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果然不能太铁齿,铁齿一定会遭报应。
――这是目前为止,张膺麒心中唯一的感想。
自从上一此故然很不想承认,但真的満愉快的…约会之后,林荫邀他的次数愈来愈频繁,这个月已是第二次了。上一此是看电影,上上一次是参加捞什子博览会,加上这一次…即便张膺麒每次都很努力告诉自己“这次是最后一次了”可至今他的诺言依然没有成真。
小口小口地饮著巧克力和咖啡搭配得恰到好处的摩卡,张膺麒有一点…好吧,很大一点的无语问苍天。
要不是接到老板百忙之中打来慰问的电话,他根本步晓得自己已有一个月没去“寐姬”了…一个月,有这么久吗?他纳闷地侧首。
为了一个丑男人…
想是这么想,可林荫懂得事情其实很多――他不易受别人影响,并不是一个人云亦云的人。明明是如此索然无味的水泥城市,林荫偏偏可以找到有趣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林荫对吃非常讲究,去的餐厅不一定很有名,却一定好吃到不行…倘若不是对林荫的长相有所偏见的话,或许他会⾼兴一点。
“唉…”
“怎么了?”林荫不解他为何叹息。
“…没事。”
林荫只是疑惑地眨眨眼,并没有追问的意思。
仔细想想,和林荫认识少说也有两、三个月了,张膺麒到今天依然分辨不出林荫的性向。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暧昧地笑笑,说“没有”;问他有没有交过女朋友,长得怎么样,他也说“没有”…可如果他是Gay,应该对他有一点意思才对吧?偏偏林荫真的就是和他“做朋友”完全没有其它的“意思”…老实说,这一点对他的杀伤力真的満大的。
算了,还是别想了…
“…膺麒,你想好了吗?”
“啊?想什么?”“电影。”林荫提醒他。“你说你还要想想…”“只是…未免想太久了吧?喔,原来他们之前在说这个“
“…我真的不知道。”他放下杯子,摊摊手,一副“没办法”的表情。“真要说的话…我比较想看“出轨””好像是李察吉尔演的片子?说到李察吉尔…
张膺麒抬眼,盯了林荫好一会儿。
其实,林荫笑的时候跟李察吉尔挺像的。
…李察吉尔的眼睛也很笑。
“我很想带你去看“针锋相对”可惜下档了。”林荫扼腕地说。
“谁演的?”
“艾尔帕西诺,演“教父”的那一位。”
喔。“我喜欢艾尔帕西诺。”以演技来说,这位年近六十的老演员倒是令他折服不已。“你知道“魔鬼代言人”吧?那一句…“虚荣,是我最爱的原罪”…说得吓了我一大跳。”正确说来是脸红心跳。张膺麒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五十余岁的老头子发情,就是在那个时候。
相较之下,基努李维便显得磨练不足了…
林荫唇角一勾,不显眼,但张膺麒注意到了。
“…你笑什么?”
从几分钟前开始,林荫的表情就非常的…古怪。
“不,没有。”林荫笑⾊不减。
“少来,你这张脸分明就是在笑,我说的话哪里好笑了?”
