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开车门,往外丢出几个庒扁的纸箱,回头对临时司机刘得化道:“等会我把大门打开,你把车开到车库,我搬东西比较方便。”
“知道了。”刘得化下了车,仔细看了眼前方这栋有着花园草坪的两层楼洋房,玩味地搔搔头,对吃力地抱着纸箱的方楠道:“不错嘛!小楠,你转性了,瞧你平时闷得很,原来是闷骚,真的让你把到一个阔医生了啊!”
“说什么呀你!”她狠白他一眼,一手困难地从口袋掏出钥匙。“还不过来帮忙!”张嫂今天休假,她得自己开这道铁门。
他懒洋洋趋前替她拿纸箱,鼠目眼角扫到不远处的路边,有个⾝形颀长的年轻男人下了车,朝他们走过来。男人衣着低调內敛但很讲究,浑⾝儒雅之气,两手揷在口袋,一双柔和眷念的目光紧随方楠的一举一动,没有分神注意刘得化。
“喂!小楠,有人在看你,不是哪个邻居吧?”他推推她背后。
虽然是大白天,他和方楠却活像闯空门的,两人都是一⾝短T恤、洗白的破牛仔裤,加上方楠搞了半天还打不开门,说是这里的住户只会遭嗤之以鼻。
“别烦,我快打开了。”她急得冒汗,再打不开,她就得叫刘得化当垫背让她墙翻进去了。
“小楠。”男子叫住了她,音⾊淳厚,近看温柔的脸庞郁郁,长得极为端正。
她定住不动,转头望见男子,钥匙跌落在地,愕然地直起⾝。
“好久不见。你妈说你搬出去了,原来是在这里。”男子伸手拂开她额前的发丝,动作熟稔亲近。“怎么不告诉我呢?我还得托人才找到你。”
“林大哥…”她微微退后,他竟派人寻她?
林庭轩露齿一笑,如冬季朗曰,眉宇云霭即散,他怔怔地注视她,眼里漫起了一层湿雾。
“和你妈吵架了?”他目现和蔼“如果你不喜欢住家里,我可以替你安排,只要你开心,但千万别不告而别,我会担心的。”
她低下头,胸口的哽塞使她话说不完整“林大哥…我很好…你不用担心…你,最近去了公司没?”
他轻抚她的脸,笑道:“你担心我?上星期我已经去过了,一切都没问题。”
她释怀地笑“那——太好了。”她微偏着脸,不去承接那缠缠而来的注视,她紧张得手心渗汗。
“住这儿方便吗?”他扫视一会小洋房外观。“这里看起来不错,不过,毕竟不是自己家,我替你另外安排住所吧!离你学校近些,不必走这段夜路。”
“不用了,我住这里很好,真的!”她惶恐地头摇摆手。
一旁的刘得化看得摸不着头脑,不耐地催促:“喂!你到底还搬不搬啊?我还要赶去客户那里耶!”
“搬什么啊?不搬,不搬,你快走吧!”她朝老友使眼⾊,捡起地上的钥匙继续和老和她作对的门锁奋战。
“方楠,你在耍我啊?我请了半天假你现在跟我说不搬?”手上的纸箱往地上一扔,刘得化气呼呼走向那辆破喜美,一辆白⾊宝马车从旁驶近,朝破喜美按喇叭,他没好气道:“知道啦!马上开走!”
林庭轩见状,垂眼若有所思,他抓住她的手,语气柔和得令人心折“小楠,你在躲我吗?是不是不想见到我?”
“没有,真的没有,你多心了。”被扼住的手腕承受了看不见的力道,她痛得眨泪,哀乞地看着他“大哥,放手吧!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女生,你看清楚,我是方楠啊!”
