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在亚哈船长领着所有的水手发过誓后,他回到了自己的舱里。
这时,海上起风了,水手们正在甲板上狂欢。
亚哈船长能听得到他们的叫喊声,接着,比普的小鼓敲起来了。
亚哈船长对自己的鼓动和引导很満意。
他走到一只柜子前,拿出一大卷航海图来,把它们放在桌子上。
那些航海图皱里巴叽的,都已经泛⻩了。
亚哈船长挨着桌子坐下去,开始全神贯注地研究起那卷图来。
他一边看着,一边思索着,还不时地在图上做着标记。
桌子上是一大摞航海曰记,那是他多年以来驶遍世界各大洋的辛勤的结晶。
他就这样做着他的功课,忘却了除了航海图之外的一切。
吊在他头顶的蜡锡灯在不停地晃动。
昏暗的灯光照着他満是皱纹的额头,那些皱纹就像是画在他的额头上的航线。
亚哈船长几乎每天晚上都把自己关在舱里,研究这些航海图,这是他的老功课了。
他必须做好一切准备,这样才能找到他的冤家。
对一个根本就不了解大海兽的人来讲,如果你让他在浩瀚的大海中去发现一只鲸,那简直比让他登天还难。
可是对亚哈船长,对于这个几乎在海洋之中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并且以捕鲸为生的船长来讲,他就可以凭借一切方法来找到他的对手。
他可以研究海嘲的情况,抹香鲸的食料的漂流情况,以此推断抹香鲸在特定时间里所应该处的位置。
事实上,抹香鲸的活动是有着它的规律的,这对于一个捕鲸老手来讲,他的心中是有数的。
所以捕鲸人根据经验,在世界的各大洋里确定了捕获抹香鲸的渔场,并且绘制了抹香鲸的迁移路线和时间表。
有经验的捕鲸船,正是根据上述规律进行作业的。
这里说一下抹香鲸的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本领。
抹香鲸在从一个食料场迁移到另一个食料场的时候,它的行游距离可能很长很长,有时甚至要跨洋。然而,它游进的路线却是相当直的,直得就像是我们在图上用尺子比着画出来的一样。
在长达几千海里的迁移之中,它的航道只有几海里宽,航道精确到这种地步,实在是惊人的。
我们至今也搞不清抹香鲸是靠了一种什么样的导航系统,也许只是本能吧。
这样,几海里宽度的航道给捕鲸船提供了机会,因为,对于捕鲸船上的瞭望者来讲,几海里的海域完全在他的瞭望范围之內。
因为抹香鲸的噴水使它自己把自己踪迹的可视范围大大地扩大了。
正是基于上述的原因,亚哈船长有了相当的把握,非但如此,由于他科学地安排了自己行进的路线,所以使得自己的船即使是在穿越渔场时都有可能遇到莫比·迪克。
亚哈船长所设计的追捕方案和追捕路线虽说是可行的,但是,就一件事情的固有规律来讲,却又是必然的。
就拿莫比·迪克来说,它有着自己固有的行动规律,对于它自己,这个规律是铁打不变的,就像是太阳在恒久不变地运行一样。
太阳每年都会在南北回归线附近各逗留一阵,对于莫比·迪克来讲,它有着和太阳惊人的相似之处,只不过,它逗留的地方不是南北回归线附近,而是——赤道线,时间是——夏至前后。
这就是捕捉莫比·迪克的特定的时间和地点。
莫比·迪克已经连续几年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逗留,这一点亚哈船长早已铭记在心了。
根据亚哈船长收集的情况,所有被莫比·迪克酿成的惨案,无一例外都是如出一辙,包括亚哈船长自己在內。
那是莫比·迪克引以骄傲的地方,那是它的领地,是它不可犯侵的领地。
那是亚哈船长遭受聇辱的地方。
那也将是亚哈船长和莫比·迪克最终的决战地。
或者埋葬莫比·迪克,或者埋葬亚哈船长,就在那个地方,这是不可更改的。
当亚哈船长率领着“裴廓德号”离开南塔开特的时候,按照亚哈船长的推算,正应该是莫比·迪克出现在赤道渔场的季节。
只可惜“裴廓德号”是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內,绕过合恩角,及时赶到赤道上去了。
“让那该死的家伙再痛快一个夏天吧。”
亚哈船长在心里恨恨地想。
“裴廓德号”必须等待下一个季节的来临。
为什么亚哈船长不在岸上从容度过多半年的时光,然后再赶去赤道渔场和莫比·迪克会合呢?
亚哈船长实在是无法熬过那大半年的陆上时光,与其说是那样,还不如先开始自己的航行生活,做一些其他的捕猎,以此等待决战的来临呢。
也许,会在波斯湾、孟加拉湾,或者是南国中海碰到已经离开赤道渔场,正做着环球转移的莫比·迪克呢。
“真要是那样,决战就会提前开始了,这对于我们俩之中的将要别世的那个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亚哈船长一路这样想着。
在这个季节里,几乎是所有的风都对亚哈船长有利,用为这些风都会促使莫比·迪克与亚哈船长相遇。
然而,一切是否会像亚哈船长所设计的那样,严丝合缝儿地实现呢?
正像是在一个偌大的城市的熙熙攘攘的街头,你能一下子就把你的分别了好长时间的仇人给认出来吗?
“我能!”
亚哈船长就在自己的心里这样想。
“我至死也不会忘记莫比·迪克那白雪的额头,那白雪的背峰,那一切白的影子都长久地盘踞在我的脑海里,总也驱赶不开。”
那白⾊经常刺激着亚哈船长从梦中惊醒,他梦见它从自己的眼前认容游过,眼看就要挣脫自己的视野。
“快抓住它,别让它跑掉!”
亚哈船长嚷着。
“它跑不了了,看它的大鳍,上次就已经被我打穿了,它已经迷失了自己的方向,等待着它的只有一死了,来吧,到这边来,莫比·迪克。”
在梦中,亚哈船长的思想在和莫比·迪克拼死地较量,在和莫比·迪克一路拼杀,直到筋疲力尽地醒来。
亚哈船长醒了,他觉着自己没有了一点儿力气。
他来到后甲板,费力地恢复着自己的体力。
这是多么让人痛苦的梦境呀!
他的指甲把掌心掐得血⾁淋漓。
好多次,他不得不从自己的吊铺上爬起来,逃离那个叫人怎么也挣脫不出的梦境。
他那床铺好像是着了火一般,各种妖魔都在火里舞着怪叫着。
它们招呼着他,几乎要把他的灵魂唤了回去。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吊铺,心里的痛苦和疲惫狂疯地冲击着自己的⾁体。
然而,亚哈船长并没有因此动摇自己的意志。
这逃离梦境的动机并不是恐怖,也不是亚哈船长內心弱点的暴露,而只是他的灵魂和他的精神暂时脫离了。
而他的永恒的动力并没有改变,相反,经历过这些梦境的磨折,他的信念反而更加坚定了。
仿佛一件兵器被淬了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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