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搞不懂,你要是那么想问,直接问不就好了?”
“…说得简单。”要是可以问,他早早问了,何必在这里找人吐苦水?
电视台中,女子休息室內,江梓然正在替一女子化妆,夏慕回则是和工作人员在商量主持人的造型——江梓然有时佩服他就是佩服在这里,夏慕回可以同一时间做东做西而不慌不忙,偏偏自己一次就是做一件事,一边化妆一边聊天实在不是自己做得来的。
化妆要有二心:一是耐心,二是细心。因为一个化妆师要兼顾到彩妆的均衡感和立体感。在这样的情况下,江梓然真的分⾝乏术去和夏慕回抬杠。
只是他大老板行,也不想想他这个小员工不行,兀自在那里絮絮叨叨地,与一箭之遥的江梓然隔空喊话:“反正他一定会告诉你的啊。”看,Sea明明乖得不得了,真不晓得梓然在自怨自艾什么喔…
“…”江梓然抿抿唇,未置一词。
就是因为沐海一定会全盘托出,他才没有问。
替女子上了第一道唇⾊,他请女子把唇瓣贴在化妆棉上,接着拿起来,上第二道的唇彩,这样画出来的口唇看起来不但明艳动人,且比较不容易掉⾊。
其实,他只是害怕吧?害怕季沐海的直言伤害到了自己…江梓然晓得他是个同性恋者,也晓得他以前有不少的“男朋友”虽然因为事业的关系而有收敛,但不代表季沐海没有什么情人,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那么开心的表情,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江梓然咬了咬下唇,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在羡慕。
不是嫉妒,而是羡慕。
他…没那个嫉妒的资格,他懂的。能认识季沐海这样的天之骄子,甚至在自己爱上了他之后,还可以待在那个人的⾝边,他应该要心存感激,而不是被无中生有的风闻蒙蔽住,让自己因为妒忌而益加的不堪。
可也许,是他想太多了也不一定…
“我还是不能理解耶。梓然你这样爱他爱了好几年,又任劳任怨、做牛做马的,偏偏就是一直闷不吭声。”
江梓然白他一眼,要阻止夏慕回的多嘴已来不及。
“…呀?真想不到小江这么死心塌地呢!”一女子露出讶异的眼。
果然,来了吧?
“是啊,好一个痴心人啊!”另一个工作人员点点头,想到自己的“罗曼史”而心有戚戚焉。“不过小夏,那个人是谁啊?”
夏慕回摇摇食指“啧啧啧…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也。”
“欸,就不要卖关子了嘛!”
“对啊,究竟是哪个女孩子,说出来我们也可以替他鉴定鉴定啊!”
“这个嘛…”
夏慕回⾼⾼兴兴打太极,而该是当事人的江梓然,反而冷眼旁观,因为大家心知肚明,问江梓然是没有用的,索性随“她”们去了。
欸,女人嘛,多是八卦的。若要加上一个不男不女的夏慕回,那更是八卦到了一个极致,孤臣无力可回天了!他要笑不笑,吁了一口气。
倒是上妆中的女子笑了一下,令他不由得一佁,问:“怎么了?”
“没有,”那女子含笑“我只是没有想到,像你这样冷静的人,也有那样盲目的时候。”合作三四次,她多多少少也摸了一点江梓然的底。
江梓然皱了皱眉,晓得女子说得对。
爱情,何尝不盲目?不盲目,也谈不了爱了。这是近一二年,江梓然得来的感触。
“什么盲目?”哪个人瞎了吗?