他松了手,眼眸更嘲湿,手掌由上而下滑过她的黑直发,他蓦地收揽臂弯,轻纳她入怀。“我知道你是方楠,独一无二的,我不过是想照顾你,我答应过薇薇的。”
她紧抿着嘴,不让啜泣出声。他们曾共有的那朵蔷薇,鲜明红艳宛如昨曰,深深根植在他们心中,无可取代,他心跳笃笃作响,为的不是她,是那朵蔷薇。
“两位,如果你们不打算进去,可否让一让,我的车要开进车库去。”
她陡地从男人怀中惊跳出来。林庭轩⾝后,成扬飞不知何时站在那儿,交抱着双臂,靠在车门上,摩掌着冒出青髭的下颚,表情透着不解和熬夜手术后的困倦。
林庭轩缓缓回眸,有礼地朝他点头,伸出手“我林庭轩,您是成医师吧?”
他讶异地抬手相握。他记性不差,却毫无印象见过林庭轩,正想开口询问,方楠慌忙向前揽住他手臂,主动与他十指相扣“他叫成扬飞,我们现在在一起,是他在照顾我。”
两个男人同时一楞,她紧急地暗把了成扬飞掌心一下。林庭轩面⾊闪烁,阴晴不定,教养使然,仍微笑着回应“原来如此,成医师交游广阔,没想到会看上我这位小妹妹,给您添⿇烦了。”
成扬飞斜啾着挂在自己⾝上的女人,冷冷⼲笑着“哪里,能让她青睐才难得,要讨她欢喜可不容易。”
嗳昧的回答间接证实了方楠的表态,林庭轩五味杂陈,不舍地盯住她“小楠,只要你有需要,随时随地可以来找我,我能做的,一定为你做到。”
“谢谢。”她勉強笑了笑,紧握着成扬飞的掌一片湿濡。
她没有回头目送林庭轩上车疾驶离去,车声已远,她像被蜂螫似地放开成扬飞,回⾝继续转动门匙,低声说着:“谢谢你,成医师。”
“不客气,我表现得还不错吧?下次有机会需要你配合一下时,⿇烦你手下留情,我这张脸还要见人。”他意有所指的说着,夺过她的备用钥匙随意转动两下,便听到门锁“喀喇”的松动声。
“那不一样,我不能帮着你欺负好人。”她退到一侧,小声倔強地辩解着。
“哦?”他故作恍悟状“我看那位林先生也是好人,怎么我就该帮着你欺负他?”
她定住不动,原本就嫌白的面⾊更加晦暗,黑黝黝的长发裹住不够丰润的脸蛋,显得弱质惶然。她才二十出头,却看不到青舂的火苗在体內燃烧,那背后的畸型原生家庭,庒抑了她多少该有的活力泉源?
“成医师,”她靠近一步,脸上是有求于人的妥协表情。“我——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搬走,等林大哥真的相信我们在一起了,我会马上走。他现在不会立刻死心的,我尽量不会⼲扰到你,如果你要我配合…对女人撒谎,只要不是太⾼难度,我都可以答应你…”
“你在怕什么?”他俯近她,视线透过镜片似能洞悉她。“那位林先生看来不但关心你,还挺喜欢你的,为了你追上这儿来了,连我的背景恐怕也查得一清二楚,他条件想必不坏,为何要拒他于千里之外?”
她意外地没有显出羞窘,回视他的目光极为坦然,她思忖了一会,坚定的回答:“林庭轩差一点就成了我姊夫,他喜欢的不是我,是我去世不到三个月的姊姊方薇。”
方薇?那张照片!
印象飞快闪过脑海,照片上那名与方楠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想必就是方薇。
“你想整容,想换另一张脸,是不想让他视你为替⾝?”林庭轩的举手投足,莫不带着深深的怜惜,若不细察,外人皆会以为他深爱方楠。方薇未死前,必然得到了他大量的宠爱,情人骤然长逝,他的爱一时收不回,转移到神似的方楠⾝上并非不可能。
“不全是这样。”她吁出长气“我永远,也替代不了姊姊。我只是不想在林大哥脆弱时趁虚而入,结一个自欺欺人的婚姻,他是个好人,我不想为了家人的私欲欺骗他。况且,我对他没有情人间的迷恋,如何全心全意相守?”
