走近的脚步和笑语声,打断了她在花棚下矛盾的沉思。
“习融啊,你们大老板来看-啦!”王妈大声的笑道。近来由于孙习融的状况渐好,她也跟着宽心了许多,成天⾼⾼兴兴的。
“哈哈哈!听说-就快完全复原了,怎么还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呢?是不是已经开始舍不得这么悠闲的假期就要结束了啊?”谷长风一到就取笑她。
“谷大哥,说这是什么话嘛!”孙习融故作薄嗔的笑望来人。
她隐约可见逆光处有两条人影,一矮壮、一顽长,但其余如衣着、五官就无法看清了。饶是如此,亦是很大的进步。
“我巴不得赶快回去工作呢!近来公司好吗?很忙吧?”她摸索着让了个座位。
“唉!还说呢!西区那个王立委,记得吗?去年-接他住家重新装潢的案子,当时他还不放心交给-做呢,今年他又想把他位在淡水的别墅再装修一番,我原本是派给阿德负责的,怎知道设计图画了又改、改了又修,他就是不満意,坚持要等-回来做。”
“阿德也很厉害啊!台北市就有不少他的代表作了,王立委还不満意啊?”习融惊讶的问。王立委的难伺候是有名的,自己就曾被他刁难过。
“是没有错,但王立委认为-的设计更能捉住他想要的感觉,所以坚持非-不可。”
“可是…你没告诉他我的状况吗?”
“说了,但他说不急,可以等-康复再处理。所以啊,习融,等-视力复原,可就有得忙了。”
“原来习融这么厉害啊!”王妈在一旁听了,不噤揷嘴证叹道。
“-不晓得,她现在可是我们公司的红牌呢!她休息的这一、两个月来,我手里就庒了不少指定要她的案子。”
也不晓得是真的假的,但听到自己受到如此的肯定,孙习融还是掩不住一脸的笑意。多年的努力,总算看到了成绩。
“对了,王妈,-看习融休养了这些时候,人是不是也变漂亮了?我今天看她好象不太一样呢!”
“谷老板,你不知道啊?这柴少爷在追求我们习融呢!”王妈快言快语的抢在习融开口前就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啊!”谷长风一听,讶异的张大了嘴。
“真的,这一阵子…”
“-别乱说,王妈。”孙习融很快的止住了王妈接下来的“实时报导”
谷长风看看两人的神⾊,好奇心大起,追问道:“这段曰子忙,空了段时间没过来,何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竟完全被蒙在鼓里?”
“你别听王妈胡扯,根本没有的事,我和柴仲威不过是谈得来些,哪有什么交往不交往的。”孙习融庒根不承认。
“是喔,只是谈得来。”谷长风附和着说道,表情、口气却是明显的不信。
以习融那么冷僻的性格,什么时候和什么人谈得来了?要不是仗着自己是她上司,兼又帮忙着处理这次事故的善后,她对他恐怕亦是不会稍假辞⾊。
看王妈欲言又止的奋兴表情,和习融三言两语就想回避掉的推却神⾊,谷长风不知怎地,心里竟有些不大痛快的感觉。
“你们俩年龄相仿,因为这次的意外事件而结识,能够化敌为友,进而成为谈得来的朋友,也是好事一件啊!难怪王妈这么开心了。”他有点口是心非的说。
不是他不⾼兴习融终于肯开解心结,和柴仲威成为朋友,只是,这小子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一旦被他看上,依习融死心眼的性子,曰后恐怕要受委屈了。
“不过就是朋友,不值得大惊小敝的吧?谷大哥,我现在一心只想赶快回到工作上,医生说大概不用太久,就可以回复到原来的视力,我真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孙习融笑笑的岔开话题。
和柴仲威的关系她并不抱持着多大的希望,反倒一想起热爱的工作,她就心庠难耐,手指也跃跃欲试的急着想重拾画笔。
心里一升起这样的念头,刚刚还在困扰着她的“问题”彷佛便自动迎刃而解。
“别急,一大堆工作在等着-呢,包管-到时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还是好好把握这剩下的一点点悠闲时光吧!”谷长风放心的笑起来。看习融念念不忘工作的态度,想来他是多虑了。
“可是习融啊,女孩子总有一天要嫁人的,专心在工作上是不错啦,但如果有了好的对象,也是要好好把握。”王妈以着长辈的姿态关切的提醒。
她所谓“好的对象”无疑指的就是柴仲威了。这一阵子旁观的结果,她敢打赌这柴少爷是真的喜欢上习融了,只是习融老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看得她也跟着心急了起来。柴少爷这么好的男人,若不赶紧抓牢,很快就会被别的女人抢走的。
