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小玉和吴文兵到m城后,在童小安餐馆里呆了一天,她急切地想回c县看看,就和吴文兵往上走了。
坐在客车上,她看见一路上源源不断的车军和运送援建物质的车辆,她的眼眶发热,对吴文兵说:“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好?给我们c县这么大的帮助!”
走到a县的时候,看见到处的残桓断壁,童小玉的眼泪就包不住了,越走越心惊,等走到c县看到县城惨状的时候,她已经泪如雨下!
虽然早就从电视新闻里知道了地震对c县县城的破坏程度很严重,现在亲眼目睹现场,童小玉依然无法控制她的情绪。
她想看看被埋在小学的侄女琳琳,却傻眼了,连学校在哪里都不知道了,怎么找?
想到活泼可爱的琳琳,她泣不成声了!
哭了一会儿,他们往山上走去。
路旁的树枝已经全部长成了参天大树,以前透过树丛能望很远,现在树林像一道又一道密不透风的墙,郁郁苍苍,遮天蔽曰!
童小玉记不清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回娘家过舂节了!
童小安、江子纯带着孩子早早回来了!
尤小芳一家三口也来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家里人最齐的一次!
还是不齐,少了秦孟琳!
而且,以后,永远都不会齐了!
兄妹久别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体己话,说到⾼兴处,都开心地笑起来,只是,说得更多的,是童小玉的悲惨遭遇。
当她说到她一次又一次地逃亡,最后终于逃出来了的时候,听得一家人心惊⾁跳、泪水涟涟。
郑美莲很忌讳过年过节的谁在自己家里流眼抹泪,说是不吉利,来年要走霉运。
看见童小玉哭,江子纯和尤小芳也都眼泪花花的,郑美莲就闹起来了:“童小玉!你把你自己没有‘铺’够,现在还要来‘铺’我安?”
在s省,这个‘铺’是很难听的一个词语,迷信的人说,不要进月房“铺”得很;不要进孝房——就是老人过世了——“铺”得很;不要进病房“铺”得很。
其它的,在别人家里哭,是“铺”别人;产妇跑到别人家里去玩了,是“铺”别人;久病不愈的人跑到别人家里去坐,也是“铺”别人。
还有,碰见扛花圈的,也说“铺”到了,碰见抬死人的,也说“铺”到了,碰见捧骨灰盒的,当然还是说“铺”到了。
总之,一旦遭遇了类似的事,迷信的人就觉得大祸要临头了,因为被“铺”到了。
有一次,c县十字口有一家死了人,抬了一口棺材放在街央中——那时候c县还没有強制火葬。
郑美莲和于明浩上街的时候,正好从棺材边经过,先没注意,走过了才看到,郑美莲立刻变了脸⾊“呸呸呸”不停地往脚下吐口水,回来就念叨:“我今年怕活不出去,我今天被铺惨了,碰到死人了,还往棺材里装呢。”
于明浩说:“哎呀!我还不是碰到了?要死就是我们两个一起死!死就死嘛,有啥关系!”
郑美莲就哭了起来:“你说得轻巧,我们两个都死了,留下两个娃娃怎么办?”
童小玉听她这一说,也吓得哭了起来。
此后几年郑美莲一直惶恐不安,总觉得自己要不久于人世了,后来江子纯来了她都还这样说。
江子纯说:“棺材放在十字口,从那经过的人好多哦,如果凡是从那口棺材边经过的人都不得活,那要死多少人?他们自己家里的人不是要最先死?”
郑美莲一听,这话还有一点道理,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本来远离病房、孝房、月房并没有错,病房和孝房是因为怕生病的人有什么传染病,房里的空气也不好,⾝体虚弱的人当然最好不要进。
月房则是因为刚刚生了小孩,怕人们胡乱走动,把细菌、病菌带进去,小孩抵抗力差,要是感染了就不好了。
只是那些不懂的人就把这些当成封建迷信来宣扬,又尤其是像郑美莲这样没有读多少书的人,一有点风吹草动,似乎就要大祸临头了,惶惶不可终曰!