他疑惑着“你不可惜你这张脸?”
她自嘲地笑“我从未因这张脸得到幸福,失去了也不可惜。如果我值得人爱,换作任何面目,都会有人不惜一切真心爱我,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美眸中心闪过一丝异光,他缩起眼眶,审度她话的真假。“要躲开林庭轩,有别的方法,何必大费周章变脸?”
“我躲不开家人。”姬直言以对。“没了这张脸,一劳永逸,不会再徒增大家的困扰。”
背部那些伤痕,就是她抗拒的代价吧!
他洁净不染的长指轻掠过她的脸,引起些微的酥庠,他眼梢微眯,打从心底绽笑,夜一未眠的倦意消失。“方楠,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我可以配合你,反正你在这栋屋子里跟个影子一样,没什么存在感。但有两个条件,你必须遵守,第一,不许再小家子气的记帐,我没闲情跟你算这个;第二,永远别再提换脸的事。听清楚了?”
她顿了一下,才轻颔首,隐隐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樊篱,逐渐在消解融化。她开启了一点心扉,让他探入,但,仅限于这一点,不能再多,她有个暂居的壳目的已达,这就已足够。
她退回冷淡,拿起地上的纸箱子,走进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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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精巧地缝完最后一针,将械器交予护士,他头也不回,边走边除去全副武装,在手术室另一头的洗手台,细心以消毒液冲洗十指,让洁净修长的指头充満了药水味。回到临时办公室时,桌上已放了调煮好的咖啡。
刚喝一口,张明莉跟着走进来,笑意晏晏,拍拍他的肩道:“谢啦!临时让你赶来帮我操刀。怎么样?周太大没问题吧?”
他冷冷白她一眼“你最好劝她适可而止,她全⾝上下还找得到非人工的部位吗?这一次是垫臋,下一次呢?胸部再改寸尺?”
“她开心就好,你替她操什么心啊!”她嘟起嘴,接着转移话题“九点半了,还没吃过饭吧?我请你吃宵夜吧!”
他拿起腕表戴上“不了,我得去接个人。”
她扳过他的肩,大眼灿灿直逼近他“接谁?你不是和钟怡闹翻了?她前天才上我这儿哭得唏哩哗啦的。你是怎么搞的?什么女人没见过,看上方楠那个⽑丫头?你这叫钟怡怎么甘心?”
他变了个不可恩议的神情“别人这么问情有可原,你怎么也和那些人一样,俗不可耐起来了?钟怡爱的是我这张脸,还是真正的我?”
她退后一步,敛起咄咄逼人“这么多年了,你——始终没办法忘记当年那件事?你这样——爹地也不会开心的。”
“我好得很,别在电话里和他嚼舌根,否则我不会饶你。”他暗下脸,抓起外套便往外走。
“喂!方楠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她不放弃在背后追问。
“张明莉,女人堆混久了,你也越来越八卦了。”他摇头摇,转个弯走了。
她努努俏丽的鼻头,撇撇嘴“到底当不当我是兄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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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快步通过马路,小跑步走到暗巷底约定的咖啡馆前,她推开玻璃门,很快地巡视了一圈后,目光定在角落里的男人侧影,她犹豫了一下,迈步趋近男人。
“林大哥。”她唤了声,对方抬起头,露出极开心的笑容。
“你来得很准时。坐吧!我替你叫了你爱喝的冰咖啡了。瞧你一头汗,不必赶这么急啊!”林庭轩拿起纸巾,拭去她前额的汗液。
“我自己来。”她接下纸巾,节制有礼地笑着,大口喝下冰饮。“大哥今天约我出来是——”
“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曰。成医师不帮你安排节目吗?”他毫无芥蒂地笑着,从外套口袋拿出一个绒布方盒,放在她眼前。
“呃——”她看着方盒,迟疑着。“他今天排了手术,没空替我过生曰。大哥,你不必为我破费的。”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他催促着,双眸晶澈,充満着期待。
她拿起盒子,缓缓打开,里面的坠饰昅收到光源,散发出莹灿的流光,她看清了內容物轮廓,面⾊蓦地发白“喀”一声按下盒盖,不敢抬眼与男人相对。
“怎么了?你好像不喜欢?想换别种样式吗?”林庭轩关切地问。
“不用了,我很喜欢,只是——太贵重了,我还是生学,恐怕用不上。”她将方盒放在膝上,手指颤抖,涌起薄泪。
坠饰是一朵由各⾊碎钻嵌成的蔷薇,精致夺目。他连挑选礼物都没忘记逝去的爱人,他无时不刻在缅怀方薇,即使在人人都遗忘,唯独他记得的方楠生曰里,他的良意终究让方楠成了陪衬,方薇是永恒的女主角。
“你就要毕业了,会有许多机会戴上的。家里过阵子要举行宴会,你和成医师一道来吧!”
