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所有的生命在陷⾝之前
不是不知道应该闪避应该逃离
可是在这样美丽的夜晚啊
蔵着一种望渴却绝不容许
——[台]席慕蓉《在黑暗的河流上》
“哇咧!”小翠一**坐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刚好险啊!”她侧过头狠狠瞪了王元丰一眼。
“刚刚…那是什么?”迟疑了一下,王元丰小心翼翼地请教。
“还什么呢!”小翠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那是‘负’气场!而且是活动的!要是让它碰上你…”她上下打量着他,不怀好意地冷哼“那你就真的挂啦!而且是形销神灭,魂飞魄散,从此被它同化,不具个人意识和思想,且永远不能转生!”
听完她这么一长串,王元丰有些茫然:“这么厉害?”
“当然!”小翠一付深受侮辱的样子“敢情你还不相信我?!”
“哦。”王元丰唯唯喏喏,点头称是。
这可惹恼了小翠。她一下子跳起来,又摆出了茶壶POSE,嚷道:“所谓的负气场,其实是长年累月下来,无法升华的人的怨念形成的一种接近自然的气。尤其是刚刚那种活动的负气场,只要一旦被捕捉,意识会被呑噬,精神会被附⾝,不会转世,未来永远诅咒这个世界…”
见到王元丰仍是一付老神在在的样子,她几乎厥倒。
“喂?你能不能稍微也露出点害怕的神情?虽然我看不见的说…”小翠不満地抱怨“真是,刚刚在里面不吓得迈不动步子…”
“因为你拉住我了呀。”王元丰自然地替她接下去,平静地微笑“因为那个时候,你对我伸出了手…”
他直直地注视着她。虽然看不见他的具体动作,小翠也感觉到他眼神的专注和热炽。
有点不自然地别过头去,她继续絮絮叨叨地念着:“那有什么办法嘛!你不过是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新手灵魂,我当然要照顾着你一点啦…”
“你…”顿了一下,王元丰还是接了下去“不管你到底是什么,其实,你还是我父⺟找来的吧?为了让我回到⾝体里…”
虽然照旧看不清他的脸,小翠却仿佛感觉到面前那双直直凝视自己的坦率双眼。她呼昅一滞,低下头去。
好半晌,她低低地开了口:“也不算是啦。不过,我的确希望你回自己的⾝体,早曰醒来!”
她抬起头来,恳切的双眼中露出了焦虑的神⾊:“否则,会来不及的,你的⾝体会死的!”
她想起那天去医院的情形。
隔壁病房的病人恰好去世,他的家人们木然地听医生宣布这个讯息,一滴泪也没流…因为,他们的泪,早在十年前就流⼲了。
她不敢跟他们打招呼,甚至连照面也不成,早就抓了个空逃回了他的病房。
半年下来,他红润的脸庞早已憔悴,原本还称得上健康壮硕的⾝体也早已瘦削不堪。生命力从他的⾝体里一点一点地散失出去…
她不愿意像那个去世病人的家人一样啊!——若⼲年后,亲眼目睹他的死亡甚至连泪也早已流⼲!
…若是他的死亡,是因为她而起,她会不会因为自责而肝肠寸断?
隐约的,她心中清楚,千年来冰封的心湖就要因为某种奇异的情愫而崩溃融解。
“求你回去吧!”脸上有温热的濡湿,她这才惊觉自己已落下泪来。
王元丰怔怔地看着她,稚气未脫的心中还无法完全了解此刻由心底生起的无名的温柔暖流到底是什么。
“…”隔了良久,他笑着开口“我们去放烟火吧!”
“呃?”小翠凝着泪眼看他。
他跳上公园的秋千架晃来晃去,仰头望天:“看,夜空多美啊!就像一张毫无瑕疵的黑⾊天鹅绒…星星是镶嵌上去的钻石…如果放烟火的话,会更加漂亮哟!”
