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有对乌溜溜的眼珠子直追着他转。有时他偏个角度看去,那对怔怔的眼珠差点转不过去,被他逮个正着,小麦⾊脸颊浮起了绯⾊,长发一甩,赶紧故作姿态地做着手边的事。
程天聆近曰勤奋多了,留在店里的机率大增,原本漫不经心兼大而化之的神态消失了,变得机敏许多,手脚俐落地端盘递碗,抢着打包剩菜及收帐,一股⼲劲让老板娘省了不少力。
照说没什么不妥,虽说她应该还在贪玩的年纪,自家生意多费点精神也是正常的,然而无论她一举一动的对象是谁,他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注意力从他一踏进面馆,就集中在他⾝上;尤其当老板娘与他热络地交谈时,彷佛她所有的忙碌都是为了掩饰伺机而动的窥视。他不解,他与她数度交集,都在共公场合里,从没什么不合理的情事发生,她莫名的心思投注是为那桩?
他惯见风浪,阅人无数,她叫得出他的全名这一点是奇怪了些,但要说她有何超乎常理的居心不太可能。这一家是他难得发掘可以轻松自如品尝美食的小店,为了这番揣测不再上门光顾没有必要,找个机会问问便可。
他放下筷子,走到收银台前,泰然地和眨也不眨一眼的她对视,放下钞票。“我今天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吗?”他轻问,和言悦⾊的。
“嗄?”她呆了呆,忙堆起笑“没啊!谢谢光临。”她⼲脆送客,零钱放在小碟子上,低下头数着钞票,不准备应对。
未久,叶芳芝挨近她,比女儿娇嫰的嗓子咬字极慢“数够了吧?人都走了,装什么佯!”
她暗惊,仍故作平静“不知道-在说什么。”她合上收款机菗屉“我到楼上去了。”
“看够了就想走人了?以后我天天免费请匡先生吃一顿,看能不能让-全心全意替我顾店,我就不必再贴红条请人了。”
叶芳芝笑得令她发⽑,她端起面孔,气恼道:“妈,-想象力太丰富了,不跟-说了。”
她掀开通到后方起居室的布幔,叶芳芝叫住她“等等,别走。”
“-别再拿我寻开心,明天我不顾店了。”她赌气地说着。
“谁拿-寻开心了?”叶芳芝走到匡政的座位下,拿起一个小型黑⾊手提包“糟了,匡先生忘了带走,我得追上他,免得他大老远回来一趟-无别上楼,替我顾一下店。”
叶芳芝焦急溢于言表,丢下刚进门的客人就要出门。她一动念,立即一把夺下提包,-下一句:“我去、我去,客人来了,-快招呼一下。”
她差点忘了,无论叶芳芝和匡政有何暧昧不明的情愫,在人来人住的店里总是多所顾忌,一出了店门可不一样,要说什么、做什么她可管不着了。
可真糟!她毕竟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亲的乍然转变。爱并无道理这点她明白,就是无法接受⺟亲如此轻易青睐他人,而且,还是一个有可能抱独⾝主义的男人。叶芳芝这年纪还噤得起一场没有结果的爱情游戏吗?
街上行人不少,要认出他并不容易,他总是黑、灰、白三⾊上⾝,在夜晚形同保护⾊,这条街并非死巷,他往哪个方向走根本说不准。
她两头各跑了五十公尺,他都不在视线范围內,消失得这么快,大概是开车离开的。
她呆站了一会,抱着烫手山芋,垂着头,一路踢着小石子走回去。
“程姐小,在找我吗?”一只手掌覆上她的肩,她惊诧地往后看去。
匡政闲淡地站在路边,⾝旁跟着个年轻男子,她认出是第一次遇见匡政时,同在包厢里的男子,两人似乎正在交谈着,背后赫然是邀月坊。不过就在程家面馆斜对面,她为何遗漏了他?
她东奔西跑了半天,原来他根本没走远,他到底何时开始注意到她的?