居然笑他?哼。
“你说的话不会好笑,真的。”说是这么说,林荫却笑得好不开心。“我只是…⾼兴而已。”
⾼兴?“有什么好⾼兴的?”乐透中头彩啦?“想…我很⾼兴你也会说一些自己的观点乐。以前都是我在讲你在听,难得可以听到你的意见…我觉得很开心。”
一段话,林荫说得很真心,真心到…让张膺麒完全接不下去。
为什么…他可以把这么恶心的话说得这么自然?张膺麒自认他做不到,也不打算做到。
“这样吧,我们下次去看“出轨”你觉得如何?”林荫笑问。
张膺麒啃著昅管,并没有搭腔。不过按前几次的惯例,林荫也知道乐不反对就是“好”的意思。
“寐姬”
一个月没来了。推开眼前单调的黑⾊门扉,张膺麒汲著迎面飘来的淡淡酒香,不由得放松了心情。
那是异于这个世界的――糜烂。
“寐姬”不特别算是黑夜的天堂,但这里和“外面”的相斥也是不争的事实。
今夜的“寐姬”依然⾼朋満座,他越过一对又一对的男人们,边朝认识的人打招呼,边走近PUB目中心处的吧台。
大概是有一阵子没见面的关系,他人一坐到吧台,尚来不及点杯饮料解渴,就遇见了“寐姬”的老板――楚夜羽惊奇的眼神。
乖乖不得了,今天是什么好曰子?楚夜羽擅自倒了一杯啤酒给他,把张膺麒从头到脚扫过一遍,形状美好的菱唇发出了感叹:“你长得好像某个人呀…说到那个负心汉,唉!有了性福没了人性,好久好久没来看可怜的老板我了…”语末,他不忘哭个几声增添气氛。
张膺麒翻起白眼。“不好意思,是我太久没来伤了你的心,不过…我相信能够安慰你的人绝对不缺我一个。”他瞟向吧台边嘴角含笑的客人,声音舒然变得没安好气。“裴悠痕,你再那样笑就给我试试看。”
“是是是…”裴悠痕端正了面上的表情,相当自动地坐到张膺麒⾝旁的空位。
“瞧你这么久没来…怎么,不行了?”他问得好故意。
“谁不行了!”少诅咒他,他可是一尾正港的活龙哩!
“还是真如那婆娘所说,你终于下定决心定下来了?”
“我要真打算定下来,只怕会有跌碎一地的心等著你们收拾。”一定是朱采韵跟老板的爱人谢芸芝说,然后她再传给老板听的。早就知道这些三姑六公八卦得可怕,他还跑到这里来自讨苦吃…简直是不要命。
“不是?”裴悠痕眉梢一动。脸上的细框眼镜让他显得书生气十足,却遮掩不住镜片背后一双诡谲的眼。“我还真希望你伤了那些家伙的心,再等著替你收拾呢。”
“想太多…”张膺麒扯唇,要笑不笑。他饮尽酒液,回首睐一睐⾝后…虎视耽耽的视线,不知怎地,一种讨厌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过来不是为了证明自己仍是天下无敌的张膺麒,不需要因为那家伙的无视而感到沮丧不是吗?为什么现在他却对那些充満⾁欲的视线感到厌烦…甚至厌恶?他舔去即将消失的啤酒泡沫,舌尖沁入一种苦味。
忙了一阵子的楚夜羽又绕回这里,他喝一口水,一双美目瞅向张膺麒半是哀怨半是叹息:“膺麒,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算短,这几年看你在这里换了一个又一个床伴…不是我多管闲事,可我每次都替你担心要是哪一天用到劣质的险保套,或是忘了用,染上AIDS怎么办?难得有机会遇见可以定下来的对象,你不趁机把握就真的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
“谢谢你与众不同的关心,我每次都有去做检查,保证浑⾝上下乾净得很。”
啧,这不就叫多管闲事吗?“难保下一次不会碰上啊!”楚夜羽不満地噘起嘴,嗔道:“既然是一个连五块钱都不愿意欠人得家伙,应该是个不错得人吧?”
是不错…可惜“不错”还是有个错。
嗯?张膺麒掀开半闭的眼,愕然地睇著老板。“那女人…跟你说了多少?”
不,应该问朱采韵对她说了多少。
“什么那女人!”真是不客气。
“随便啦,到底她说了什么?”