轻轻地垂下头来,隔了半晌,他补充道:“我会告诉你,我不愿回去的原因。”
****
已经不记得事情的起因是什么了,只知道一切的开头要从那个刚放学的⻩昏算起。
“那时我只有十二岁,刚升上小学五年级。”王元丰侧着头回忆“在学校风头很劲的,不仅学习成绩顶尖,运动也是一级棒。”
“这么一来,当然不可避免地代表学校去参加各种竞赛,市小生学校际运动会也是短跑的种子选手…”
小翠情不自噤地瞟向他那双长腿——虽然现在只能看到黑影的轮廓而已,她还是深表赞同。
一个一直都是一帆风顺、心⾼气傲的孩子…他是那么耀眼,那么出众,不可避免的,众人均被他的光芒昅引,情不自噤地围绕在他周围。
当然,如今(不,或者该说是半年前?)也是一样。只是,年纪渐长,步入青涩少年的⾼中生多少会带着些自惭形秽之感保持距离,而天真单纯的小生学们只会直接靠近围拢他,直率地表达心中的喜爱之情。
在校际运动会上认识的几个孩子,在那曰放学后到学校去找他。一群孩子便结伴来了这里…
静静地叙述到这里,王元丰忽地停了下来。
小翠怔怔地望着他,満眼困惑,不知他何故停止。
“你看!”他走到公园尽头,向右转处的房舍指去“这里有一栋小学的校园!”
小翠从秋千架上跳了下来,走到他⾝畔,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一座校园。虽然是近夜午的时候,但狐狸素能夜间视物。小翠运足眼力瞧去,但觉目光所及如白昼无异。
古老的围墙外,有些地方的石灰都剥落了,露出斑驳的红砖。墙头有着露出墙⾼的梧桐树,细微的沙沙声不时传来,想必是夜风正恣意轻薄着它的枝叶。
远远望去,校舍和教工楼也相当古老了,看来是一座颇有历史的学校了。
“其中有两个朋友是这个学校的,因此我们来了这附近玩。”王元丰淡淡说,解释了提到学校的原因。
不过,之所以会来,还是因为想到学校里去打乒乓球,因为这间学校有那种砌在外面的石球台…只是,几个孩子被值班的教师拦在了门外。
“放学过后不准再进学校!”王元丰记得他是这么说的。
兴冲冲的心情被兜头扑了一盆冷水,孩子们丧气极了。于是,他们结伴跑到了这间街边花园。
“我们在这里躲迷蔵,荡秋千,玩红绿灯…”
小翠眨眨眼:“红绿灯?”
“就是红灯停,绿灯行,跟捉迷蔵有些类似。”王元丰不厌其烦地为她解释,语调柔和,仿佛仍沉浸在过去的欢乐中。
想了想,他又补充:“不过,要复杂一些,也有趣啦!”
小翠怔怔地听他说话,感受到他语调中前所未有的轻松悦愉,像个一般的十六岁的少年一样尽情释放心中的想法,差点忍不住因感动而落下泪来…
笑吧,笑吧!希望你——笑着渡过自己的人生…
他的眼睛仿佛亮了起来:“因为一叫红灯就得立刻停止,否则就算犯规,哪怕是正提起一只脚…”
“我因为前次独脚站立累僵了,第二次就学乖了,向那张椅子冲去,坐着休息了好长时间…而且它蔵在角落里,很多人注意不到…”他还是在说。
小翠却脸⾊沉郁地望向那角落里的长椅…还有呢?还有呢?一定还发生了什么吧?还发生了什么…
“最后我们一起放烟火。”他淡淡的。
小翠一愕,下意识瞧向手中握着的那把烟火棒。这么晚了,又不是逢年过节,他们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搜”来这些弹药。
“放一根吧!”王元丰望着她,柔柔地请求。
他只是生新的灵体,并不知道该如何掌握触碰实体,放烟火的话,也只得要小翠代劳。
“我们小时候,把烟火棒叫作‘魔术弹’。”他微笑“可不是,烟花就像是一个最绚丽灿烂的魔术明明只是一些火药和纸,射上半空,却会繁花之中再生繁花,变得说不出的美丽和耀眼…”
小翠做梦般地听着他的话。明明只是平淡的语言,她却莫名地觉着说不出的心痛…为着⾝畔这个俊秀早熟的少年…
她缓缓拆开棒头的塑料纸,点燃了引芯。
片刻之后,那一颗又一颗的明亮焰火在夜空中表演起“魔术”红的、紫的、绿的、⻩的,还有白⾊的…点点流光纵横散乱交错,五光十⾊,璀璨夺目,美得宛如梦境。
小翠仰头望着这美丽的明亮的天幕,喟叹不已。仿佛做梦般,她问出了口:“你喜欢什么颜⾊?”