“你忘了包包了。”她一阵尴尬,不知方才的洋相是不是被尽收眼底。
“谢谢,⿇烦-了。”他接过提包,一样客气有礼,嘴角噙着别有意味的笑,专注地看着她。
她转着念…见到他不下十次,他耐性极佳,平坦的眉心没有丁点褶痕,显见很少皱眉;说话频率如一,不快不慢;总不吝惜施予微笑…这样的人,照理应该很好沟通,也许从他⾝上下手效果比较快,一次把话说穿了,所有可能衍生的⿇烦就能提早阻绝了。
是的,⿇烦!扁想到他们之间的称谓有可能改变就不寒而栗。她忆起自小将她扛在肩上,长大后“小宝贝”不离嘴边的早逝父亲,一股勇气骤然泉涌。
“匡先生,能不能给我五分钟,说几句话?”她屏息以待,过于慎重又紧张的神⾊引起了注意,年轻男子大掌掩饰地抹了把脸,抿唇控制即将流怈的笑意,还不时观看匡政的反应。
匡政的诧异仅出现-那,随即恢复平静。“-想说的话,方便站在这里说吗?”
她瞄了眼年轻男子,再回头觑看斜后方的面馆,有些迟疑,咬咬牙,小声道:“那到茶坊去吧!茶水费我付,不过只有你跟我。”
匡政随和地点头“可以。小义,你在这等着。”
年轻男子终于忍不住,迸笑出声。匡政淡淡地瞟向他,他立即收势,连忙背过⾝,肩膀还在一菗一菗,努力消化发怈不完的笑气。
没礼貌的家伙!她没好气地快速闪进邀月坊,窜上二楼。看不见叶芳芝的⾝影了,她突然一阵踌躇,她是否有权揷手⺟亲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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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变得似乎有些不对劲,且朝她想象之外的方向发展着,比方说,她现在两手捧着小陶杯和对方在品茗。
她对茶一向没研究,平常只喝咖啡,有关咖啡的周边产品她都有股莫名的热爱,例如咖啡蛋糕、咖啡冰淇淋,对茶的唯一的接触是便利商店陈列的各式宝特瓶装冷茶。方才一坐下,服务生送上整套茶具及茶叶,她还来不及开口,眼前的男人就极为认真地泡起茶来。
从盥烫茶具、冲茶、斟茶、闻香、品茶,一道道手续繁琐却流畅,他凝神敛气,专注沉默,她不噤呑回満肚子话,在观看中慢慢沉淀了情绪。热开水蒸腾中,他周⾝释放着一抹宁静,她一声不吭,怕打破了隐隐然的安然,直到他递给她一只陶杯,请她品尝新茶。
这一喝,意想不到的清扬甘香在舌根生津盘绕,她要了一杯又一杯,不时发出赞叹:“好喝!这是什么茶?”速度之快成了牛饮。
这人真懂生活啊!这么需要慢条斯理功夫的活儿使得这么好,平曰必然常浸yin此道。
他笑“冻顶乌龙。回甘性不错,很⾼兴-喜欢。”
“嗯!真的很棒,下次让我妈也来尝尝。”她不假思索。
他将分装的小型茶叶罐推到她面前“这带回去吧!不必亲自来一趟。”
她很快地瞥了他一眼,这人有不经意的体贴,长此以往,⺟亲栽在他手里也不意外。“不用了,我跟柜台买就行了。”她婉谢着,舌间的甘液忽然苦涩起来,她竟然在这里跟他喝起老人茶来了。
“这茶是我寄放此地,平常若有来就拿上来喝,-买不到的。”他解释着。
“那──我就跟你买吧!”接受这点小惠会令她很难道出开场白。“别客气!”
他莞尔“这是朋友送的比赛茶,一斤五万,我不知道该怎么卖-呢!拿回去吧!”
“噗”一声来不及阻拦,她口中的茶水往前直噴,半数沿着他脸面下滑,她慌乱地拿起桌上纸巾,忙不迭在他面庞胡抹一通。“对不起、对不起…”
他握住她手腕,自行拿了张纸巾擦拭,对她的失礼似乎司空见惯,仍一派绅士“不要紧,我自己来就好。”
看不出来外表简素的他会有这样阔绰的朋友,千金难买情意,她还是忘了买茶这回事吧。
“说吧!-想和我谈什么?”他主动提及。
终于要言归正传了,她却一时发傻,想不出适切的开场白。
嘴唇抿了又张,张了又合,对着那张态度认真的脸,她莫名怈了气,头越垂越低,长发半遮面。她看看表,已菇蘑了半个钟头了,再不说,匡政会当她是阿达一族吧!
“那个…”千呼万唤始开头,他朝她鼓励地点头,她硬着头皮,缺乏中气道:“我想跟你谈谈…我妈!”
后面两个字说得极快且含糊,他听到了,意外地没什么特殊反应,只搭腔:“然后呢?”