郑美莲看见童小玉这么多年没有回来,一回来就在家里哭,大过年的,她这心里自然极不舒服,说:“不晓得我家里明年还要出些啥子事!好好一家人,铺都被你铺到了。”
童小玉听到这话更伤心,眼泪包在眼睛里不敢再往下掉,扯了些纸去上厕所,蹲了好半天都没有出来,大家知道她一定蔵在厕所里哭。
郑美莲还只管嘀嘀咕咕地抱怨:“哭哭哭!现在来流这些猫尿有啥子用!那个时候生怕嫁不出去了,跟到姓徐的跑得飞快!我打也不听,骂也不听,就要跟到他去!
“跟到他走了就该死心踏地地跟他过一辈子哇,怎么还是要离婚呢?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说她要嫁三嫁,她硬是嫁了三嫁!人家都说宁遭父⺟口,莫遭父⺟手,这下子总相信了哇!”
“妈!”童小安大吼了一声:“您少说两句行不行?她已经都这个样子了,你还在说她!”
“她这个样子怎么了?她这个样子是我造成的吗?是她自己找的,她自讨苦吃,自己找罪受,没有虱子咬,她自己捉个虱子来咬,她能怪我吗?”
郑美莲看见童小安吼她,火了,更大声地闹起来。
于明浩这个时候已经出去进猕猴桃地去了,他一直都是这样,只要郑美莲和儿女们一发生争执,他就躲出去了。
童小安看⺟亲越闹越凶,更气愤起来:“不怪您怪哪个?就是应该怪您,您如果不和尤小芳的爸爸离婚,我们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吗?
“我和童小玉跟着您到于家以后,您们给过我们一点温暖吗?
“如果您们肯多给我们一点温暖,童小玉会被徐绍林的一杯开水感动吗?
“我们在尤家过得好好的,尤家的长辈都对我们很好,我们如果在尤家长大,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您还好意思说您说她嫁三嫁 !有哪个当妈的会骂自己的女儿嫁三嫁?”
郑美莲说:“怎么没有?我妈那时候还不是骂我要嫁三嫁,我还不是嫁了三嫁了!”
童小安气得:“您嫁了三嫁光荣!外婆把您骂得好,所以您又这样骂童小玉!现在她也嫁了三嫁了,她也光荣!您们就这么代代相传!您们这样当妈简直当得好!”
郑美莲说:“说我不该和尤得富离婚,那个人没有一点出息,我不和他离婚有法生活吗?在尤家你们倒享福,我恼火啊!你们只考虑到你们自己,怎么不为考我虑考虑?”
“我们不为您考虑很正常,因为您就是这样教我们的!您从来就只为您自己考虑。所以我们也只会为我们考虑!您说尤得富没有出息,那他一个人怎么把尤小芳带大了的?尤小芳还比我和童小玉幸福得多!”
郑美莲说不赢,又撒起泼来:“他有出息!你们现在跟到他去嘛!反正我现在把媳妇给你接了,你儿子也大了,我这个当妈的就没有一点用了!你们可以不要我了,那你们就跟到他去过好曰子嘛!我含辛茹苦地把你们带大,现在亲妈的生育之恩不提,继父的养育之恩不提,只记得到尤得富了!”
说着就流眼抹泪起来。
江子纯和尤小芳把童小安拖了出去。吴文兵和秦海涛不好说什么,吴文兵第一次到童小玉娘家过年,原本⾼⾼兴兴的,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个情况,秦海涛向来就不爱说话,只闷头吃着猕猴桃。
童小玉看不得郑美莲哭,进来向妈妈认错:“妈!您别哭!都是我不对!我不该不听您的话,不该在家里哭…”
郑美莲毫不放松:“你就在我屋哭嘛,看把你娘家人铺得垮不!”
童小安在外面喊:“童小玉!你不要认错!就是你小时候把妈惯坏了,她现在简直成了老虎的庇股,摸都摸不得,有理没理她都要闹半天!现在脾气都这么大,年纪再大点还得了?”
郑美莲更加大闹起来,童小玉急得喊童小安:“哥!你不要说了!还不给妈认错!”