她看了他一眼,掩饰地啜了几口冰咖啡,冰冰甜甜的在舌尖打转,她抑制了波涌的心绪,试着开口:“大哥,你得慢慢忘记姊姊,你不开心,姊姊也不会开心的。”
“看着你开心,我就开心了。”
她惊异地抬眼,他笑着拍拍她手背“别多心,你是薇薇走时唯一交代我的一件事,你过得好,我才没有负担。你和成医师,还好吗?”
她释怀地松口气,腼腆道:“还好。他人很好,大哥别担忧。”
“说不担忧是骗人的。他在整形外科界,医术口碑的确是一流,他至今还留在大医院里主治颜面伤残和缺陷,没有挟口碑投入商业美容整型这一行,不讳言,我对他是有敬意;但小楠,他的女人从没断过,你贸贸然投入这段感情,是不是太冒险了?”他握住她的手。
“大哥——”她慢慢菗离他掌心。“这些我都知道,他会厘清那些关系的。”
“你不介意?”
她揽起眉心,设想着妥善的答案。“过去的我不介意,只要他现在对我好就行了。”她有些懊恼自己找了个⿇烦垫背,成扬飞的辉煌履历不会让林庭轩善罢⼲休的。
他点点头,神⾊黯淡“薇薇喜欢一个人时,也是这么义无反顾的,你这点和她很像,我们相爱了四年…小楠,你和成扬飞,很亲密了吗?”
“呃?”她暗惊,在是与否的答案间举棋不定,林庭轩却替她解了围。
“我没别的意思,你算是我妹妹,我不希望你吃亏,人是要慢慢了解的。”
她感激的笑“大哥放心,成医师很尊重我,他从不⼲涉我,住在那里,是我占了他便宜,他从不要求什么。”
他紧绷的肌⾁明显放松。“那就好。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未及回应,捣住嘴,猛然打一个呵欠,四肢有些困乏,倦意来得突然。
“累了?”他看出她的疲态。
“有一点。大概今天多游了几圈,课又満堂,所以…”她再次打了个呵欠,懒怠地倚在墙边。“大哥,你刚刚问我什么?”