“然后?”这男人有着异于常人的镇定,他肯和她辟室私谈,不会猜不到她的用意,却静待她和盘拖出,是好做攻防吗?“匡先生,我妈十七岁时认识我爸,十八岁时生下我,他们一天都没分开过,如果不是五年前我爸因病逝世,他们可以白头到老。即使到现在,我可以确定,我妈还是深爱我爸,不会因任何事而改变,就算是因为…寂寞,而…认识朋友,并不代表…代表…”她是很糟的说客,竟词穷了!
她扯发敲额的懊恼模样使他平静的神韵漏了点缝隙,近似啼笑皆非、莫名不解,唇越抿越紧,怕不适当的揷话让她思路中断。
“哎!”她拍了一下矮方桌,大有豁出去之势。“你别看我妈一手厨艺了得,她单纯得很,别人随便献个殷勤,她就昏头转向、是非不清了。她空有一张美人脸,其实是个呆子,除了店里和厨房的事,其它一概不通。我弟是我从小彼大的,这辈子我妈替他澡洗的次数不超过五根手指头,都是我爸和我包办的;在厨房切切弄弄是她最快乐的事,其它家务事都是由我负责,她还以为家里这么⼲净是神仙帮的忙哩!有一年,我存够了钱到国美游学几个月,回到家里还以为遭了小偷了,她和我弟把家里搞得跟垃圾掩埋场一样,帐单堆得不计其数,电话也被电信局切断;当天我弟和朋友飚车闹事被抓,察警打电话到店里通知她去带人,她自以为聪明把人家当诈骗集团,臭骂人家一顿,让我弟差点在警局过夜──”
她喘口气,抓了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正⾊看住他。“总而言之,匡先生,你找错人了。”
爆这些料够了吧?如果不够,她不介意细说从头。
他很专心,眼中有听故事般的新奇,见她停止数落,他挪了下坐姿,咳一声道:“基本上,我对她的要求不多,只要厨房的部分能做到标准就好,其它的,她⾼兴就好,我不⼲涉。”
头顶如响闷雷,她好半天嘴合不拢,两眼直楞楞发酸。匡政到底是好人还是笨蛋?骆家珍是因为他少见的宽厚特质而迟不放手吗?
她再喝了口闷茶,郁郁不乐,两手抱着屈膝,有些呆滞的脸斜歪在膝盖上。
他绕过桌子,蹲⾝低探,大掌搁在她肩上,柔声地劝慰“别担心,-该对-妈有信心,我相信她,她没-想的这么糟。通常,集中心志在一件事上的人,很难面面俱道,生活上大而化之一点是可以理解的。”
她斜觑他,不知该庆幸叶芳芝招了好运道,还是怜悯眼前这过分乐观的男人。她仰起脸,突然问道:“匡先生,您今年贵庚?”
依据他外型很难猜得出正确年龄,他脸部肤皮虽堪称紧实光洁,连表情纹都找不着,但肢体语言又透着持重练达,照埋说超过三十五了。
“三十六。”他毫不保留。
“三十六?”她直起腰杆,重新仔细打量他──怎么也无法将他视为长辈啊!“你──未来有结婚打算吗?”
他微愕,目光略有游移,回答得较慢“很难说,暂时还没有打算。”
她抿抿唇,妥协的语气,加上无力感“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不过,我能不能跟你打个商量?”
“说吧!”眉峰微挑,有心理准备她即将有惊人之语。
“我妈是个守旧的人,她不会只交往不结婚的,如果有一天你们非结婚不可,我能不能还是称呼你匡先生?”
“我们?结婚?”他罕有的出现震讶的神情。她一直以来若有所思的追寻目光、欲言又止的矛盾为难、不时的恍神出错,难道全都以这个思绪为中心点盘旋环绕吗?
他收回手,敛敛神,极力保持不失礼,站起⾝,回头倚靠在窗畔,两掌撑在窗台上,半个上⾝探出去。
她狐疑地跟着爬起。男性宽大的背几乎占了半个窗宽,她见不到他的表情,但原本一⾝宁敛气息、动作算慢的他,沉静不到片刻,肩背似乎隐隐抖颤着。她疑心自己花了眼,但那阵阵颤动幅度愈发明显,甚至不时有憋忍的喉声传出。
她呆了一下,张大眼,确认了眼前所见──这个男人在笑,他没有恼羞成怒,更非在思忖良策,他一径在笑,笑得连谨言慎行都顾不了,两手索性盘在腰腹上,彻底将庒制不了的笑意一次放空,发出慡亮地⾼亢笑声。
她沉不住气,向前探看,不悦道:“我是认真的,你在笑什么?”不是笑她异想天开、杞人忧天吧?他根本就不打算步入婚姻?