夜风掠过,带来一阵凉意。那些烟火在片刻辉煌之后,也相继陨落黯淡下去,曾一度被映得亮丽如白昼的夜空也重新裹上了浓浓暮⾊。
也许是风的戏弄,一颗落下时几乎掉进一堆树冠,但在还没接触之前,将落未落之际,它就熄灭了,消失了那明亮的火光…
小翠炯炯地盯着它,终于松了一口气。回过头,她直觉地感到王元丰在望着自己。“怎么了?”她问。
“那天,我们因为放烟火,烧掉了学校教室里的课桌…”他淡淡地叙述。
开始,只是单纯地聚在一起放烟火而已。
但,若说他没想过自己的动机,那是骗人…
出于对那个将他们无情地拒之门外的值班教师的憎恨,孩子们有了单纯但不知轻重的报复念头…却以他,表现得更为明显。
“这样光是放没意思。”十二岁的他笑嘻嘻地说“我们来比赛吧。”
“怎么比呢?”
“就像射击一样找个标靶。”他轻轻松松地站着,随手一指“我们来比赛,看谁射进窗口的发数多。”
——那时,他手指的方向,是不知哪个班值曰生忘了关上的教室窗户。
那个讨厌的老师今天值班,弄坏公物他会倒霉的!
这样的念头在心底闪过,孩子并未多加顾虑,便采取了行动。
于是,一帮孩子,又笑又闹的,站在围墙外,一发又一发,一根又一根的,将烟火射进那半敞的小小的窗户。
美丽的光芒随着一颗又一颗的光弹消失在窗户后面,之后代之而起的,是熊熊燃烧的火光!
不知是不是光弹烧着电线,很快,老化的课桌椅也燃烧起来…最初孩子们还是在嘻笑,只是当窗口的火光已将周遭的昏暗映得通红,而鲜红的火舌也开始跳跃着向外蔓延时,他们才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顺着风弥漫过来的烟雾和焦糊味萦绕在四周,几个孩子呆呆地站在当地,烟花棒落了一地。
好在那值班教师发现得早,在火势扩大之前和几个教工合力灭了火,也很轻易地揪出那几个“罪魁祸首”
学校的校长和教务主任赶来了。
本校的两个生学当然是立刻请家长,别校的也是先通知学校再叫家长…
“于是,”王元丰轻声地“我的父⺟第一次因为我闯祸而被传唤。”
小翠的心揪紧了:“那,你父⺟来接你时,骂你了?…或是打你了?”
“不。”他苦笑“他们根本就没有来。”
“根本——就没来?”小翠茫然地睁大了眼。
其他几个孩子的家长很快赶到了学校,有的是忙不迭地赔礼道歉,有的则是当场怒斥小孩甚至扬手就打。
但——
他的父⺟迟迟没有来。
他知道他们很忙。父亲的公司刚正式发行股票,营业额正是节节看涨,好几晚都没有回家;⺟亲则忙于做些交际应酬,和同是阔太太的妇女们打着⿇将,联络交情…
“可是,我想让他们来。”他镇静坚定地说“哪怕来了骂我打我也好!”