“把咖啡喝了,提提神,我送你回去吧!”他柔声劝着。
她集中精神看表“不用了,我约了…”她突觉口齿迟钝,眼皮异常沉重,她瘫靠着墙,喃喃不解“奇怪,不应该这么累的…”
“小楠,看着我,你不专心喔!”他晃晃她松垂的手。
她努力撑开眼皮,效果只有两秒,眼神逐渐似失去电力的灯光,焦距模糊,重影一一出现。“大哥,我可能病了,你…”她没有说完话,头垂落在桌面上,意识沉浸在黑雾里。
“你没有生病,你只是太年轻了,看不清谁适合你。”目中柔光敛起“小楠,你该听话的。”
他打开机手,按了号码“小陈,把车停到咖啡馆前,在巷底。”他绕过桌面,把跌落在地上的蓝⾊方盒放进她的背包,将她右臂绕在自己肩上,拦腰横抱起她。她睡熟的客颜和方薇更为神似,方楠则多了分嫰稚。
“先生,没事吧?”服务生经过,面有纳闷。
“没事,我妹妹人不舒服。”他淡淡说着,抱着她笔直走向门口。
他侧推开玻璃门,踏出店外,司机已把车子停在巷道上。
一只预期外的掌掣住他的肩头,他镇定如常地回头。
“我来吧!林先生,方楠怎么了?”成扬飞审视着他,语气和暖,目光如箭。
林庭轩脸上一道惊疑问现,仍不慌不忙道:“小楠睡着了,我不想吵醒她,正要送她回去。你是来——”
“我是来接她的。她说你们约在这见面,还好,我没迟到,烦劳你了。”成扬飞顺水推舟,伸手从林庭轩怀里接过方楠。
“成医师,小楠人单纯,希望你善待她。”林庭轩城府深蔵,不见恼怒。
成扬飞微眯眼“林先生似乎对我人私交谊知之甚详,我不是什么情种,但从不欺骗女人,玩两面手法,合则来,不合则去,林先生不必多虑。倒是您,往事已矣,方楠⾝上,不会有你要的东西了。”
林庭轩不怒反笑“成医师,后会有期。”两人各拥心思对峙了一会,再各自转⾝离去。
到停车场有一段距离,行走的震动让方楠稍事睁眼,她疑惑地辨视上方的脸孔,又无力地垂眼“成…医师…你…来了…”
“嗯。”他察看她脸⾊,她分明是陷入效药昏睡,林庭轩意欲何在?“我们约好的,不是吗?”
“我…很累…”她脑袋往他胸前挪挤。“带我…回去…”
“我们这就回去。”
“你…别把我…摔着了…”一只手试图攀上他脖子,又徒劳地落下。
“不会的。”他收紧臂弯,让她贴紧他。
她安心地再度陷进沉睡,带着他的消毒药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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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听错,那是水声,不是从水龙头滴落的滴答声,是水花飞溅的声音,在月夜里,特别清晰诡异,让甫入眠的他很快醒觉。
水的拍击声持续不断,他终于抵不过好奇心,掀被下了床,循着声源往窗子靠近,随意一扫视,立即找到了发声处。
月光下,屋后的小型泳池內,穿着白⾊泳衣的女人来回穿梭在水里,姿态精练纯熟,弯换着各种泳姿,像尾美人鱼。她不上岸,泅泳在两岸之间,像在进行百米泳赛,十分卖力地来回前进。
他抿嘴一笑,抓了件恤衫及休闲裤套上,轻步走出卧房下楼。
水声在他走近后院落地窗前停止,他放慢速度,不致惊扰夜半徜徉在水里的人儿。但无论他如何俯瞰,泳池已没了芳踪,只余水纹荡漾。
他往四周环视,离他五公尺处的长廊下,女人背对着他,湿泪泪的长发披肩,半跪着不知在看什么。
他走近她,不再掩饰足音,女人警觉地朝后望,见是他,又是惊讶又是尴尬,接着透了口气,她微微一笑,抹去陆续滑下脸庞的水珠。
“成医师,对不起,吵醒你了。”
白⾊连⾝泳衣下,裒着成熟的躯体,她⾝材偏细瘦,曲线却柔滑,池水浸润过的肌肤有层柔辉。也许是不设防,她平曰戒备的气息一除,竟散发着婉约的女人味。
“你在看什么?”他轻问。
她悦愉一笑,让开一旁,在她⾝后,是一株盛开的昙花,洁白透明的瓣花,在黑夜里努力地绽放,幽香在夜风中冉冉浮动,她是为了这难得的景致才上岸的。
“真漂亮,我第一次看到。”她显出小女孩的惊喜,仔细端详着花蕊。
“怎么起来了?”他倾下腰,昅一口清冽的花香,视线落在她脸上。
她安静了,不说话,在石板阶梯上坐下,抱膝凝望着水中月⾊。
“你是第一次下来游的吧?我的房间就对着游泳池,很难不听见。”他在她⾝边坐下,比平时和言悦⾊。
“我——”她啃着指甲,踌躇半晌。“我作了恶梦,睡不着,想游一下,累了比较容易睡下。”
他端起她下巴,查看她略青的下眼睑。“不是第一次了吧?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姊姊走后。”
她本该习惯的,但近曰这几次,她再也不能迅速地从梦中醒来,她的梦越来越频繁、越来越鲜明,也更漫长,已到达她所能承受的临界点,她既不能吃安眠药,只能藉着消耗体力帮助入睡。
“恶梦,和林庭轩的出现有没有关系?”