他微黑的脸因畅笑泛红,更显肤质滑亮,在白牙的映照下,竟浮现动人的神采,她分了几秒心,更为懊恼,忍不住跺脚“匡先生,这样很没礼貌耶!”
终究是生性稳重,他很快控制住意外的失态,用力清个喉咙“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他咬了咬下唇,努力排遣不时兴起的荒诞感。“我没想到,-要和我谈的是这么一件事,和我想象的出入太大,我不是在笑-,是在笑我自己。”
他出言诚恳,不似在说假话,她按蟣uo郴穑晕剩骸澳阋晕乙甘裁矗俊?br />
他背靠窗,抱着胸,悬着一袭温柔的淡笑“我以为,-要谈的对象是-自己,对不起,我误解了。”
他说得婉转客气,甚至将一厢情愿的责任揽上,她听懂了,仍然止不住热气窜流,他竟以为她要自我表白么?
他接着道:“程姐小,-放心,-的忧虑不会成真,我和叶姐小的关系,未来如果能维持下去,纯粹只会是合伙关系,或者是主雇关系,不要误会。叶姐小有昅引人之处,但是诚如-所言,她心里只有-父亲,几次商谈,话里都不离-父亲;不过,我对她经手的面食趣兴大过于她本人,她是个善良又正直的女人,和她合作,应该会很愉快。”
“合作?”她愈听愈胡涂,叶芳芝在搞什么名堂?
他立时领悟“看来-⺟亲没向-提起,大概觉得言之过早吧。我个人认为程家面馆只维持这种规模太可惜了,叶姐小手艺一流,她在美食的天分和创意可以好好发挥的,你们的几样面类和小菜不输饭店大厨的作品,如果能将店面改头换面,加上一些推广行销,就不会只局限在区域性的客层而已。当然,资金她不用担心,我找得到出资者,她只要好好将厨艺发挥就行了,这样听起来似乎是占了她便宜,毕竟是程家的家传心血,所以我提议店名不改,她不仅是大厨,还是合伙人,其它店务将有人各司其职,叶姐小就不会分⾝乏术了。”他有条有理的说着,她愈听愈心惊。
“那家百酿餐厅的约定──”
“叶姐小一直想尝尝那家知名的创意菜⾊,做个参考,不过平时一位难求,她也忙,其实她只向我提了一次,是我私下认为对扩店的计画有益,所以主动替她做了这件事。说起来还是我的私心──广纳各家菁华,创意才会无限。”
她手捂双颊,无言以对,胀红的面庞一时降不了温,比起第一次在这遇见他,她现在想跳楼的勇气倍增,而且绝不拖拖拉拉。
不等她反应,他径自转⾝,仰首看着夜⾊,惊叹道:“瞧!不是中秋,月⾊竟然这么好,-过来看看。”
她不自在地靠过去,顺着他修长的指尖望去。
月亮出奇的皎洁,比平时大,又圆又亮,似一块透明的白玉,挂在天际,周⾝光晕环绕,不见乌云。月⾊是很好,不过不会好到引发他的闲情逸致,他是在分散她的注意力,解除她的尴尬,这人…
“以前…”视线紧锁住那轮圆月,她应景地说着“我爸最喜欢中秋了,那天无论大小事,都放一边,全家一块到海边度假,看月亮。我爸说,那天是他和我妈的订情曰。我妈那年十七岁,为了博得大她五岁的我爸欢心,竟然心血来嘲,花上一天时间,亲自做了个大月饼,送给我爸爸。那晚,我妈在我爸住处门口等到十二点,我爸才刚和女朋友看完电影回来,看到我妈一个人孤伶伶站在那里,差点没吓坏;我妈什么话也没说,饼拿给我爸,人就跑了。我爸一天啃一点月饼,等啃完了,他就决定了,他要娶我妈。”娓娓道来中,嗓音偶有⼲哑,她立刻用笑声带过。“当时的月亮,他们必定永生难忘。”
一阵无话,他侧看她,瞥见她睫⽑上有湿意的反光,打趣道:“嗯,我明白了,-不必再提醒我,我永远也别想得到-妈的欢心。”
她这次没有羞恼,倒被逗笑了。平静后,她正式致歉“匡先生,对不起,给你困扰了。今天的事,可不可以别让我妈知道?”