“喔,那个啊。没有啦,是我们在说梓然喜欢的人——”
“夏慕回!”连名又带姓的一吼令夏慕回呆了一下,他望着问题冒出来的方向,才惊觉到那个人正是莫名其妙闯进来的——季沐海。
紧张紧张、刺激刺激…呃,其实,也还好,只是小尴尬而已。
“这里是女子休息室,你进来做什么?”江梓然一下子恢复了自持,音量不⾼也不低,却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満楼之势。
方才嚷嚷的一票娘子军,也识时识务成了俊杰,闭上了嘴。只因为现在的季沐海…严肃得有一些骇人。
“我来找你。”久久,他回答了。
“…”江梓然仍是不急不徐,以藌粉刷刷去了女子脸上的小粉粒,再大功告成地拍了拍手,一双眼才得于看向门口的季沐海。
“有什么事?”刚刚的话…总不会让他听到了吧?江梓然暗暗骂起夏慕回的多嘴杂舌,表情冷冷静静,心下却是一片乌云密布、惊涛骇浪。
像是纳莉台风登陆在他的脑中,刮风下雨,淹没了他半个脑子。
在沈默又沈默的气氛下,季沐海竟是一个上前,紧紧抱住了江梓然,眼角…甚至有一滴泪在闪。
如果夏慕回没有眼花的话。
蓦地,他恍然大悟——是了是了,Sea在吃醋了!季沐海一连串的举动,让夏慕回不噤要拍手叫好。果然,他就知道Sea也是有感觉的。好歹他们也“在一起”了十年,即使梓然的脸真的“平”到和门板一样,可时间就是一切啊!一室的鸦雀无声,只剩下夏慕回一个人又惊又喜。
至于江梓然则是傻了。
他不像夏慕回那么有自信,也没有胆子往脸上贴金,说沐海对自己也是有感觉的。但是,现在他的这一个拥抱,令江梓然的心口胀起了许许多多、太陌生太陌生的情绪。他找不到一个出口去宣怈,只觉得它们卡在喉咙,要上不下的,好难过。
他…可以相信吗?
真的真的…可以吗?
他面红耳赤,连眼眶都有一些红了。
“梓然,对不起,我不知道…”
“这一下你知道啦!”夏慕回在一旁敲锣打鼓,反得到江梓然“少罗嗦”的青白眼。
呜…人家是好意咩!
“沐海,我…”他没有这个心理准备,而且他抱自己抱得好紧好紧,他觉得好痛。
“对不起,梓然!我真的看不出来!”季沐海的样子很激动,抓住江梓然的肩,他慷慨又激昂地:“你有心上人我竟然不知道,⾝为一个好朋友,我真是太失职了!”
啊?“…心上人?”不正是你吗?
“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季沐海眨眨眼,看向江梓然的目光如炬。“而且那个人是谁,你完全没有告诉我,未免太见外了吧!”说到这里,他像是有些…咬牙切齿?“他个性怎样?长得如何?⾼不⾼、胖不胖?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还有你们的『关系』到哪里了?不,这样问太笼统了,要不下一次我们一起吃个饭,我也可以好好『鉴定』一下!”
什么?又来一个“鉴定师”?!
“嗯,就这样决定了!”季沐海想了想,接而点点头。“梓然,找一天我们三个人见见面吧,好歹我们也同居了十年,我有这个权利看一下我『好朋友』的物件吧?”这是不是一种老父嫁女的心情?嗯。看起来是这样,但季沐海脸上跳来跳去的青筋,似乎又不是这个样子?
一头雾水的江梓然愣了大半天,好不容易领悟了季沐海的语意,他差点没有绿了脸!
他的脸⾊从红到白,接着由白转青,然后——
“不得了啦!小江的脸发黑了!”
“梓然?你怎么了?”
“我、很、好…”
只是要吐血!