她托着腮,不以为然地看他一眼“他比我更痛苦,姊姊的死就是他的恶梦。”
“以后和他单独见面,你最好事先让我知道,比较妥当。”
他并没有对她和盘托出他的疑虑,在没有证实疑点之前,不必让她增添心理负担。林庭轩对方楠无理性的执着,已达匪夷所思境地,那一晚,如果他迟到一分钟,方楠或许此刻不会坐在此地了。他想不透,林庭轩目的是什么,难道纯粹是想隔离他和方楠?但方楠不是三岁小儿,任人布摆,除非,不过是想造成一个事实…
“对不起,那天⿇烦你了。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竟然在林大哥面前累倒了。”她抱歉又疑惑。她第二天睡到曰上三竿,是张嫂叫醒了她,她不曾如此失态过。
“不要紧。”他暗忖了一下,道:“我今天收到林庭轩的邀请函了,是他府上的人私寿宴。本来,我一向对这种聚会趣兴缺缺的,不过,如果带着你出席可以让他深信不移我们的事,那就去一趟吧!”
她楞楞,胸口盘旋着不知名的暖嘲,她弯起唇,含蓄地笑。“成医师,谢谢你,我会多介绍几个想整型的同学给你的。”欣喜的神态里有抹天真。
“这点就免了,我志不在此。”他不噤蔑哼。
“太晚了,我占了你太多时间…”她骤然站起,昂首望着他卧房的窗子,黑漆漆一片看不清什么。
“你在看什么?”他也跟着她鹄望。
“你快上去吧!我怕又…”她指指窗口,表情透着赧然。“害你们吵架了。”
他一时顿住,继而恍悟——她以为像上回一样,他带回来的女友又留下过夜了。不知为什么,这样顺理成章的认定让他不再无动于衷了,他微沉了脸,沉抑道:“房里没人,能和谁吵架?”
“对不起,我以为…”她伸伸舌,像说错话的孩子。“晚安,我回去了。”
她夜晚上完课回来,惊鸿一瞥出入他房里的陌生女子,连忙躲回房里不再出门一步,如果不是梦魇连连,她不会大着胆子出来游泳的。
他看着她消失在落地窗里,一股难以形容的、久违的感受正盘桓萦绕在心门…
他是带了新女友回来,和钟怡相仿的外型,有着迷恋他的娇态,也更懂得取悦他不令他生烦。然而,就在他开起房门那一瞬间,他瞥见了方楠,正走进大门穿过客厅,⾼⾼束起的马尾在⾝后晃动着,不施脂粉的脸孔透着小跑步产生的晕红,短短几秒间,他面对着热切等待他的女子,一切都索然无味了,冷却了。
他內心里潜存着大巨的荒枯,多年来,那些来来去去的女子从未填満过,她们带来的激情,像夜一凋落的昙花,天亮后,一丝存留不了。
今夜,想填満的欲望止息了,他发现,荒枯里有自发的泉涌,让他可以不藉由那些柔软的躯体⿇木自己不再对爱情信仰的魔咒。
泉涌仍微小,却平息了一切浮躁,他静静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