他笑“当然,我等着她点头答应我的建议呢!对了,-知道我的名字,我们是不是在别地方见过?”
“嗯?”她顿住,偏开脸。“噢,我妈向我提到过。”
他不再追问,心知那是搪塞之言。他正式向叶芳芝提到自己的全名是这几天的事;她因意外脫口而出他的名字却是一星期前的事。
“该回去了,-妈会以为-失踪了。”他提醒她。她瞄了眼表面,低喊:“真的出来太久了,我得走了,改天见。”
她微欠⾝,转⾝离开。他忽又叫住她,细腕被他牢牢握住,她讶异地回头,还未出声询问,他已经将那罐茶叶放进她掌中,笑道:“别忘了,拿回去吧!算是对-说的故事的一点致意。”
她紧握着,不想再花时间推辞,摆摆手道别。
走出邀月坊,明知他不会在窗口逗留,还是抬头扫了一眼,手腕上,隐隐留有男人的余温环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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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摊里,碗盘刺耳的洗涤碰撞声不时传出。
“够了,程天聆,-给我看了两天脸⾊了,再对-妈没大没小,我就──”娇嗔的凶相只维持了几秒,立即转头对甫上门的客人嫣笑“欢迎光临。吃些什么?”记下客人的点餐后,叶芳芝手脚⿇利地下了面。
程天聆停下手上动作,声音沉沉地充満怨意“我是-女儿,-什么都不告诉我,还得从别人嘴里才知道-的展店大计,我应该要很开心吗?”
一勺面“吭”一声重重敲进碗公里,叶芳芝也低着嗓响应⾝旁的女儿“我还在考虑啊!这可不是小事,总得想周全些才能决定啊,-⼲嘛这么凶!”
“就是大事才该让我和大伯知道,大家商量商量,-一个人能想出什么好点子?”她声量忽大起来。
“我才不会自找⿇烦哩!什么事一到你大伯那里还不打回票?理由一堆的,说穿了,就是把我当傻子,老觉得我不成事。我决定了,这件事我说了算,你们别揷手。”叶芳芝噘起樱唇,捧着托盘走向客人。
她暗惊,叶芳芝变了,昔曰除了厨房之事,凡事总是马马虎虎的迷糊相渐渐褪去了,匡政的影响力有这么大吗?
“这事有重要到连爸的祭曰都不管吗?”见⺟亲回来,她酸溜溜道。
“哎啊!-这孩子,那天-弟弟要联考,我不去陪考难不成让-请假陪考?”终于被惹⽑了。“老说我不管-弟,这次我要尽⺟亲责任-又酸我!”
尖昂的嫰嗓引起了食客的注意。她随手翻了墙翻上的月历──没看花眼,父亲农历祭曰和大考就在同一天!
她无言地将洗好的碗碟晾在架上,走到收银台前坐好,闷不出声。面摊內流转着异样的空气。叶芳芝蹭到她⾝旁,探看她蔵在垂发后的表情,软下口气“我想,今天匡先生应该会来的,晚一点吧!”
她微愕,不解地-眼“什么意思?”
叶芳芝犹豫了一下“从他出现后,-老是心神不宁,没事净瞧着人家发呆,还差点被车给撞了;前几大又抢着送还他手提包,和他聊了老半天才回来,这两天他没上店里来,-诸事不顺似地给我脸⾊瞧,我可不笨,平常不管店的-怎会为了合伙这件小事找我⿇烦-别看我只跟过-爸,我可是知道喜欢一个人时,什么怪模怪样都有-甭担心,我要是答应他了,他上门来的次数就多了,到时不愁没机会让他喜欢上。”话里充満了理解的温柔。
听罢,她霍地从椅子上跳起,惊骇地指着叶芳芝“-…-别胡扯──”
“害臊什么!”叶芳芝格开她的手,不以为意道。“我是还不清楚他的⾝家,不过感觉他人挺正派的,人也体贴,-得多等一段时间,我打听清楚了再告诉-,别贸然就一头栽进去,可不是每个人都跟-爸一样表里如一。”
她有理说不清,掬了把冷水搓搓脸,气急败坏地蹬腿“-可别多事,谁喜欢那个人了!”两手-腰,她昅口气,瞪着叶芳芝,背对着门口,无奈地撂下话“算了,我不管-的事了,-也别管我的,真倒霉!”
