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赵亮都要送爱人的表妹去不远的汽车站,看到韩淑清上了汽车,他才独自返回。
柔和的路灯光,把西单商场前面的大路照的亮亮的,韩淑清穿着粉⾊的薄呢子大衣,围着腥红的头巾,穿着⾼筒皮鞋。赵亮穿着崭新的茶⾊羽绒服,笔挺的蓝⽑料裤子,锃亮的黑皮鞋,轻言细语地漫步在柔和的光线下,虽然没有挽臂拉手,但两人却也相隔只有一二尺远近,外人看来,不是情侣,伴侣,夫妻,又是何人。
赵亮似乎感觉又回到和胡雪花相恋时的年月,在韩淑清的面庞上看到了胡雪花年轻时的容貌,姐俩的面貌还真有些相似,每每这时,赵亮都在心里说:好甜藌的夜晚啊,好沁人心扉的凉风啊,有美人在⾝畔,夫复何求,他竟忘了,几个小时前,他是个忙的手脚不停,脸上⾝上都沾着白面的伙夫。他⾝边这个女人,他爱人的暧昧,正在忙碌地为吃饭的人端去滚热的一碗碗面条,端回一个个尚有半截面条和碗底留下不多的拌有食客口水的汤水。
端回操作间后,又要挽起胳膊快速地将碗洗净,重新盛上面条再端出去。
“你累吗?”赵亮轻声问。
“不太累!”韩淑清也轻轻地答。
“你今年多大了?”赵亮突然问道。
“二十三了。”声音不大。
“周岁虚岁?”
“周岁。”声音更小了。
“你准备回家找对象,还是在京北找?”赵亮追问。
“当然想在京北找了,可是能找个京北人吗?”声音又大了起来。
…
这段时间,王大力和季平的关系缓和了许多,季平和穆心槐好像换了人似的,不再给王大力添⿇烦了。季平工作也少有和王大力意见分歧的地方,一般是王大力说什么,季平便点头称是。而季平提出的意见,又往往和王大力的主意相近。
穆心槐也不调皮捣蛋了,上班来下班走,工作也卖力了,食堂工作都入进正常,照副班长刘玉凤的话说:“这几个老爷们不容易啊,尿到一块了。”
“咱们食堂在保证生学伙食的情况下,是否也可以搞点创收啊?”下班后,季平对王大力说。
“咱们食堂就是给生学做饭,怎么搞创收,生学买饭是用票,买菜,也是用票,咱们连钱都见不上,哪搞创收?”王大力想不出创收的路子。
“咱们采购不是能用支票买吗?咱们可以用支票买排骨,肘子,⾁鸡,买一百斤肘子,一百块钱,咱们炖热了,在校门口卖给教职工或过往行人,能买二百块钱,咱们到会计那还上一百块钱,挣的那一百块钱就是咱们食堂自己的了,咱们可以给厨工每人买件衬衣,买一套刀具,或买个铝锅,也给厨工发点福利,不然光卖力气,只让人⼲,一点额外好处都没有,谁愿意卖力气⼲啊。”季平把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
“可是,灶火,调料,盐,都是生学食堂的,这些怎么算啊?”王大力觉得有些不妥,反问道。
“哪那么细啊,咱给生学做饭时生点,少lang费些,这些东西就全出来了。而且,这也用不了多少,我是说煮熟的,如果咱们进些排骨,老师们没⾁票根本买不到,咱一分钱东西也不用学校的,把排骨买来再卖出去,倒一下手,钱就赚了。有什么不好?”
“会计那让吗?”王大力问。
“现在食堂会计是老太太甄繁,她刚把工作恢复,她敢得罪咱?只要账面上不亏空,她也乐意啊,她还能来食堂白吃个酱肘子,烧鸡什么的。”
“导领呢?”王大力问。
“刘主任没问题,我和他说了,他说只要不是生学食堂的东西就行,不要拿生学的东西来卖钱。他还说到时候查咱们帐面。”
“能对的上吗?”王大力还是不放心。
“咱们有支票,有票发,咱支票上开出一百,买排骨票发也是一百,咱们还钱还是一百,全对的上,有什么问题啊?”李平信心満満的说。
王大力看季平那么热心,想两人的关系刚平静下来,不想再起什么争执,于是点头说:“行!”
下午四点钟,学校大门里面的一侧,一辆三轮车堆満排骨,车上有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白笔写道:“为改善教职工生活,本校职工可以每人买排骨一扇,卖完为止。”
下午四点刚好老师下课无事,有下班的教师看见了,忙到三轮车前问:“这排骨多少钱一斤?”
“七⽑。”季平说。
“比⾁店贵吗?”
“⾁店七⽑五一斤,而且你也买不到。”季平答道。
“你们食堂怎么弄来这么多?”又一个赶来的女教师问。
“关系户呗,咱们食堂长年买⾁店的⾁,他当然得给咱们些好处了。他⾁多卖不动时,便给咱食堂送来,咱都收下了,咱要不收,他冰柜又放不下,再隔两天臭了。”穆心槐在一边帮腔说。
“排骨新鲜吗?”头一个围上来的教师问。
“你闻闻,新鲜的,捏捏,冰还没化完呢!”季平砍断一根腔骨,果然看见细细的冰花。
“我来一扇吧!”头一个老师买了扇,季平笑容可掬地给称好份量,问:“剁吗?”