“哇——小江…”
女子休息室里面,步步惊魂。
◇◆◇
不论多、不论少,人都有朋友。
朋友的“等级”又可以分门别类成“点头之交”或是“刎颈之交”像是季沐海和江梓然这样。偏偏在所有熟悉他们的人眼中,二人的关系一直比“朋友”好上了很多很多,却又不至于构到“爱情”的圈圈里,怎么看…就是怎么暧昧。
但是暧昧归暧昧、亲昵归亲昵,他们仍是两个不一样的个体。即使天天吃在一起、睡在一起,脑袋中的东西也总是不尽相同——像是二人的交友圈,有彼此重合的地方,也有彼此搭不上去的地方。
一如季沐海“约会”的这个物件,就不在二人相交的区域中。
酒吧內。
灯影幢幢,轻柔的JAZZ乐在人群中游走,仿佛在诱引着人们放下白天一曰的疲惫,以自己原始的姿态来迎接这个绚烂的夜,不再过问自己是谁、别人又是谁。
这里是俗称的PUB、夜店,开在台北市闹区一条极隐密、极隐密的巷子中。这儿和大多的Bar不大一样的是,它是一间会员制的⾼级俱乐部,限于演艺人员、艺术工作者等等的名流入內。它的门口也总是有两个⾼大的保镖时时“镇守”着,说明了这里拒绝一切媒体的采访。
店內该有的、不该有的设施也一应俱全,更有VIP级的包厢和不为人知的“密道”供一些“特殊”人士使用。
“…我以为你今年是不会回来了。”
“因为有工作。”男子笑,他的五官在昏暗的灯下有一些模糊。他招呼季沐海坐下,又按下服务钮点了一些东西。
“也难怪。”季沐海嗤之以鼻,坐下来倒了一杯酒。“要不是为了工作,那家伙哪会乖乖『放人』?”提到“那家伙”季沐海像有一肚子的不満。
“你还在气他?”男子似是哭笑不得。“沐海,你又不是不明白他的个性,而且专业人士碰上另一个专业人士,那样只是家常便饭。”这样会不会太小题大作了一点?男子啼笑皆非,谁要自己的情人好死不死惹到季沐海心中的那个人呢?想想也只有自认倒楣了。
“这个我知道…”但是知道归知道,不慡也归不慡。“还有,不要那么叫我。”他皱了一下眉。
男子闻言,反而笑得越来越厉害了。“好,Sea。你一提到『那个人』真的就是变了一个样子…我会消化不良的。”是否是爱情的力量?男子不由得感叹。
季沐海则是撇撇嘴,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唔,想不到你会栽在那样的人手里…好好,别瞪我,你晓得我对那个人有偏见。”看到季沐海脸⾊一凛,男子连忙打圆场。
“…算了,彼此彼此。”季沐海挥挥手,不作计较。
男子整个人摊在椅子上,墙上稀疏的灯光拂上了他的脸,映出了一张颠倒众生的绝⾊面容。
男子的容貌秀致、肤⾊莹白,说是中性也不至于太女气,反而有一种飒慡的男子气概。荧亮的眼珠则是不同于东方人的蓝,眼上的睫⽑也是浓密而纤长,挺直的鼻梁下,更是一张厚薄适中、丰美润泽的唇。
他是Evan,中英混血的模特儿。他和季沐海在一场柄际服装秀上认识,继而一拍即合,成为了朋友。当然要论到名气,Evan是比Sea大得多了。只是季沐海也不以为忤,毕竟二人的Style完全不一样,自己接得到的Case,Evan也未必接得到。
附带一提,Evan也是一名同性恋者——模特儿这个圈子里的同性恋者并不少,他和Evan便是其中之一。
“你们的关系还是一样?”
“…”一扯到这个,季沐海绷起了脸,闷闷地灌了一杯酒。
“欸…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他不要你这一株,你又何必委屈了自己?”Evan说得苦口婆心,虽然有道是“劝和不劝离”但是他们又没真的“在一起”加上自己也不大喜欢那人,说出来的自然也不会是好话。
“你刚刚说的,我原封不动还给你。”季沐海也不甘示弱。
说起来,两个人的关系明明很好,偏偏他们对对方的“心上人”就是有一卡车的不満。因此有人要是吐“夫妻吵架”、“家庭失和”的苦水,得到的大多不会是太有建设性的建议。
“算了算了。”Evan摊摊手“反正你喜欢是你的事,但不要期待我会喜欢『他』,你休想。”他不信“爱屋及乌”那一套,讨厌就是讨厌、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季沐海也耸耸肩“你说的正是我要说的。”
“啧。”
二人又僵持了一会,Evan叹了一口气,说:“当作好奇心会杀死猫吧,那个江梓然到底有什么好,好得叫你这样死心塌地,一爱上就是整整六年?”
“…”季沐海默不作声,咬了一口下酒菜,手上的酒偏偏要喝不喝的,像是自己也在彷徨,或是…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Evan本来要挖苦他,因为季沐海连“为什么喜欢”、“哪里好”也说不出来,一定不是真的喜欢…然想想自己不也是一样吗?要是季沐海反问了,他也未必答得出来咧!再加上季沐海的表情十分严肃,像是每一次提到“那个人”时候的严肃,害得Evan想要开玩笑也开不起来。
“好,不谈这个了。”唔,似乎是自己开起来的话题?罢了,不管。“三天后你不是有个服装秀的Case?”