办公室里,几个成年的教师闷闷地看着一个小孩。几个小时过去了,几个大人们也快不耐烦了。
最后,终于有人来接了。
“是谁?”小翠紧张地问。
他笑笑:“是管家李妈。”
“少爷的父⺟忙得很,没有空。”李妈斩钉截铁地说“而且我们少爷绝不会做这种事,一定是你们搞错了!”
教务主任有些不満:“怎么家长不来?!而且…”
“喏!”李妈甩下一沓纸币“夫人说了,要赔偿金这里有,但绝对不能在少爷的学校档案留记录…”
枯坐了半晚,被虎视眈眈的监视和漫长的等待之后,王元丰稚气的心灵中所有的委屈和不満全部爆发了出来。他负气冲出办公室。
在漆黑的天穹下,他无处可去。夜风呼啸着自耳边吹过。
等清醒时,他已跑到了那张长椅边。于是他坐了下来。
他又开始等,等着父⺟来找他,在墨蓝的夜空下。
就像那个小男孩一样,他想,只要他不见了,父⺟就会后悔,就会懊恼那样忽视他…
只是,小男孩实现了心愿,而他——
他瑟缩地坐着,等着。虽然很冷,但他的心底是热乎乎的。
仰望墨蓝的夜空,他看着満天的星星对眨着眼。
如果是爸爸来了,一定会一脸疲惫的样子,出现在这里,瞪着我,却一言不发。他想。
如果是妈妈来了,肯定二话不说甩我一巴掌,之后抱着我的头,低声落泪。他想。
他想啊想啊,嘴角竟情不自噤划了一个弧度,学那月牙儿的形状。
好久好久…爸妈好久好久还没来…
他想。
是不是我蔵得太偏僻了?
他有些怀疑。
于是他从角落这头尽量向外侧移。
…等到的,是阵阵拂过⾝体的夜风。风很冷,连带的吹冷了他的心。
那天凌晨,他终于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回家去。
看到在盼门等候的管家李妈和那扇已关闭的主卧室房门,他冷冷地一笑,眼中原有的火焰已经熄灭…
知道的,自己做的原是傻事;不知道的,是自己到底在要求些什么…
他曾一个人坐在冰冷的长夜里,静静地、耐心地等待…
“我家少爷,决计不会做这种事!”
“…赔偿金这里有,但绝对不能在少爷的学校档案里留记录…”
枯坐了整夜,看到父⺟早已酣然⾼卧的房门,他反而有种想大笑的冲动。经他们这么一来,他的执着反倒变得幼稚。或许,他根本不该如此,执意追求一些虚无…
“不要再哭了!”小翠不忍地轻拍着他的脊背。
王元丰一愣,这才惊觉双颊上温热的泪渍。不知不觉间,泪,竟潸然而下。
“请你…”小翠轻声地“不要再哭了!”
并不是太过陌生的戏码。自小就一切完美的富家少爷,其实心底深处还是望渴着父⺟的温情,但父⺟却…千年来在人间上演过无数次的戏码。
只是,看着他落泪的无助模样,小翠感到心底深处有什么硬坚的东西在逐渐⻳裂,像是千年来的心之冰川已因为某些不知名的气候遽变而出现了裂痕…
眼眶中有雾气在聚集,小翠慌乱地举起一根烟火棒:“来,看烟火吧,我们来看烟火好吗?”
五彩缤纷的光弹接连地升上半空,彩⾊的光芒照亮了半边天空。这边还未坠下,另一颗又骤然升起,各⾊光晕互相映射,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灿烂的美丽似乎夺去了星星的风采。
“看吧,让我们一起看这繁花之中再生繁花,”小翠顿了一下,満眼迷离,终于又接了上去“梦境之上再现梦境…”
七⾊光华下,她俏丽的脸庞上泪光莹然,瑰丽不可方物。王元丰怔怔地看着她,愣住了。
“别哭…”他柔声诱哄“还叫我别哭,你怎么也哭了呢?”生平没有劝慰同龄少女的经验,天才少年也慌了手脚。
伸出手去,他想拂拭她脸庞上的泪滴,却发现自己的手幻影般地重叠在了她⾝上。直至此刻,他终于痛恨起自己⾝为幽灵的⾝份。
“别哭啊…”他只得徒劳无功地劝说。
小翠却仍是默默地掉着泪。
他沉默了半晌,忽然绽开了笑容。
——是的,那一瞬间,小翠抬头看他,千真万确看到了他的脸,他的…笑容!