“全说了。”楚夜羽一摆手,答得乾净俐落又慡快。“从你在某年某月某曰在深夜的公园遇见一个跟你换钱的陌生人…”
张膺麒急得捣住楚夜羽欲说下去的嘴。“够了,不用说了。”嗯,手掌沾到口红了。
“好,我不说,可以了吧?”识时务地做出投降的势姿,楚夜羽旋⾝补著脸上的,一派悠闲地说:
“反正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知道了。”不差少说这一次。
啊?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他慢慢地觑向一旁他认识的客人,很确定自己看到了――他们玩味的目光。
张膺麒青筋微微贲起,恼怒而无能为力地瞪著楚夜羽和一旁暗暗偷笑的裴悠痕。
他发誓――有一天一定要当着这些混蛋的面,放火烧了楚夜羽视之生命的这家店,尤其在瞥见楚夜羽促狭的眼神之后,更是下定了决心。
深夜睡到一半的张膺麒觉得口有些渴,他踢了睡在他旁边的“庞然大物”一脚,接著找出了自己的裤子套上,再摇摇晃晃地走到厨房倒水喝。
今天到“寐姬”本来就是去钓人,现在他会睡在别人的床上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否认有一部分是为了否决楚夜羽的话,他才不会为了一个朋友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充其量他只是去“寐姬”的次数减少了,可不代表他真打算定下来。
“寐姬”经营了満长的一段时间,张膺麒是其中的常客,在那里也认识了不少“同好”他也看过不少情侣分分合合,有时候一下子好起来又一下子分手,乍起乍落,简直比什么连续剧还精彩…可连那一个长相无奇、个性却诡异到极点的裴悠痕都已是“名草有主”了,楚夜羽会说那种话…也是情有可原。
见著敢情发展稳定的情侣,他自然会跟著欣羡,但也仅止于那样而已。他并没有特别想找一个人定下来的打算――尤其在“欣赏”了更多的分手场面之后,他更加庆幸自己的无拘无束。想要被人拥抱的时候有的是人给他挑,何必要弄一个复杂的关系弄得自己又累又头痛呢?啧,说得活像他亲⾝体验过似的。这辈子和他上过床的男人不计其数,可要谈到感情…大概真的是白卷一张了。一点恋爱经验也没有的他会对爱情这么悲观,还真是…奇异到极点。
何况他的父⺟亲到死前都是一副万年夫妻的模样,每天都甜甜藌藌的,只差没有直接合唱“我只在乎你”…要他对爱情失去信心,也实在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突然,他想起楚夜羽很久以前问过他的话。
想要**的时候的确是很多人等著你挑,但是…你想哭的时候呢?有人可以借作一个避风港,让你躲在里面哭吗?张膺麒喝乾了水,暗骂自己真是受了楚夜羽的蛊惑才会一直拿他的废话来想。
那家伙就是太幸福了,才会忙著当红娘凑合别人…裴悠痕也是。他敢担保他们看戏的成份绝对比关心的成份多,他要是聪明就不会跟著他们瞎起哄。
如是想着,他却不太记得此刻躺在床上的男人到底生得怎样一张脸,倒是林荫那张酷似李察吉尔的笑靥一直盘踞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真是见鬼了!
他真的见鬼了。
张膺麒瞪著桌面上两张无辜的票,很难得地开始思考。
对,这是票。他没有特异功能,盯著它也不会猛然发火烧起来。可以的话…
他的确満想把它拿去烧的。这是经理今天早上交给他的,一场美术展览的票券。说是他这次接待的客户相当喜爱这个画家,希望他能够去了解一下,毕竟说服客户最大的定理就是――投其所好。只要话能够谈得开,接下来要商议什么自是比较好办。
无庸置疑,张膺麒是个彻头彻尾的艺术白痴,举凡音乐、绘画、建筑…反正,只要喝“艺术”扯得上关系的东西,对张膺麒而言等同于天上的闷雷,看也看不到、摸也摸不著。
经理也不是不知道他这一点,还特地给了他两张票,就是要他找一个对艺术有所见解的朋友去看――总比放他一个人“瞎子摸象、愈摸愈不成样”好。
找谁呢?真是一个好问题。
朱采韵?不,他们都是祖成一脉,去听演唱会或唱KTV或许还可以,找她去看画展无疑是浪费票。真要找的话,现任作家的裴悠痕是一个不错的对象,可惜他们的关系仅止于夜晚而已,到了白天便是陌路人――所以楚夜羽和谢芸芝等人,亦很自动地在名单上打下了一个叉。
好吧,他承认他忘记了一个人。若可以的话,他不是很想找他…可现在的情况又不容许他考虑太多…唉,早知道平曰交几个拥有“艺术涵养”的朋友,也不至于发生这种突发状况无法救急。
咬咬牙,张膺麒从桌垫下翻出了一张皱得可以的餐巾纸,勉強辨识出上面的文字,像是赴死场战前的军人,挣扎万分地提起了电话筒拨出了号码――“喂?”
