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麦柴垛里躺了一会儿后,终于想起了上学一事。
“怎么办?今天肯定迟到了!”
张娟翻⾝坐起,连忙提起裤子,埋着脑袋,急急忙忙地系起裤带。
“放心好了。我不是说了吗,不出意外,我们两个不但不会受罚,而且会被表扬。”
棒子自信満満地说道。
“可我咋这么心慌呢?”张娟忧虑不已地说道。这个时候,她突然脸⾊一变,几乎是要哭出来的模样。
“棒子!要是有了小孩咋办?”
本来心満意足的棒子,听到张娟的这句话后彻底变成了傻子。他呆呆地坐在柴堆上,面如死灰,嘴唇发青。
“说呀棒子!要是有了小孩咋办?”
“我也不知道…”
棒子木然回应。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棒子比谁都清楚未婚先孕对于一个女孩意味着什么。首先女孩的父⺟要被村民们戳断脊梁骨,其次是孕怀的女孩狗不理。骂上几句子婊算是轻的了,许多同村的女人会冷不防冲上去朝脸上吐唾沫。
同村的张四妹,不知什么时候肚子大了起来,女人们知道这个消息后连晚饭都顾不上做,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搬弄口舌。
“你猜四妹怀的是谁的孩子?”
“这怎么猜得着?该不会你家掌柜的吧?”
“你还别说,你家掌柜的更有可能,一起看戏的时候,他还捏过我的庇股!”
“哎呦我说,你个骚婆姨血口噴人!我家掌柜的从来不⼲见不得人的勾当!哪像你家掌柜的那么多的心眼!”
…
本来是热血澎湃的探侦破案,但最后难免要疑神疑鬼,对自己人不放心起来。一旦心里有瓜葛,她们都会把平曰里的不快和怨恨转嫁到这个未婚先孕的弱女子头上。
尽管所有已婚的女人晚上和自己的男人变幻着花样玩耍,但她们不会原谅因为一时冲动犯下错误的女子。只要一看到她的出现,各种冷言冷语就像水龙头一样噴了出来。
“馋了找根棍子弄去!引勾人家男人,算啥东西!”
“吆,这不是免费的子婊吗?还有脸见人啊?”
“咋还不去死?怀着野种,还敢乱跑!”
…
棒子当然记得张四妹的下场。不堪其辱的张四妹走投无路,只好喝下整整一瓶农药。年迈的老父亲发现女儿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知道她这可怜的女儿⼲下了傻事。他一把抱起女儿,边跑边叫,边叫边哭,跑到村口的张五奎家门口,跪在门前大嚎:
“开门啊!死人啦!救命啊!帮帮吧!”
他悲痛绝望的哭叫终于感动了张五奎,于是用自己的拖拉机把父女二人送到了四十里外的城里。老父亲抱着女儿冲进医院,见人就跪,见人就哭,不停地重复着“救命啊,救命啊,女儿要死啦”医生见状也就没有让老人家垫押金,直接按住了揷管子。几大桶水从管子里灌进去,又从另外一根管子里冲出来,腾折了一下午,张四妹总算是活过来了。
后来,张四妹生下了一个儿子。但这个儿子长到五六岁,还像一滩泥般瘫在炕上。张四妹的老父亲领到大城市看过几次,医生说这孩子得的是怪病,全⾝的骨头是软的,两条腿都是⾁,根本没骨头。
而张四妹本人从喝完农药后就开始说胡话,见人就笑,或者见人就哭。老父亲又领着女儿四处看病,医生说没得治,病在脑袋里面,脑袋伤着了,咋治都没用。
本来是一户温饱不愁的好家庭,现在成了全村的五保户。张四妹的老⺟亲快80岁了,每天还要颤巍巍地摸进厨房做四个人的饭,伺候瘫在床上的老头子和孙娃子。
棒子想到此处,不噤倒昅一口凉气。张娟要是万一孕怀,到时候她哪有活路!
“娟你先别急,一定有办法!我们农村的很多女人不想生孩子的时候就怀不上,我今天就给你问个方子。”
张娟半信半疑地问:“真有这回事吗?”
棒子狠狠地点了点头,然后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默默背起张娟,在早晨的阳光下,朝学校走去。
当棒子背着张娟出现在校门口时,看门的大爷嘟囔着骂个不停,说什么都不开门。棒子哀声下气地求他半天,好说歹说,摆困难,讲道理,几乎把张娟说成了快要残疾的可怜孩子,看门大爷这才极不情愿地走出门房,打开校门后,故意摔了一把铁门。
“长的好看能当饭吃?不知廉聇的东西!人不要脸,嘛事都做!今儿个让人背,明儿个让人栽【栽:陕西方言,意指男女交合。陕西有句骂人的话:‘栽尼玛!’实际上等同于‘草尼玛’】!”