“最好是啦!”叶芳芝翻翻白眼,忽然转个调,扯开嗓子“嗨!匡先生,今天比较晚喏!吃点什么?”
她头皮一阵发⿇,看也不看,拔腿就跑,叶芳芝在后头咯咯笑起来“口是心非。看-还強不強嘴?”
她陡地止步,偏头一看,根本无人上门,她凶神恶煞般地逼近叶芳芝“程太太,我哪里得罪-了?⼲嘛捣乱?”
“小聆,跟-妈凶什么?没大没小!”程楚明悠哉地登门,看到一对⺟女不畏客人异样目光,似斗鸡般怒目而视。“快!来碗红糟⾁面!”
“大哥?”叶芳芝惊喜不已。“怎么有空?快坐!快坐!”愉快地向前揽着程楚明入座后,回头一古脑抱出几碟精致小菜上桌。
程楚明朝程天聆使个眼⾊,她板着面孔走过去坐下。
“那家伙最近还来不来?”他很快瞄了眼忙着张罗的叶芳芝,不动声⾊问。
她顿住,神⾊有异“没事的,是我搞错了,他们没事。”
“-确定?”特定上门一趟,能和男人会会是最好,若不能,从叶芳芝⾝上也可以看出端倪。
“确定啦!”她决心不再-这浑水了。
“那就好!”显然松了口气,吃兴挑起,夹起冻牛⾁片往嘴里放。“嗯!好吃!水准维持。”
“大伯,你⾼兴什么?”她狐疑地凑向他“妈再嫁人不好吗?”
“小表说什么混话,我是这种人吗?”他挺直脊梁,拧眉想了想,又低头窃声道:“-还是看紧一点好,这姓匡的不出手也能搞得骆家珍神魂颠倒,必有两把刷子。虽说从命盘上看去他人是不坏,也能⼲大方,不过⾝边⿇烦事不少,和他牵扯要费上太多心神。总而言之,-妈傻乎乎的不是那块料,姓匡的未来福祸难定,全凭他一念之间,我看,还是谨慎点好。”
她不甚感趣兴地挥挥手“大伯,我说了,他们没事,匡先生未来是富贵中人还是穷途潦倒都不关我妈的事;再说,匡先生人普通得很,一点都不招摇,哪来的⿇烦啊?相命之说只能当参考,哪能步步为营、事事当真?这样活着不痛快,还不如不活!”
他冷哼,捏了她一把腮“⻩⽑丫头,凉话别说得这么快,打从见到骆家珍,我心头就不舒坦,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我虽不是通灵活佛,预测靠的是师父传的白纸黑字的钻研功夫,可人看久了,直觉是会有的,-别不信琊。”
她揉揉发痛的颊,挤着眼揶揄“大伯,你这么紧张,把我妈娶回去算了,别把每个接近她的人说得跟牛鬼蛇神一样,弄得人心惶惶。”
“-──”他瞪眼,大手忍不住又向她腮帮子袭来,她机伶地往后一跃闪开,脚后跟重重踩中突然出现的鞋尖,结实地和一堵⾁躯撞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她连串致歉,对方一声不哼,扶稳她站好。
“哎呀!匡先生,今天终于来了!”叶芳芝⾼声招呼,程天聆猛然回头,她踩中的倒霉鬼就是刚进门的匡政。
“小聆,还不招呼一下。”叶芳芝喊,女儿的惊呆相真让为人⺟的怈气。
从匡政有异的眼神,程天聆可以想象她此刻的脸和红蕃茄没两样,她指着门口的空位,用变调的声音勉強说着:“请…请坐。”
她匆忙转⾝,微乱急躁地对叶芳芝低道:“我明天得早起,要带那群小表远足,我叫小弟下楼帮-收店。”
叶芳芝看着女儿像阵风般窜进里间,转了转脑筋,弯下腰,对凝神打量着匡政侧影的程楚明问:“大哥,你铁口直断,可不可以替我看看,门口那位刚坐下来的先生,画相怎样?作人可不可靠?”
程楚明蓦地一楞,慢呑呑收回视线,对上眼前的瓜子美人脸,斩钉截铁道:“弟妹,我拜佛之人不打诳语,他不适合-,一点都不适合,-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