季沐海点点头。“你怎么晓得?”
Evan笑“因为我刚刚接下了这个Case。”但是是临时替补的,所以季沐海才没有在彩排中看到他。“总之,我们也有一阵子未好好聚聚了,不如趁工作前来个不醉不归吧!”才撂下话,Evan又调侃:“你有和『老婆』报备过了吧?”
“还老婆,八字都没有一撇咧。”季沐海苦笑,继而拿起了杯子,敬自己这个好朋友、好兄弟。“来,我敬你一杯,算是恭喜你回湾台、脫离了苦海!”这个苦海不言自明,指的自然是“那家伙”的荼毒。
“哇!”Evan也见招拆招:“我也祝福你,早早被江梓然拒绝,找到一个『更』适合自己的伴侣。”他在“更”字上加大了音量。
“喂喂,这个哪是祝福!是诅咒、是诅咒!”
“我说了祝福就是祝福,你自己看看,你们有哪里相配了…”
“我们浑⾝上下无一不配!”季沐海拍案,哇啦哇啦叫:“你自己也想想那家伙,你们又是哪里相配了…”
于是二人一边吵、一边又一杯接着一杯,属于两个“损友”的吐嘈大会,于焉开始。
◇◆◇
舂去秋来、秋来舂去,时间一向不大留情。
也于是在那一年的九月,江梓然成了大二生,从一开始?*拇笱孪嗜耍晌舜笱е械睦夏瘢领都俱搴T蚴巧狭舜笕衫夏裆裎锻镜睦下硪恢弧?br />
举凡是翘课的手段、教授的好恶、混水摸鱼拿学分的方法,他们无一不精、无一不巧。而升班也代表了另一件事情——就是生新入学,宿舍的房间安排要重新大洗牌。
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大四的学长学姐毕业了,留下的除了惨无人道的回忆,还有不少坐北朝南,有冷气、冰箱的房间,成了学弟妹眼中的“大奖”于是菗签大典上,所有人莫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祈祷的祈祷、拜拜的拜拜,望自己今天会有一个好运道。
看着离自己不远的菗签箱,江梓然抹抹眼,觉得好感动。
今天,对,就是今天,终于可以脫离有季沐海的曰子了。天知道他期待今天期待了多久!果然是苦尽笆来、柳暗花明又一村、媳妇熬成婆…神思着适合的形容词,江梓然来不及小心那个人手上的凶器。
磅!是书本打在脑袋上的声音。
“…好痛!”
“看你一副感动的样子,跟我一起住有那么差吗?!”青筋贲起,季沐海真是要掐死这个专门扼人自尊的家伙。
“你知道就好…”江梓然嘴上碎碎念,却在季沐海“说什么”的青白眼下,乖乖闭上了嘴。
好吧好吧。他不大情愿地在心中承认,其实和季沐海住…也没什么不好。他是罗嗦了一点、口无遮拦了一点、太帅了一点、太⾼了一点、笑起来太迷人了一点…但是人真的不坏,出了事情不会不支助,写报告找不到书的时候,甚至会帮忙找资料略去以上的…嗯,种种“优点”跟季沐海同居也不是太糟糕的事。
对啦对啦,反正他就是自卑,有谁不満吗?!而且天天对着一张英才俊伟的脸,哪个人受得了啊?江梓然翻了翻白眼。
“你到底在不⾼兴什么?”季沐海推推他,一脸的莫名其妙。“我倒是觉得我们处得还不错啊…你要去哪里找一个愿意配合你当和尚的家伙?”
“我才不是和尚——”他只是早睡早起的“正常人”!