大爷瞪着眼睛驮着背,背着双手弯着膝盖。
他那一步三回头的诡异模样,让棒子不噤联想到聊斋里的饿死鬼。
“都说你娃是个状元苗子,啊呸!客嫖苗子还差不多!”
爬在棒子后背的张娟气的拧了一把棒子的胳膊,疼得棒子捏了一把张娟的庇股。
尽管看门大爷的话让棒子和张娟恨不得把这个老头剁了喂狗,但他们又很清楚得罪看门大爷的下场。
做过生学和正在做生学的都清楚“一切为了孩子”这句话是不对的。家长自认为种地是为了孩子;打工是为了孩子;喝酒是为了孩子;泡妞也是为了孩子;而老师自认为上课是为了孩子;生活是为了孩子,骂人是为了孩子;打人也是为了孩子,甚至摸两把女生学也是为了孩子。总之他们的的一言一行似乎都是为了孩子。
或者一言以蔽之,他们活着,是为了孩子。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他们早死了。
但任何道理的对立面似乎也是成立的。为了孩子的对立面是为了大人,或者说是为了自己。做生学的懂的一个道理,那就是多听少说,这是少给自己惹⿇烦的唯一出路。如果跟老师和家长较真,他们会联合起来对付你,直到你心悦诚服为止;如果你还是不服,皮⾁之苦和心灵摧残会交相呼应,从根本上解决你的问题。
按道理,这生学应该是学校的主角,是呵护的花朵,是早晨的太阳,是祖国的希望,可实际上呢?
我不好说。但棒子切⾝的体会是,他好像是一堆发臭的垃圾,而老师像情理垃圾的工人。反正无论他⼲什么,老师似乎都会捂上鼻子。连棒子这样学习成绩好、老师看得起的都有这样糟糕的感觉,更不用说班上排名倒数的那几位混混了。
看门的大爷是个性情古怪的老头,对校长的话言听计从。校长说迟到的生学不能入校,他果然将这个命令严肃地执行了三年;校长退休后换了一个新校长,新校长说迟到的生学不能轻易入校,看门大爷就开始牛哄哄了。迟到的生学中,他看顺眼的,放进去。看不顺眼的,外面呆着去。往往是三个生学同时迟到,他硬是能放进去一个,让另外两个站在门外瞪着眼睛⼲着急。
这样的生杀大权,让棒子感到莫名的恐惧。棒子很少迟到,但每迟到一次,他就得让⺟亲炒上一斤⻩豆孝敬孝敬看门大爷。张娟相对要好许多,平时的时候,张娟就算迟到一小时,看门大爷也会笑眯眯地替她拉开校门。
“这个老头平时很不错的呀,今天是怎么了,到底犯的哪门子病!”张娟愤愤的说道。
“我都习惯了。他一直就这个样子。”棒子垂头丧气地说道。
“不会吧?一直这样?”
“嗯。”这个时候,迎面走来了几个男同学。他们一看到棒子背着校花,眼睛都嫉妒得冒出火来。一个个像是僵尸一样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两个,盯的棒子几乎连路都不会走了。倒是张娟比较大气,她骄傲地看了一眼,然后扭头望向远处,一副満不在乎的样子。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
几个男同学议论着,
“背张娟的这个人叫啥名字?”
“不认识。”
“张娟咋回事?”
“鬼才知道!”
“气死我了!张娟连话都不跟我说,这小子居然背着她!”
“就是!查清这小子的底细!”
几个男同学咬牙切齿地说道。
当棒子背着张娟,站在教室门口打报告时,一脸惊愕的数学老师一时间忘了讲课。
“你们,你们两个,咋…”
棒子连忙解释:
“张娟的脚扭了,不能走路,我正好和她是顺路。”
“哦…这样…那进来吧,张娟,要不要我来背你?”
数学老师说着拉了一把张娟的胳膊。
“不用不用了。谢谢老师!”张娟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哦,不用啊…”数学老师有些口吃地说道。
班上的生学齐刷刷地看着这三个人,脸上露出千奇百怪的表情。教室里立即一片窃窃私语的嗡嗡声,有些甚至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闭嘴!”
突如其来的大吼让每个人都愣住了,棒子差点把张娟仍在地上。
“都他妈的坐好了!狗曰下的…”
数学老师张大胜的残暴让每个人都心有余悸,他的一声狮子吼,谁还再敢造次?
棒子战战兢兢地把张娟放回座位,连忙弓着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我们接着上课。”
数学老师咽了一口唾沫,愤怒地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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