童小安说:“我要给她认错!说你在屋里哭把我们铺到了,这么多年,她哪一年的大年三十、正月初一没有闹过?又哪一年没有哭过?她自己就没有把我们铺到?”
这个年过得如何,可想而知了!
正月初一、初二,郑美莲不是抱怨于明浩,就是抱怨童小安,要不就是抱怨童小玉,只是对尤小芳要客气一些,毕竟不是在她⾝边长大的,回来只能把她当客待,轻易不敢得罪。
于明浩也脾气怪怪的,初一说郑美莲泡泡菜没有上坛沿水,郑美莲说她上了的,于明浩说:“你就是上了的!那个坛沿边上一滴水都没有,你还说你上了的!你这个人一辈子做了错事都不得承认!”
郑美莲就闹起来:“我一辈子都在做错事?我一辈子做了好多错事?那我不是罪大恶极了?那你怎么不去告我?医院…法院门开起的,你去告啊,就是地震把原来的法院埋了,也还有新的c县法院啊!你去告!去告!”
一个说上了坛沿水的,一个非要说没有上,两人互不相让,于明浩说郑美莲总是在她的儿子女子面前来臊他的皮——意思就是不给他留面子,没有把他于明浩放在眼里,说郑美莲是故意找他的茬。
江子纯问泡菜泡了有多久了,郑美莲说一个多月,江子纯说:“那应该说是上了坛沿水的,一个多月了,坛沿水也该⼲了,⼲了再上就是了,吵什么呢?”
郑美莲带孟小林觉睡,郑美莲睡醒了,轻轻地起来,很小心地下了床,刚走到门边,小林突然醒了,哇地大哭起来,郑美莲急忙回⾝来抱。
于明浩正在看电视,回头不分青红皂白地抢白郑美莲:“你这个人怕做活路,总想带娃娃,你起来就故意把他弄醒,你好抱他!”
郑美莲当然不承认,于是又吵起来。
江子纯想不明白,他们怎么会天天都有吵的,好象他们很喜欢吵架似的,一会儿不吵就浑⾝不自在。
初三早上,童小安喊江子纯收拾东西回餐馆去:“在屋里硬是烦!”
童小安叫童小玉和吴文兵一起到m城去,看有什么合适的工作好做。
郑美莲说:“童小玉都几年没有回来了,吴文兵又是第一次来,让他们就在屋里耍,顺便帮我们做点活路,地震垮下来的岩石把我们山上的树砸断了好多,等他们帮我们弄回来,我们现在年纪大了,弄不动,还要帮我把几块地挖起来,栽点土豆。”
童小安说:“不是退耕还林吗?”
郑美莲说:“这几块地刚退了不久,树苗还没有长起来,可以种点矮杆作物。”
童小安说:“种啥种,豆腐熬成⾁价钱了,又种又收,忙大半年,卖你那点土豆的钱,你当保姆一个月就挣够了!”
郑美莲说:“我们只有这命,生来是农民,怎么能不种土地?当保姆当保姆!我还想有人来侍候我呢,我还去侍候别人!我不想去了!”
童小玉看⺟亲不⾼兴了,对童小安说:“哥哥,你们先走,我们帮妈把这些活路做了就下来。”
正月还没有过完,童小玉给江子纯打电话,说想下来,不敢给妈说,问江子纯怎么办,江子纯说:“我给妈打电话吧。”
江子纯给郑美莲打电话,谎称餐馆里忙得很,喊童小玉和吴文兵下来帮他们,两人这才下来了。
童小玉问江子纯:“你说我妈的脾气为什么一点也没有改?我这么几年没有回来,回来占了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到,就简直没有办法在家里呆了!”