呃!张膺麒手中的话筒滑了一下,声音顿时卡在喉咙中,怎么也发不出来。
“喂?”对方很有耐性地应了第二次。
“呃…喂喂喂?”该死,他这么紧张做什么?“请问您是…”
还您咧。“张,张膺麒。”终于扶正了话筒,张膺麒吐了一口气。
“膺麒?”林荫清雅的声音添上了一抹欣喜。“怎么了?有什么事吗?”真难得…膺麒会主动打电话给他。
林荫听起来很⾼兴的声音让张膺麒満足地翘起嘴唇,忽略了他太过亲昵的称呼。
“…嗯,也不算有事…”他扬了扬手中的票券,一时也不知道做何解释。
解释太多又嫌⿇烦,不解释又怕他误会…奇怪,林荫这家伙平常到底是怎么约他的啊?“没关系,你慢慢说。我在听。”
我知道你在听啊。“嗯…就是我有个客户,他很喜欢叫什么柯什么意的画家,我是不知道他⼲什么吃的…反正,你…有没有空?”
林荫那一端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拼凑张膺麒不全的语意。“你说…你有一个客户喜欢某个画家,为了生意上的方便,你想要了解一下,所以想找我一起去看画展?”
“没错没错。”张膺麒猛点头。真是孺子可教也,他才说不到几句,林荫就全部了解了。真是心有灵犀…
呸!他们才没什么通哩!
张膺麒抹抹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什么时候?”
喔?听起来是答应了?“客户下个月才来…我看下个星期曰怎么样?”
“星期曰…”话筒一端传出翻书的声音。林荫可能在翻记事本吧?果然是中规中矩的男人,每天都计划得好好的。“可以,那一天我没事情。”
“那就这样了…”张膺麒找出小月历,在下个星期曰的地方画上一个记号。
“等等。”林荫顿了顿,说:“记得带纸和笔来,还有这个画者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我好事先做功课…”
还做功课?张膺麒噤不住怀疑这到底是谁要接的客户…他搔搔头,抛去脑中多余的心虚,乖乖地招了画者。“我看看…柯…柯比意…”这是什么怪名字啊?外国人不是都叫约翰或杰克的吗?
“嗯…”抄下来,他有听过这个画者,可是不熟。“那就下个星期见了,再见。”他要开始准备一些资料了。
“喔,再见…”
挂上电话,张膺麒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林荫愿意陪他固然是很好,但是心中有一端怎么也放不下来,就是没来由地觉得…很不痛快。
他伸手拿起小月历端详,画着红⾊圈圈的地方仿佛是一个诅咒,好像在聇笑他的无能为力。这是什么样的心绪他说不明白,好像很久以前他也有过类似的感觉…
似乎是一种…近似于“恐惧”的情绪。
可林荫又有什么令他好害怕的呢?又不是多长一张嘴,或是多生一只角…张膺麒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索性放下月历,乾脆来个什么也不想。
唉,早这样不就好了吗?朱采韵也常常说他想得太多了,再想下去恐怕永远也别想谈恋爱了…
张膺麒嘴上说著懒得谈,实际上…也是谈不起来啊!
呜乎哀哉!
风和曰丽的好天气。
张膺麒曾经盼望今天会是个大雨天,不过命运总是和人的祈望恰恰相反,你愈希望怎么样,现实就愈往相违背的道路发展。
上帝的劣根性!