“剁吧,家里剁费劲!”季平便把一大扇排骨交给穆心槐。
穆心槐便用大砍刀在菜墩上哐哐的砍起来。砍刀比菜刀大些,刀背却比菜刀的两个刀背都厚,很沉,刀口韧性又強,所以三五十下便将一扇排骨剁成二寸长的一块块了。老师満意地装进袋里走了。另一个老师又要了一扇,老师们越聚越多,排上队了。一三轮车排骨,半小时便卖个精光。
第二天,往会计那交上买排骨的钱,净赚五十二块钱。“不少啊,快顶一人一个月工资了。”王大力想。
学校食堂除了卖些排骨给教职工外,还酱些肘子,做些烧鸡拿到校门口卖。初时,有些老师怀疑账目有问题,后来了解真想了,便也不再言语。
于是每天下午四点钟,食堂便定时用三轮车推出排骨,肘子或烧鸡卖,食堂卖的东西价钱比市场低,又是现做现卖,卫生也可靠,老师下班后又是顺路,所以老师买这些东西的也越来越多,这些东西也越来越好卖了。
买这些东西王大力一般都不出去,都是季平和穆心槐在忙活,好像他们承包了一样,一到下午三四点,他们便积极地准备,把出锅的肘子,猪头⾁,烧鸡,一只只轻轻地装盒,恐怕刚出锅热气腾腾的肘子烧鸡互相粘连,凉了后连在一块儿,扯开时撕破皮不好看,为了炖好的肘子更好看,他们还在熟肘子和烧鸡上面刷一层香油,让人看了油亮亮,闻了香噴噴。
王大力两次对季平说:“你每天都出去卖,怪累的,今天我去吧?”
“不用了,你是管理员,在外面卖肘子烧鸡不合适,还是我和穆心槐去吧。”
王大力想,此话也对,如果自己去卖,教师们看见定也会说:“生学食堂不务正业,不是想着如何把生学食堂的伙食搞好,净想着搞副业挣钱,瞧,管理员都带头出来卖了。”
食堂搞的红红火火,十来天后,数数赚的钱,也有三百来块了,这些钱不能老攥在手里,要把它花出去心里才踏实。王大力和季平商量了一下,用这些钱给厨工每人买一件衬衫和一条裤子,派副班长刘玉凤和穆心槐去采购,大家说了各自穿衣寸尺,他们便出发了。
中午刚卖完饭,他们便回来,王大力见他们没买衬衫,问:“没买到衬衫?”
“不是。”穆心槐说:“我们到百货大楼一看,咱们那点钱买不了什么好东西,买两件赖的,不如买一件好的,我们便没买衬衫,给每人买了件⽑料裤子。”
厨工一听,立刻眉开眼笑,忙洗手擦手,去试穿自己的裤子了。食堂厨工出现了空前的融洽,后勤刘主任这几曰来,见食堂平平静静,秩序井然,也⾼兴的咧嘴笑道:“食堂原本就应该这样,团结谐和,以和为主,和能生财啊。记住,账上别出问题。”
“刘主任,尝尝我们做的肘子!”副班长刘玉凤说。
“闻着挺香,听老师们说,味道也不错。”刘主任瞅了瞅刚捞到盆里的酱肘子。
“来,您尝尝!”穆心槐忙拿筷子叉起一个大肘子,酱⻩⾊,香噴噴,软塌塌,热腾腾。
刘主任望着这肘子,咽了口唾沫,但忙摆手说:“你别举着那个大肘子,我看这眼晕,你放下。”说着,拿起案板上的刀,在盆里小肘子边上削下一小块⾁,一点点,刚好够一口,塞到嘴里,嚼嚼后说:“不错,不错,味道不错,比外面买的強!”
“您拿上回家慢慢尝尝,瞧您手下的弟子兵手艺怎么样?”季平用塑料袋装上一个大后肘,递给刘主任。
“这个不行!”刘主任忙摆手。
“您尝尝,这和食堂没关系,这是我们自己搞的三产!”季平解释。
“不管是食堂的,还是你们三产,我都不能要,我要了我就犯错误了!”刘主任一边摆手,一边往门口退。
“主任,你对我们食堂那么关心,吃一个肘子怕什么?”刘玉凤说。
“你们不知道啊,如果我不是后勤主任,不是管食堂的,是个普通教师,吃你们个肘子倒没关系,可是我是后勤主任,又是管食堂的,我是坚决不能要的,不光不能要,就是你们在门口卖,我也不会去买,知道为什么吗,避嫌!”说完,忙忙地走了。
刘主任不吃食堂的肘子,烧鸡,可是有人吃啊,第一个便是服务公司的司机赖有福。服务公司离食堂不远,也就五六十米。食堂下午炖肘子的香味一飘散,赖有福便像猫闻到鱼味一样,立马会寻味而来。
来操作间闲聊几句,帮帮抬菜筐,卸箍的重活,因为食堂烧的煤都是他开车去拉的,所以他也算个食堂的编外人员。
从第一次炖肘子起,卖完剩下一两个炖的太烂的肘子,下班后他便坐桌前和季平,穆心槐一块在食堂就上酒,边吃边喝了一顿。
每次他们都叫王大力,王大力只和他们吃过一次便屡屡推脫有事,不再和他们一起吃喝了。
一天下午刚卖完饭,肘子猪蹄放到盆里准备卖的时候,季平便对王大力说:“今天你和李柱一块卖肘子吧,我呢要在食堂招待几位客人。”
“什么客人?”王大力问。
季平挠挠腮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客人,就是咱们常去买肘子买⾁那⾁店的主任和一个副主任,咱们每次买排骨,肘子,人家都卖给咱们食堂,咱们请一顿还不应该?”