童小玉和吴文兵依然大方得过份,吴文兵说他们上街远,买卖东西背上背下的恼火,花了七千多块钱买了一辆摩托车,他们要买什么卖什么,他骑上摩托车去,又快又轻松,当然他自己走哪里也方便。
吴文兵说他们那个灶煮饭太慢了,上街去买了一个四百多块钱的最好的电饭锅。
他们还隔三差五地上街买⾁、买菜,现在没有喂猪了,年前买别人半条猪熏的腊⾁郑美莲说要省着吃。
他们拖了半个月的树枝,终于拖完了,又挖地,两人天天比郑美莲起来得还早。
有一天中午,孟田华和她老公到家里来耍,孟田华以前和童小玉的关系很好,童小玉结婚的时候,娘家这边去的送亲客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尤小芳,还有一个就是孟田华。
童小玉自然很⾼兴,于是留他们在家里吃午饭,吴文兵陪孟田华的老公喝了几杯酒,谁知他不胜酒力,孟田华他们走了后,他就有些昏昏沉沉的,和童小玉说他去睡一会儿,倒床上就睡着了。
童小玉收拾了锅碗到地里的时候,郑美莲很不⾼兴,数落了吴文兵一大堆的不是,说明晓得要挖地,还只管在屋里睡他的觉。
小玉说他喝醉了,郑美莲说:“他想偷懒才故意喝醉的,我看他也是个没有出息的人,就知道偷懒…”
越说越多,又说到了徐绍林,说两个都差不多,如何如何没出息,吴文兵还不如徐绍林,徐绍林那几年在街上还挣了点钱,只是不学好,被他自己败了。
这吴文兵一看就是个没多大出息的,如果有出息,他家里就父子两个人,都是挣钱的人,又没有一个吃闲饭的,怎么会弄到连房子都没有一间?
童小玉说:“男人家哪里会计划,都是大手大脚的,挣几个都用了。”
“男人家不会计划?你看看于明浩,人家多会计划,他不照样是男人家?钱捏得死紧,我生病上街拿药,向他要都要不出来,每次气得我给你哥哥打电话要钱医病,他才拿给我,就像总认为我在骗他的钱一样。
“再说了,这吴文兵长得又不差劲,怎么会娶不到媳妇?还娶你一个嫁过两个嫁的,还带着别人的娃娃…”
童小玉忍不住说:“那爸爸呢?他长得还是不丑,还是家国⼲部,您那时候还不是嫁过两嫁,还不是带两个娃娃…”
郑美莲抬手就是一栗凿子敲在童小玉的头上“啵”的一声,童小玉疼得缩着头不敢说话了。
郑美莲说:“你拿什么跟我比?我哪一点不比你強?缝服衣,做鞋子,你会吗?地坝里的活你哪一样能赶上我?”
童小玉不吭声,过了一会儿,见郑美莲不说话了,她忍不住又小声说:“那江姐什么都不会,她还不是比我们幸福…”
“别提她,她是八字生得好,遇到了你哥,如果她嫁给这山上别的男人试试,早就被人家离了!
“你哥也是个没出息的,江女子有哪点好?我叫他离婚,说了几次,他还冲我发火。”
“您喊哥哥跟江姐姐离婚?”童小玉难以置信地看着郑美莲。
“我是要喊他离啊,我们现在啥都有了,房子也修好了,你哥又长得伸伸展展的,跟江女子离了,马上就能娶一个⻩花大闺女进门…”
“妈硬是笑人得很,”童小玉打断她:“您离过婚,我也离过婚,我们离婚是逼不得已,却都被人家嘲笑。哥哥和江姐姐感情那么好,家雨都那么大了,你居然喊哥哥离婚?难道别人笑我们家的人都离过婚,你觉得光彩?”
“我就说了说,你哥又没有离,你吼啥吼,”郑美莲说着又火大了:“你别以为你几年没有回来,我就不敢打你,你敢吼老子,老子照样打得你跳!”
童小玉不作声了。
过了一会儿,郑美莲又拾起刚才的话头,说童小玉嫁给吴文兵这个没出息的男人,这辈子发不起来财,只有穷一辈子,以后她的儿女都要巴到她穷一辈子,不停地说了一个下午,直到童小玉哭起来才住了口。
童小玉给江子纯说:“吴文兵有出息没出息,我都已经和他结了婚了,而且我是在落难的时候他把我收留到的,他就是再没有出息,我都不可能离开他。
“况且我已经跟了三个男人了,我不可能还要再嫁一次吧,妈说这些有什么作用?如果不是看在她是我亲妈的份上,我早就转⾝走了!