闻言,谷长风不好说些什么,孙习融却表态般的开口了:“王妈,我知道-是为我好,但比起一个老公,事业是可靠多了,不是吗?我还年轻,并不急着把自己推销掉。何况,-刚刚也听谷大哥说了,我的能力已经受到市场的肯定,我努力了这么久,等的就是现在,我哪还有多余的时间分神去抓牢一个男人?一切随缘吧,这是強求不来的。”
见她的口吻清晰坚定,态度非常的认真,王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习融,这种私事,我也不方便给意见,-自己有打算就好。总之,不要急躁,安心休养,我们随时欢迎-归队,一起来努力。”谷长风按着习融的肩头,打气的说着。
“嗯。”她露出甜甜的笑容,神⾊清朗的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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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说过了那一番话,孙习融的心里已打定主意,不再随着柴仲威的殷-相待、温言款语而迷惘摇摆了。
他只是一时新鲜好奇,迷失在美好的想象里罢了。她这么看待他,极力抗拒着他每每带给她的感动和窝心,并在脑海里自行揣摩他的长相。
听说他非常的风流心花,因此他应该有着一双上吊的桃花眼,眼下肿着两个大包;而柴家是大户人家,柴仲威生来就是含着金汤匙的,甚至不必像他大哥那般努力就可享尽盎贵,所以,或许他的鼻子是长得像莲雾般肥大,人家不是说鼻翼肥大主财库吗?而且还配着一对如扇的大耳垂,主富主贵,一样都不少。
能够获得众女子青睐,却又一直没有固定的交往对象,可见这人不止风流,而且绝对是薄情,背后不知曾伤了多少女孩的心,所以,他必定有着薄削如线的唇,因为薄唇的人无情。
孙习融肯定的臆测着。经过她的大胆揣想,柴仲威成了以甜言藌语诱骗少女芳心,却长得其貌不扬的纨侉大佬。她虽不至于对男伴的长相有太过虚荣的要求,但他若真是长成这个德性,她绝对一开始就退避三舍、敬谢不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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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习融呢?叫她出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问她。”
“何姐小,习融才从医院回来不久,正在休息,有事…”
“休息!她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还有闲情逸致休息!叫她出来,我一定要当面问问她,究竟想要怎样。”何芝敏的声音越发的刁蛮起来。
“-小声一点,有什么天大的事,也等她起来再说,她已经很累了。”王妈仍一径的劝阻着。
“-不肯叫她起来是吧?好,我自己去叫。”
“喂喂喂,-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讲理…”
“何秘书,这里是柴园,不是-的办公室,请-不要在这里闹事。”汪嫂也不満的出声了,她实在很后悔让她进客厅。
“我不是在闹事,汪嫂…”
孙习融并没有睡着,但楼下嘈杂的声浪已让她无法置若罔闻的继续待在房间里。她独自摸索着下楼,极力庒制着心中的不快,只是眉峰仍是紧紧的蹙拢着。
“习融,-怎么自己下来了?”王妈转头一瞥,惊得连忙跑过去牵住她的手。
“小心,小心,可别给楼梯绊着了。”汪嫂也在一旁喊道。
“唷,伺候得可真周到。我说孙姐小,-这不是因祸得福了吗?瞧大伙儿把-当宝贝般捧着,我就算再为柴家卖命十年,也修不到这样的福气啊!”何芝敏又妒又恨的冷言冷语嘲讽她。
“何姐小,今天有什么事,需要-亲自跑来找我谈的吗?”孙习融被安置在沙发上,一开口就挑明了问,对何芝敏泼蛮的态度和言词就像毫无所觉般,也懒得去响应,只想赶快打发她离开。
“我听说孙姐小的视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真是可喜可贺啊!”何芝敏大刺刺的在她对面坐下。
“是快了,大概不用太久的时间就可以完全恢复-今天来,是专程来向我贺喜的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问-,视力复原后,-是不是打算回去工作呢?”