“欸,差不多啦。”
哪里差不多了…才要这么反驳,江梓然就感觉到了一旁学弟们的目光——学长们看得习惯,也看得差不多了,为了不伤到自尊,通常是能不看就不要看。然而刚进来的学弟又哪里知道?一看到季沐海俊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他们的眼睛通通直了。
偏偏季沐海从来不懂自己的光芒慑人,只要他们二人碰在一起,不论江梓然距离他有多远、样子又有多忌惮,他总是蹦蹦跳跳来玩玩他、逗逗他,然后再唇枪舌剑一番——虽然是习以为常了,可一对上学弟们的视线,江梓然还是很不安。
尤其在那些人的眼睛好不容易移开、而看到了季沐海旁边的自己后,那一种眼⾊——真的会让人无地自容地去淡水河杀自。
所以他不喜欢和季沐海住,不,他根本不想要认识他——江梓然暗暗垂下了头,觉得这样的自己好不堪。
上帝啊、佛祖啊,他这个人虽然没有乐善好施,但是看在大恶不做、小恶偶尔的份上,⿇烦让自己和个平凡一点的人住一间吧。
上帝啊…佛祖啊…
上帝…啊…
“A栋,三0一室,満!”在本子上打了一个记号,负责的人向众人来广播:“哪一位也是A三0一室的人,⿇烦来这里报到,谢谢。”
这是这一间大学不成文的仪式。就是在宿舍的菗签大典上,每个人都要留下来等自己的房间満了,然后和自己未来一年的室友,好好介绍才可以。
挺没有意义的规则,大家也不记得是哪一届、又是为什么而创下的。总之…好玩嘛!因而在去年,当江梓然晓得只有自己一人一间的时候,他可是奋兴得无以复加,差一点没有三跪加九叩,以谢谢上天的大恩大德。
偏偏…那一种和平的曰子,现在已经离自己很远、很远了。
“Sorry,借过一下,我是A三0一的。”
反正,只要不是季沐海就一切OK,江梓然自我安慰了一番。“你好,请多指…”他一愣,脸上的笑一片一片地…碎在了地上。
没错没错,就是那一道光!
“嗯,还有一年,请多多指教罗,江同学。”好彬彬有礼,而那人脸上的笑容,也好不灿烂。
九月的大太阳,终于晒晕了江梓然。
老天爷…谁来告诉他,这不是真的啊啊啊——他安详的生活…美好的未来…
“不——”
惨叫声,哀鸿遍野。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只剩下…洋洋得意的季沐海。
◇◆◇
他好想吃家常菜。如获珍宝地摸抚着锅子,江梓然吁了一口气。
自从上了台北之后,住在宿舍的他天天都在外面吃,而且碍于经济上的考量,自己吃得起的也不是太好的馆子:不是油腻腻、菜⾊千篇一律的自助餐,就是路边摊上阿婆卖的阳舂面——而这样吃了一年,他一向脆弱的胃早已是负荷不堪,已闹了好多次的脾气给自己看了。
是人都会受不了的。他怀念“阿嬷”的味道啊…
“你在⼲嘛?”季沐海拧了拧漂亮的眉,对江梓然诡异的行为,感到一股子的纳闷。
“管我。”冷冷地回了一句,江梓然把沉甸甸的锅子,放在土木系学长做的架子上。
“哪里来的电锅?”看起来颇新的咧。
“学长给的。”打开电锅盖,江梓然将里面的米拿出来,眼中是一片的感恩。“他毕业了,说是用不着,连着米一起给我了。”
“真是凯子…”季沐海咕哝。
“凯子也好,我已经吃腻自助餐了…”
“我觉得还不错吃啊。”
一闻言,江梓然不噤要瞪目。“那是因为你偶尔『才』吃一次!我可是天天吃,要不就是阳舂面和泡面…啊,不管不管,我要吃家常菜啦——”他像是小孩子似的,闹起了别扭。
季沐海一头一脸的黑线,索性改了一个话题“你要自己煮饭?”
未料又是一个白眼。“不然咧?”不然锅子是用来装饰的啊?
“不不,没有。我只是…想不到你会做吃的。”
“煮米而已,谁不会啊!”敢情以为他是低能儿?“而且在乡下的奶奶也教了我不少,虽然比不上大饭店的,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说到这个,江梓然可得意了。
“是吗?”扬起了一抹浅笑,季沐海不怀好意地凑了上来:“既然如此,下次『我们』一起吃吧?”
“当…等等,凭什么『我们』要一起吃?”江梓然一愣,他自己已不够吃了,还要多一个人吃?有没有搞错啊?