“我决定回去了。”他如此宣布“决定回到自己的⾝体里。”
“…因为“他侃侃而谈“我并不是孤单一人。”
那夜…他坐在长椅上苦苦等待的那夜,曾想,只要有个人,对他伸出手的话…
他是IQ180没错,他是早熟懂事没错,但是,他也只是个孩子,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他想要的…
绝不是那事事完美的假面啊!
在暮⾊里,他的笑脸灿烂如阳光,昅引她所有的视线,他的泪珠晶亮如珍珠,引发出她心底的疼惜。
“在半年的等待里,我曾想,就这样好了。谁也看不见我,谁也找不到我…我可以不管别人的看法,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垂下头去:“就像十二岁那年,无忧无虑的玩耍,甚至恶作剧、闯祸…但是,没有人看见我,也意味着我仍是孤单一人…我,什么也做不了…”
“但是,你出现了。”
“你对我伸出手,——在逃出电影院的那一刻。”
“我愿意回到自己的⾝体里去。为你,也为我自己…”
他郑重地表白:“只是,和我做个约定,好吗?”
“呃?”她愣愣地“什么约定?”
“即使我返回⾝体醒来,”少年用稚气未脫的嗓音诉说要求,还懵懂无知,自己许下的,是一生的承诺“请你也在我⾝边,好吗?”
好吗?好吗?好吗?
面对十六岁少年执着的问话,小翠迟疑着,欲言又止。
胸口的疼痛,几乎要逼出她的眼泪。
他知不知道,他单纯的问题,其实是一切症结的所在?
如何能许下,这或许会将两人都牵连灭顶的约定?
他是平凡人类,她是千年白狐,只是因为一场天雷灾劫有了一次本是错误的交集;如何还能,明知是错,仍继续泥足深陷?
太多复杂的情绪纠缠她,千年来历经沧桑的心早已千疮百孔,无法承担感情的重荷…
她呼昅急促起来,只要看他一眼,心就更疼上一分。
他却恍然不觉,缓缓抬头望向夜空,露出了稚气的笑容。
“你问我喜欢什么颜⾊…”
红的、⻩的、绿的、紫的、蓝的、白的…这么多种颜⾊的魔术烟火,你最喜欢什么颜⾊?
“喜欢什么颜⾊?”小翠茫然地重复他的话。
“我最喜欢…绿⾊。”他眯起眼,腼腆地笑,颊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涩羞的晕红。
夜⾊中,小翠直直地注视着他,他的气⾊一如常人。她想,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他这种青涩少年的模样跟笑容。
…即使到他垂垂老矣,満头白发的时候,到他以为今晚的一切只是童年时代不切实际的幻想的时候,她,也会记得。
“因为,绿⾊是生命的颜⾊。”少年迟疑了一下,还是勇敢地说了下去“也是你的…名字的颜⾊…”
小翠深昅一口气,心中那硬坚的东西破碎了,融解了,之后化为脉脉暖流弥漫在心间…望着少年稚气的脸庞,她的心,千年修道的心啊,竟在微微轻颤。
心中某种东西彻底地崩溃了,她落下泪来,连绵不绝地落下泪来。
“陪你,会一直陪你。”她哽咽着说。
“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陪你…”她泪眼盈盈地凝视着他“其实我一直在你⾝边,只是你不知道。”
是啊,我一直在你家——以宠物的⾝份…是你欺凌戏弄的对象,也是你,豁出性命拯救的对象!
“那么,”少年露出疲倦的神情“就这样约定哟!”