对,应该请,工作关系,互相照顾嘛。王大力心想,便点了点头。
“有一个,是菜店的主任,咱们也请来了。”
菜店每天都往食堂送菜,也应该。王大力又点了点头。
“还有,管咱们路段上岗楼上的交通警,咱们学校的汽车老从那过,以前有过几次小违章,都是让他帮忙解决的,咱一块把他也请来了。”
王大力想:虽说是学校汽车,也为食堂拉煤啊,请请交通警,也是应该。可是心里仍有些不快,心道你请他们之前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过一会儿人就来了,你才通知我,什么意思?想是想,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肘子卖了一会儿,菜店主任,⾁店主任,副主任,以及那个交通警便都来了。赖有福更是早早来了,招呼这位,招呼那位,客气的好像他是食堂的主人,不是食堂请客,而是他请客。
王大力刚卖了半盆肘子,季平就来替换他说:“那几位都是咱们食堂的关系户,你是管理员,和他们认识认识,以后工作好搞关系。”
王大力一想也是,便回了食堂。饭已卖完,厨工都已下班,王大力回食堂一看,饭桌就摆在食堂的办公室里。
屋不大,五六个人挤的満満的,推杯换盏边吃边说。⾁店主任是个三十来岁的胖子,一边啃着猪蹄一边说:“兄弟,我和季师傅是几年的朋友了,⾁店和你们食堂的买卖从五几年就做起,三十来年了,咱们互相关心,互相照顾,我商店有困难,⾁卖不出去了,你食堂帮我解决一下,你要点排骨,肘子,我商店里哪怕只有一百斤,哪怕不卖给我商店职工,也要先紧着卖给你。”
“那谢谢老哥了,以后还求你多多帮忙。”王大力附和说。
“哥们儿,你以为是我想吃你这肘子,我是卖⾁的,什么⾁吃不到,天天吃⾁,对⾁我也不稀罕。只是季师傅请我们,咱们哥们交情我不能不来啊。”⾁店主任继续说。
“兄弟,我也和你说句实话。”那个三十来岁略黑的交警嘬了口酒说:“人家请我吃饭,不是在家里就是在饭店,最次的也是在饭馆,像你们这样在食堂请我吃饭的着实不多,看来赖师傅和季师傅的交情上,我不来也得来,这叫盛情难却。可是这顿饭对于我来说,又不太好吃。”
“做的不好,还是档次太低?”穆心槐忙问。
“都不是。”那察警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们⼲察警的,是不能轻易吃别人请的,为什么呢,吃人饭,替人⼲,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饭不好饭宴无好宴,我吃你饭,就要替你办事,我不替你办事,你凭什么请我吃饭。⾁店主任吃了你饭,可以多卖你些⾁,菜店主任吃了你的饭,多卖你些菜,那都是无关大局的事。
我们察警就不同了,吃了你的饭要替你办事,小事情可能给你办点,大事情不可能替你办,那是违反政策的事,给你办了事就要伤害到别人或是家国。人常说,公门无笑脸人,一小时前和你笑脸吃饭,一小时后接到上级指示,可能就掏出手铐逮捕你。察警是不敢卖人情的。”
“老哥,我不是让你卖我人情,我只是说你别额外罚我的车就行。”赖有福忙笑脸说。
“我额外罚过你么?”那察警虽然有些醉意,但一听这句话,立刻严肃起来。
“没,没。”赖有福忙陪笑脸。
“所以你们司机老是埋怨察警,可是你不想想,如果你司机完全按交规行驶,察警是不可能罚你们的。”
“是,是。”
一瓶二锅头喝完,又拿了一瓶二锅头,转眼又喝了半瓶,几个人都已醉意熏熏。这时,季平推三轮车回来了,王大力一看盆里还有小半盆肘子。“没卖出去?”
“没卖完。”季平边说边把大盆班回食堂。
“季师傅回来了,来,咱们再陪季师傅喝一杯!”几个人同时拿起酒杯,穆心槐把一杯酒斟満,递给季平。
“来,⼲!”季平和大家一饮而尽。
“兄弟,我告辞,谢谢了。”⾁店主任说。
“我也告辞,谢谢!”那察警也站了起来。
“等等。来,每人拿个肘子!”季平忙说。
穆心槐和赖有福忙到盆前,把肘子一个个用纸包起,递到客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