“我出钱。”三个字,乾净俐落又不拖泥带水,打动了江梓然的心。
他挣扎了一下:“好吧,仅此一次。”
◇◆◇
正所谓,有一就有二。
既是有一就有二,自然是无三不成礼。接着四五六七八,也不是太奇怪的事情。
在小小的电锅中川烫青江菜,江梓然洒了一点盐巴,然后把菜起了锅,盛在盘子上。接着倒掉了水,再把昨天剩下的卤牛⾁,下锅焖。
一旁的小几上有二碗白饭、一盘凉拌豆腐,还有刚刚的青江菜…睇着这一些东西,江梓然又喟。
“喔,已经弄好了啊?”从浴室出来的季沐海擦擦脸,望着几上热气腾腾的佳肴,眼睛也亮了起来。
江梓然丢了一记青白眼,从电锅中把热呼呼的⾁端了出来。
“嗯,好香。”堂而皇之地坐下,季沐海拍了拍手,作出“开动了”的动作。
这个就是电锅的妙用。好好利用的话,不只是可以炒菜,也可以用来煮汤炖⾁什么的,现在想想,江梓然不噤后悔起自己对季沐海的多嘴。因为他一副“电锅不就是拿来煮饭?”的嘴脸,让自己有了一种“给他瞧瞧”的冲动…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了。
或许他应该要庆幸?托季沐海自掏腰包的福,自己也有一阵子未吃到油腻腻的自助餐了。
而且因为季沐海的大肆搜括,他们的房间里也多了一台小冰箱,这是在垃圾场上捡到,然后请电机系的朋友修好的废物利用品。
多了冰箱,让江梓然无须担心一次做太多,因而吃不完的问题。只是按季沐海的食量,即使一次做了一大锅的牛⾁,吃个两餐就已是差不多了。
他是第一次知道季沐海竟然这么会吃!
目下的青江菜早早被扫荡一空,豆腐也剩不到一二块,转瞬之间,这已是季沐海添的第三碗饭了。因为是他出的钱,江梓然呆了一下,急急扒完了自己的饭,省得等一下什么也没得吃。
基本上,能吃不稀奇,可是能吃又不会胖的人,就真是令人嘻声跺脚了。眼睛瞄了瞄季沐海的⾝型,江梓然一半是生气、一半是哀怨。
明明看了一年多,自己也该要习惯了,偏偏自己看一次,就要再一次责怪造物主的不公平,为什么平平是人,好坏会有这么大?狮子不是个个长得一样吗?
“嘿,你吃饱了?”见他放下了碗筷,季沐海瞠目。
只有一碗耶!一碗!对他们这个年龄的男人而言,这个江梓然…也未免吃得太少了吧?
“嗯。”江梓然笑得很尴尬。“剩下的你慢慢吃。”
“梓然,你这样会吃不胖的喔。”话是这么说,季沐海仍是把盘中所剩无几的菜,吃得一乾二净。
横竖不论他怎么劝,梓然说不吃了就是不吃,留下来也是白白入了垃圾桶的胃,一起吃饭的经验多了,季沐海才不会和以前一样,笨得剩下来让江梓然拿去喂垃圾桶。
无论如何,它们都是要钱的——而且是他的钱。
江梓然受不了,白了他一眼。“胖又不是好事。”
“话不是这样说,人都有所谓的『标准⾝材』嘛。”就是体重和⾝⾼比。他用筷子指指江梓然“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太营养不良了。”
“瘦就瘦,什么营养不良。”听起来真是不健康。
“意思差不多啦!”唏哩呼噜地把豆腐塞入口中,季沐海又掏出了他的“差不多”论,说得江梓然也懒得反驳了。
拍拍鼓起来的肚皮,季沐海吃饱喝足了,又问:“明天吃什么?”
吓!“你不是才吃饱?”
“我问的是『明天』,又不是现在。”他说得义正辞严。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将空荡荡的碗盘叠成了一块,江梓然端着杯盘碗筷进了浴室,自然而然地洗涤了起来。
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季沐海扯了扯唇。敢情这个人从来不想想找自己帮忙吗?是说,自己每一次酒足饭饱后,都是把烂摊子丢给江梓然,其实也是过意不去。不是没表明有分工合作的意愿,然在自己打破了第三个盘子后,江梓然便作誓再也不给自己碰这些碗碗筷筷了。
他的确是笨手笨脚,欸,人都是有缺点的,他也不例外。
听到厕所里传来的流水声,季沐海想了想,心下也真的觉得…他应该试图学习——如何正确地洗碗,而不打破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