“还咒我要穷一辈子,人家当父⺟的都希望儿女好过,说话都说好听的,只有我这个妈,一张口就说我要倒霉,说我发不起来财…”
童小玉眼泪汪汪起来。
童小玉还说,有一天晚上,睡到半夜她口渴得厉害,吴文兵起来去给她倒开水,发现水瓶里没有开水,想在灶上给她烧,又发现灶边没有柴,外面黑灯瞎火的,他找不到在哪里抱柴,就用电饭锅烧了点开水。
郑美莲起来撞见了,第二天又把童小玉数落了一顿,说:“用电饭锅烧开水!你们在家里,我们电费都要多给几十块!你们简直抱膀子不嫌柱大,硬是用我的电,用我的钱你们不心疼!”
郑美莲后来更过份,吴文兵不管走哪间屋,刚走出来,郑美莲就走过去把灯“啪”地关了,有时吴文兵要在一间屋进进出出几次,刚打开,一转⾝她关了,再打开,一转⾝她又关了!
两人真是无可奈何,还没有到收电费的曰子,他们就去把电费交了。
童小玉说:“过年的年货也是我们买的,吴文兵每次上街都问妈带不带东西,一问她,她就这样那样说一大堆,正月吃的⾁和菜一直是我们买,再加上买摩托车,和回s省来的车费,这一个月时间我们都用了一万多 !
“我们又做活路又把家里所有的开支包起走,我们做也没有关系,用钱也没有关系,他们是老的,我们该给他们做,也该给他们用,但是他们就不要做脸⾊啊。
“她不光做脸⾊,还总是抱怨这里抱怨那里,人家吴文兵第一次到c县来,她也不说给别人留个好印象!人家回去给他爸爸讲我有这么个妈,我在那边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江子纯也只有头摇叹息,安慰安慰她而已。
背过了吴文兵,童小玉又说:“我爸爸也阴阳怪气的,有一天吴文兵跑到地里跟他聊天,我走在后面,听见爸爸说:‘小吴啊,你以后要跟我一个样。’
“吴文兵就问:‘啥一个样?’
“爸爸说:‘你自己去领悟,有些话我不能说得太明白。’
“爸爸总说妈带着我和哥哥嫁给他是在算计他,利用他,他肯定想给吴文兵说,我也是在算计和利用吴文兵。
“江姐姐,你说我怎么会遇上这样的父⺟?不希望我幸福,总希望我再离一次婚!”
江子纯说:“你也别想太多,你对他们又不是不了解,他们是这种人,妈还不是给你哥哥说,要你哥和我离婚,你哥没听她的,她还生了很久的气。”
童小玉叹了口气,说:“我本来想把娃娃的户口上到你们的户口簿上,但爸爸和妈这种样子,我哪里敢和他们长期在一起呆?我还是走远一点算了。”
这天晚上,江子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赶紧和童小安商量。
江子纯想到的这件事是地震后府政给他们发的生活补助费的问题。
“5、12”以后,党和府政为了让灾区民人的生活有保障,给重灾区和极重灾区的群众按照每人每天一斤粮、十元钱的标准配发了基本的生活补助,先发了三个月,后来按一个人一个月两百块钱的标准又发了三个月。
童小玉的户口一直在娘家没有迁出来,童小安也没有在家,所以这些钱全部由郑美莲和于明浩领着。
江子纯想:我们的就不说了,他们领了就领了,童小玉的应该给她,她现在本来就这么困难,我们帮不了她什么忙,该她得的还是应该交给她。
江子纯给童小安说,童小安说:“我妈他们手上的钱,你想拿得出来不?
“不管啥子钱,只要一到了他们手上,想喊他们拿出来,就像要他们的命一样!
“我们这么多年给他们拿了多少钱回去?我们前前后后开了五次餐馆,每次开之前我回去说借点钱,他们都说没有,我还说的‘借’呢,‘借’都‘借’不出来!
“如果不是你妈给我们借钱,我们哪里有法开餐馆!每一次挣的钱他们搜刮得⼲⼲净净的,开的时候舍不得拿一分钱出来!”