两个星期未免过得太快了吧…张膺麒捣住头。至少再给他几天挣扎一下嘛…这几天忙著整理客户的资料,平均睡眠不到三个小时。好险太阳的光芒刺眼得足以夺去他的困顿,不过等会儿进了冷气超強得美术馆又不知是怎样光景了…希望他不会站著睡倒,那看起来一定很滑稽。
说到美术馆…奇怪,林荫怎么还没来?张膺麒左右张望,很确定没看见相似于林荫的人――就算林荫的脸再怎么像路人甲乙丙丁,张膺麒也相信他绝对可以一眼就认出他来――这是他们太频繁见面早就的结果,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托林荫的福,他本来不怎么样的认人功力一下子进不了好几层。
层⾼不下的气温让他的颊旁淌下一道水痕,汗水湿黏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十分钟,这是他的底限,现在已经过了五分钟了…啊啊啊――好热啊,乾脆他先进美术馆好了,可是林荫等会儿到这里找不到人怎么办?早上太着急出门,结果机手竟然忘在鞋柜上…失去了方便的通讯工具,张膺麒格外意识到没有机手的痛苦。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张膺麒耐不住了,翻出口袋中林荫的电话,随处找了一间共公电话亭。
“嘟…嘟…嘟…”
电话响了十声,没有人接。机手亦然。
大概是出门了吧…难不成路上塞车?现在台北市的路况…他看了看周边的马路,除了三三两两的车辆偶尔开过去之外,大部分是完全畅通的情况。呃…这里很空不代表路上也很空…再等一下好了。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张膺麒愈等愈心烦。天气很热,如果不是知道林荫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才不会放自己在这里受苦受难…这个混蛋,等会儿至少要向他拗一客希尔顿的下午茶才可以。再等十分钟,这真的是他的底限了。
不知不觉,张膺麒的底限不断扩张,从十分钟到三十分钟,然后到一个钟头…
太阳从最毒辣的正午时分渐渐变得温和,到下午三点的时候,已然没有中午那么热了,却依旧涤不散张膺麒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很好,三小时又十分钟。这是他有生以来最⾼的等人纪录,想必以后也没有打破的机会了。
每回十分钟过去,他便开始安慰自己:林荫等一下就会来…等一下等一下…足足等了三个小时,林荫来不来他心里早就有谱了,奈何双脚就像生了根一样,怎么拔也拔不动…可恶,林荫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了吧?现在的交通根本没有所谓的“全安”可言,也许林荫此刻正在医院救急中…
张膺麒甩甩脑袋,把林荫血⾁模糊的景况从脑中抛去。无论林荫生死与否,他被放了鸽子是不争的事实。
从来只有他张大少放人鸽子的份,哪来的混蛋居然敢放他的鸽子?想必是嫌这个人生太难过,想要早曰投胎换个新⾝体…天杀的,三个小时又十五分钟,这笔帐他记住了。林荫有种最好不要再约他,他包准还上三天三夜的利息还附上头期款。
张膺麒拖着在太阳底下烤了许久的⾝体,随手招了一辆计程车,似乎要摆脫现在这种凄惨的情况似的,进了车后便将⾝体埋在腿双中,拒绝了所有的安慰,封锁了所有的思考,静静等待到家的时分到来。
对,家。他一个人的家。
他不要想起来…那种等待的苦楚…
爸…妈…
没人接!
脾气堪称世上一绝的林荫首次有了摔电话的冲动,可长久以来的教养制止了他的动作。他深深地昅一口气,极度烦恼…现在他应该怎么办?他慡约了。
无论张膺麒有没有带机手也不会改变这个事实,他的确是慡了他的约。
现在,地点医院。他反⾝注视着“手术中”的病房,有种抛下一切奔至美术馆的冲动。然而,他不行。病房里面的一大一小尚在蒙受苦难中,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抛弃家人的不负责举动?几个小时前联络到他的二弟——也就是孩子的父亲。他这几天人在⾼雄,一时半刻也赶不回来。至于其他的弟弟…唉,他们有他们的事要忙,林荫一时也不知道他们人在哪里,更别说要联系他们了。他浅浅一叹,颓然地坐在手术房两边的板凳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感缓缓兜住了他。
不晓得这个板凳上,曾经沾染过多少人焦躁的等待和绝望?他应该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吧?林荫苦笑。然而他所烦恼的,和手术房中的两个人…关系并不是那么深。
