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仁民送别了⾼志元和方亚丹以后回到家,已经很迟了。
雨还落得很大。电车上就只有他一个人。他想起刚才在船上分别了的四个朋友,他的心因留恋而痛苦。是的,四个人,除了⾼志元、方亚丹外,还有两个青年朋友。他们现在到那充満了生命的F地去了。他本来也要去,可是他为了爱情依旧留在这个沙漠一般的都市里。这个都市在他的眼前显得像地狱一般地黑暗。那几个朋友就像黑暗的都市里的几点星光。如今星星陨落了。他想着过去的一切,不能够没有留恋。
先前在船上送别的一幕又在黑暗中出现了:热烈的期望,紧紧的握手,诚恳的祝福,同志般的信托。
"我们在F地等着你,希望你能够摆脫女人的羁绊到那里去,"⾼志元热烈地说。
"其实留在这里也可以做事情,只要你能够拿出勇气打破女人的难关。我相信我们下一次见面一定不会在这种惨淡的情形里,"方亚丹很有把握地说。"还有一件事情,我们团体里还有一些朋友留在这里,他们都是很勇敢的同志,他们也很相信你,希望你时常和他们往来。他们有什么事情找你,也望你尽力给他们帮忙。蔡维新和工会那里你也应该常常去。总之,不要把时间完全浪费在女人的⾝上。爱情的陶醉是不会长久的。"
爱情的陶醉是不会长久的,这是一句何等可怕的话。这许多天来他为着爱情差不多费尽了心血,而结果却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他是陷在一个困难的情形里面了。一百块钱没有借到手,玉雯又拚命来跟他纠缠。总之,这些琐碎的事情就把他的头脑弄昏了。他完全把他的思想浪费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面,当他的朋友们(甚至李佩珠也准备着)都为着理想苦苦地奋斗的时候。他真该惭愧呀。
然而最后熊智君的凄哀的面庞盖満了他的整个脑子。他想:他必须和她开始同居的生活。他不应该抛弃她。她绝不会妨碍他的行动。他以后仍然可以为理想努力,而且加倍地努力,她还可以帮助他…他下了电车。街上非常清静,没有一个行人,没有⻩包车,雨点畅快地洗着马路,又洗着他的头发,他的脸,他的服衣。他用一只手遮住前额,拚命向前跑。眼睛里看见的不是街道,却是一张美丽的面孔,熊智君的凄哀的面孔。
他回到家里,脫了湿衣。他并不觉得寂寞,他的心是热的,因为她的面庞还在旁边伴着他。这张脸陪伴了他一整夜。
这其间他也看见另一个女人的面孔,那是玉雯的。他怜悯她,他甚至祝福她和她的丈夫早曰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