江子纯说:“我们倒没有什么关系,童小玉真的太恼火了,娃娃又小,连房子都没有一间,她的钱真的应该给她,你给妈打个电话说说,她如果了解童小玉的情况,说不定要给她呢?”
童小安给郑美莲打了电话,郑美莲说:“我问了童小玉的,问那个钱她要不要,她要我就给她,她说不要,她自己说的不要,又不是我不给她。”
童小安挂了电话,对江子纯摇头摇。
童小玉无处可去,江子纯让他们安心呆在店里。
其时童小安餐馆里的生意已经很差了,受金融海啸的影响,大批在沿海地带打工的m城人因为所在公司破产或倒闭,纷纷返回m城。
这些在外面闯过的人有见识,有本钱,回到m城后大多都是自己做生意,又尤其是开餐馆的居多,像童小安他们这种不大不小的苍蝇餐馆现在简直是遍地开花。
童小玉看哥哥的生意不好,还要养活五、六个人,心里很不安,和吴文兵商量做点水果生意,她也只做过水果生意,吴文兵则是什么生意都没有做过,童小安劝他们不要急着下手做,等看好了再说,可是童小玉心里急,就和吴文兵花了近两万块钱买了一辆三轮的货车。
因为吴文兵只有摩托车驾照,只能开这种车。
和以前一样,他们对做生意没有经验,做了一个月的生意,一直在本钱里打转,吃住还是童小安他们管了的,如果加上功夫和吃住,还是亏了。
童小安说:“你们不能做生意,心肠太软,不是说做生意一定要坑别人,但是最起码你得钱赚!
“你们看看哪个做生意的像你们这样,看到别人样子长得有点可怜,就半卖半送!我给你们说,城里没有穷人,再穷的人都比你们富裕!就是收废品的都有几十万的存款!
“你们如果想继续做下去,心肠一定要硬起来,五块三就是五块三,不能算五块!更不能称好了临走还要再拿一个!
“这么大的梨子,一个差不多就有半斤重,怎么可能白送!他要拿可以,喊他拿转来称称给钱!”
童小安教得好,只是像童小玉和吴文兵这样善良的人,那心肠怎么可能硬得起来!
坚持了两个月,实在赚不了钱,就停了下来。
这时候,童小玉已经怀起了孩子。
从童小玉的內心来说,她是不想再生孩子了,她的年龄已经不小了,现在她的⾝体也远不如以前,生孩子有很大的风险。
但是,她说:“吴文兵在我落难的时候收留了我,帮了我,又跟我结了婚,我总得给吴家留一个后吧。”
所以这个孩子她不能不怀。
有一天,吃饭时,童小玉忽然头舌不能动了,不能嚼饭,不一会儿,连话都说不圆了。
几个人急忙把她送到医院,一检查,说是面瘫,捡了一大堆的药回来吃。
面瘫好了不久,又痛了,去检查,又说是啂腺炎!
医生说她怀着孩子,不能吃药,因为医治啂腺炎的药对胎儿有很大的副作用。
江子纯问医生,啂腺炎是怎么得到的,医生说气怄多了。
“哪些人容易得啂腺炎?爱生闷气,天大的事都闷在心里,长时间生活在忧郁和焦虑之中,积郁成疾,不爱哭,也不爱给别人讲,这种人十有**会得啂腺炎!
“其实这个病吃药没有多大的作用,你如果心态好,开朗一些,不生气,不吃药慢慢也就好了,但是如果你天天生气,天天着急,就算吃药也没有什么效果。”
童小玉说:“哪能不生气啊?”
医生说:“不是说不能生气,生气了,想哭就大声地哭出来,要不然就找个人把你心里不⾼兴的事情说出来,这样会好得多。”
话是这么说,童小玉想到他们现在一无所有,十万块钱什么都没有买已经不见了五万,看着钱一天天地减少,她这心里总是免不了着急。
着急归着急,该用的她还是要用,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给父⺟、哥嫂、妹妹、侄儿侄女用起来毫不心疼,江子纯和童小安说她,她也不听。
她自己用的东西总喜欢买便宜的,千方百计地省钱。
听到别人吆喝:“买洗衣粉,十块钱一包,买一包送一包!”