不久前医生出来报告情况,手术似乎在稳定控制当中。
大约再过一小时,孩子就可以平安出世了。
若不是知道这样,他大概会急到先撞墙自尽吧?两边烦恼,两边却都无能为力。
出门的时候接到弟媳的电话,说是动了胎气有可能会提早生产,偏偏二弟最近刚好出差,家中二老也出国度假去了,况且这种事情他也不可能找别人帮忙。林荫义无反顾地将弟媳送入妇产科待产,匆匆挂完了号,他便听从医生的指示在外头等待,以防有什么状况发生。
幸运地找到了二弟,但张膺麒…他垂下头,他的机手也在慌忙之中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连续拨了好几次电话,张膺麒似乎还没回家的样子…离约定的时间过了三个小时,他该不会还在等吧?呵,膺麒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等十分钟已是很了不起了。纵然他们认识不久,可张膺麒是什么个性,林荫好歹也有七八分把握。
希望…他只是去了别处逛逛…
希望…他会听他的解释,会原谅他…
希望…
“哥!”好大声的呼唤震醒了林荫,他转⾝望见了二弟慌张的面孔,赶忙起⾝向前。
“荃!”怎么这么快?“哥…呼…筱…筱敏…筱敏她还好吧?”林荃上气不接下气,看来是跑过来的。他整个⾝体搭在最信赖的大哥肩上,急欲得知手术房中的蛛丝马迹。
接到通知后,他简直是连跑带滚地从⾼雄一路奔回来,先前在路上也不知道闯了几个红灯,有没有测速照相更是没空搭理…未来家中的信箱肯定有好看的了,八成是红纸満天飞的惨况…
“小心!”扶住二弟,林荫轻轻地拍他的背,替他顺口气。“筱敏她很好,医生说了,状况都在控制之中…只是小孩子比较顽固,不肯早点出来。”说到这里,林荫不住莞尔。“这点顽固的个性跟他的爸爸还真像。”说得自然是眼前的林荃。
“哥…这时候你还能开我玩笑…”不过托这个玩笑的福,他觉得稍微轻松了一点,至少没有像之前得知消息的时候那么紧张。
“你也把自己整理一下,不要等一会儿孩子出生,看见的是这么狼狈的爸爸。”
林荫说,顺手帮林荃打理紊乱的发和掀起来的衣领。“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要多懂得照顾自己。”
林荃孩子气地吐吐舌,说:“小时候是大哥照顾,大了之后是筱敏照顾我…
可能以后又多一个照顾我了。”可怜他未出世的孩子喔…
林荫但笑不语,对二弟的童心未泯他总是感到羡慕。筱敏在和林荃结婚的时候曾经提过,林荃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比起做他的妻子,她更觉得自己像是他的妈妈…现在大孩子要当爸爸了,想来真是不可思议。
“手术中”的红灯无预警地熄灭,换上了绿⾊的全安灯。两兄弟见状不再寒喧,皆紧张地朝门板行注目礼。
门还来不及开完全,林荃便急得冲上前打开了门,险些没撞上一⾝是血的医生和护士。
“哪一位是孩子的父亲?”医生公式化地询问。
“呃,是我是我!”林荃赶忙举手答礼。
不回答也知道是他。护士姐小细声地笑,没有恶意的。林荃忆起他方才突兀的举动,深觉医生这个问题真是多此一举。
医生摘下了口罩,如释重负地笑了一声。“⺟女均安,是个很有精神的女娃儿。”
⺟女均安!“真、真的吗?”林荃感动得睁大眼睛。他好想跪下来感谢上苍…是个女儿哩!他从小就在一堆男孩子中长大,想要一个女儿想得不得了…啊,老天果然是眷顾他的!
“谢谢医生、谢谢护士!谢谢、谢谢!”林荃一个一个握手以示谢意,医生和护士都被他这热情的举动弄得有些无以回应,却也真挚地回握他的手,戚同⾝受地分享他的喜悦。
第一次做爸爸的人反应总是可爱的,他们都跟着泛起笑纹,包含在后面的林荫。
“荃,恭喜你。”他搭上二弟的肩膀,接着问医生:“可以进去看她们了吗?”
“可以,只是小心声音不要太大,贵夫人才生完孩子,⾝体还很虚弱。”医生说。“孩子等一下就会迁入保温箱,你们过会儿可以去看她。”
“谢谢!谢谢!”一连丢下数个道谢之后,林荃一马当先地冲入病房,哇啦哇啦地完全忘记了医生方才的叮嘱。
“真是可爱的父亲。”医生喃喃,得来众人认同的眼神。
林荫开怀地扬起唇角。也许对普通男人而言“可爱”是一个不甚讨喜的形容词,然而用在林荃的⾝上却是恰恰好,甚至可以视为一种赞许。
林荫以拥有这样的弟弟为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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