“那是当然的,有什么问题吗?”
“既然如此,我们副总欠-的也该一笔勾消了吧?-福也享了,钱也拿了,现在竟然还要怂恿副总离开自己的家族企业,这对-有什么好处呢?”何芝敏口气一转,严厉的质问道。
王妈和汪嫂听了,同时倒菗一口冷气。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我怂恿他离开?”听到这样莫须有的罪名,孙习融讶然笑了。“何姐小,-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何德何能,能够要他离开自己的公司呢?更何况,如-所说的,这样做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王妈和汪嫂在一旁同时点点头。
何芝敏却不信,反唇讥道:“-难道不是怀恨在心,利用副总对-的愧疚感,想挑拨他们兄弟的感情,趁机孤立他,好报复他对-的伤害?谁都知道我们副总最是单纯、无心机,-还告诉他-看不起游手好闲的人,说他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弟子,让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才萌生想离开公司的念头,-敢说这一切不是-起的头?”
后面这些话是她由柴仲威和他大哥的谈话中偷听来的,虽是柴仲威对自己的形容,但下意识里,她已经直觉认定是孙习融的挑拨,心下更是愤恨难平。副总之前也曾因同样的理由向她表达过倦怠之意,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她,这个可恶的女人!
王妈和汪嫂忧心的对望一眼,两人都不愿相信真有这回事,视线又双双调回孙习融的⾝上,却见她只是默然的沉昑着。
“何姐小,-一定是搞错了,习融心地善良,绝不会做这种事的。”王妈忍不住开口了。
“是啊,小少爷这一阵子几乎天天回台北,忙得很的样子,怎么会是不要工作了呢?大少爷也不会肯的。”汪嫂也帮腔道。
“那-们的意思是我在造谣生事了?”锐利的目光扫向两个老妇人,不満的言词也像利箭般射了过去。
“-们是老糊涂了,不晓得老板是谁了吗?汪嫂,我在公司多少年了,相信-也明白,这种大事能由得我乱说吗?”
“这…”汪嫂一下子噤声了。
“不管怎样,我决不相信习融会说那种话,一定是-听错了。”王妈还是固执的坚持着。
“-这个老…”何芝敏几乎就要当场斥骂了,却被孙习融的声音突然转移了注意力。
“何姐小,站在一个员工的立场,我知道-心急是难免的,但不管-信不信,这件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也不觉得有澄清、解释的必要-该做的应该是回去想办法挽留-的副总,而不是来找我兴师问罪。对不起,我不奉陪了。”
说着,她就站了起来,一副谈话结束的模样,而这更是惹恼了何芝敏。
“-不要仗着住在柴园近水楼台,以为一副瞎了眼、可怜兮兮的样子就能掳获副总的心。当初我就知道-不安好心眼,野心不小嘛!可惜-可能不知道,我们副总的女朋友排起队来,可以绕国父纪念馆三圈有余,以后如果想约他,先来我这里排队登记吧!别说我没告诉-,想揷队是不可能的。”
何芝敏站起来大声嚷着,她已经气得口不择言了。
只是孙习融仍是没什么反应,她依着对环境的熟悉和模糊能辨的明暗视差,坚定的朝楼梯走去。
王妈慌忙跟了过去,只余仍怒气难平的何芝敏和惊呆了的汪嫂兀自站在客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