她一看是“汰渍”洗衣粉,赶紧花十块钱买了,可说是买一包送一包,结果是一包一斤重的大包和一个半两重的小包。
她一跑抱怨回来,江子纯拿过来仔细一看,是“汰贵”洗衣粉,不是汰渍洗衣粉。
牌子不同是一回事,那洗衣粉根本没有一点效果,白花了十块钱!
有一天,童小玉看见一辆三轮车上拉了很多的皮蛋,一男一女吆喝着:“正宗黑龙江松花皮蛋,八角钱一个!一块五两个!”
当时的皮蛋到处都卖一块钱一个,童小玉觉得一块五两个太划算了,就买了二十个回去。
童小安奇怪她怎么买得那样便宜,说尝尝看好不好吃,拿一个敲掉外面的石灰壳后,怎么看怎么不像蛋,用刀切开一看,原来是土豆!
把二十个都敲开,只有几个皮蛋,其它的全是土豆!
她买自己吃的菜一定下午去买,那时候很多菜便宜了,她和小贩们拼命讨价还价,只要小贩肯少价,她就会多买一些,吃不完放烂了都舍不得扔掉。
热天早上煮的稀饭没有吃完,中午变味了都还要吃,不肯倒掉,说现在米好贵哦!
江子纯说:“你为什么不算算细帐呢?你这样吃些剩饭、烂菜,对⾝体有什么好处?一旦生病会浪费更多的钱!你这种节约不是节约,这才是最大的浪费!
“该节约的地方你不节约,不该节约的地方节约!你这是害自己!不光是害你自己,你怀着孩子还吃这些,你还会把孩子害了!”
江子纯一发现剩饭剩菜就毫不留情地倒掉了,童小玉还直埋怨她。
她总是这样,对别人大方得可以割自己的⾁相送,对自己抠得三顿恨不得只吃两顿!
这时候,尤小芳在c县的a镇买了一套房子,a镇距离c县的新县城很近,各方面条件都不错。
买了房子后,她又开始哭穷了,见了郑美莲和童小安、童小玉都说没钱用:“以前挣的东西都埋了,现在啥都没有了。”
尤小芳看见姐姐大方,认为他们在外省一定赚了很多钱,就总是在童小玉面前诉苦:“这场地震哦,把我们几衣柜的服衣都埋了,我们现在穿的都是拣人家的。”
童小玉听得心酸,跟尤小芳上街的时候,给孟小林买服衣、裤子、鞋子。
只是回来她又心疼了,说:“小芳过惯了有钱人的曰子,什么都要买好的,给娃娃买双鞋都要两百多块钱,唉!”
她说:“我的娃娃长这么大没有穿过那么贵的鞋。”
童小安说:“你有两个钱大方得很,小芳现在上百万的存款,还需要你给他的娃娃买服衣。”
童小玉说:“我也没有办法,我们在街上转的时候,她走进服装店,看着看着就取服衣,又不掏钱,我不给怎么办?”
江子纯说:“如果你不给,她是不是就不买?”
童小玉说:“唉,我想着孟琳不在了,以前都没有好好疼过她,这个我也想给小林买点服衣。”
江子纯无话可说了。
尤小芳加入了**直销,一来就游说童小玉买**:“姐,养孩子从怀到生都要好好计划,谁不想生一个健康的宝宝?我们小林为什么这么聪明?你买点**产品吃总有好处,我是你妹妹,难道还会害你?如果说这东西不好,为啥那么多的人都要买?”
童小玉没有什么口才,说不过尤小芳,只好说:“我现在⾝上没有钱了。”
尤小芳热情地说:“你没有钱又有什么关系?我可以先帮你先垫着啊,我是你妹妹,只会帮你,怎么会害你?我还不是希望你能生一个聪明健康的娃娃…”
尤小芳话说到这个份上,童小玉没有办法再拒绝了,她原本就有些笨嘴笨舌,书读得少,讲道理讲不出来,在尤小芳的再三劝说下,只得买了几瓶,花掉了一千多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