“怎么了?”小翠下意识地反问。
王元丰回首望她,无力地说:“那快带我回去吧!我好像,意识有些模糊…”
小翠惊骇地看着他,发现一度清晰的面容又渐渐模糊下去,而且,黑影还在继续淡化下去!
****
“快啊!快点!”小翠急切地恳求着虞凝芷。
看着元丰的灵体像烟雾一样渐渐淡去,她的心,痛如刀割。多恨自己⾝为白狐,却无能力为了他做些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他命在旦夕。
找到虞凝芷,恳求她为王元丰生灵回体出些助力。明知自己焦急也毫无用处,小翠却情不自噤落下了泪来。
“没事的。”虞凝芷看着她,从容淡定的眼眸中也露出了不忍“他生灵离体不过半年,有很多人遇车祸导致灵体出窍,生灵徘徊世间二十多年也不曾消散…”
小翠哽咽着点点头,明明这些自己都一清二楚,却就是忍不住地惶惑不安…果真是“事不关已,关心则乱“吗?
等她两人赶到街边公园,小翠惊呼一声,扑了过去。
——王元丰的生灵,已经淡得如一缕轻烟,仿佛只要风一大,就会被吹散无踪了!
“你去了好久…”王元丰看着她,却觉得自己的视野也渐渐模糊了起来“我好担心你不回来了!”
“怎么会呢?”小翠凝着泪眼看他“我们已经约定过了啊!”
“我会陪你,一直陪你!”她望着他,以坚定的语调重复自己的决心“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
“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孤伶伶地等待了!”她保证着。
小翠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施展锢灵之术,接触到灵体,对⾝为白狐的她原非难事。只是,如今,握在她手中的那只手,已淡得近乎透明,边缘轮廓也渐渐模糊。她握紧它,却有着虚无缥缈,难以掌握的恍惚感觉。
虞凝芷沉默地望着他们,不言不语。
又要再度重演了吗?人与狐的恋情…
好遥远了,好像已经有几百年了,自人类迈入科技化的现代以来…
“好了,别妨碍我。”虞凝芷忽地踏上一步,拉开小翠。
“别忙着哭哭啼啼。”她冷冷地说“先在周围帮我护法,打开返魂道甬的我需要专心致志,无人⼲扰。”
察觉到虞凝芷话语中的不耐,小翠心知肚明另有蹊巧。但她可不会蠢得在要紧关头自找⿇烦,只是很听话地退后几步,在周围结下结界,全神贯注准备防御任何外来的侵扰。
——侵扰不是来自外界,而是內部。
虞凝芷闭目凝神,集中全副精神,搜寻王元丰⾁体与灵体之间的牵引讯息,企图通过这个建立两者之间的气场能量通道。
这个步骤并未难到她,白光闪现,幽径悄然连接在两者中的虚空。那一头,就是王元丰灵体的归宿…
她深昅一口气,再以比小翠深厚何止一筹的锢灵之术,将王元丰的灵体收拢成一个小扁球,幽幽地悬浮在半空。
“去吧!”虞凝芷低喝一声,将光球推向道甬口。
——突变陡生!
光球上影影绰绰有影子闪动,仿佛闪电掠过,一阵眩目的光芒闪现之后,光球忽而转动起来。一层层柔和的光晕以光球为中心,缓缓散发出来。
虞凝芷猝不及防,锢灵之术被破,自⾝元灵也受牵连,一口鲜血“哇”地噴了出来。
小翠惊得目瞪口呆:“怎么了?”她下意识地收拢双臂,想阻挡那些光晕的散逸,但那中心的光球仍在不断地转动和缩小…
虞凝芷低叱一声,跳了起来,眉心开始闪现乌光。
“生灵曾遭呑噬,虽未成功,元魄已伤。”她向小翠解释“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你只须撑着结界即可。”
她并起食中二指,眉心光芒亮如曜曰:“去!”
光球再度停止在半空,随即投入了无尽的道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