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牙骨做腿的亚哈船长是整个“裴廓德号”的灵魂,这一点无人否认。
如果延伸一些,说整个“裴廓德号”是用牙骨做成的,那么从相当的意义上来讲,尤其是“裴廓德号”现在所充満的精神力量上来讲,其实并不过分。
好些个星期过去了,自从上次我们遇险到现在,我们一次大鲸也没有发现过。
大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向前驶着。
驶过了亚速海,我们几乎到了洲非的西海岸,之后又掉头向南,直抵南美南部乌拉圭和阿根廷的交界处,再然后,我们再次掉头,自西向东穿过南大西洋。
现在,我们正驶向洲非的南中部。
我们已经驶过了四个著名的渔场,但直到现在仍然是一无所获。
虽然大鲸没有捕到过一条,但是却发生了一件极为神秘的事。
就在驶过大西洋的一个晚上,天气晴朗极了。
明月⾼挂,浪涛粼粼,一片迷人的寂静。
费达拉站在主桅顶上,正在向四外瞭望。
这是他的习惯,每当天气这么好的时候,他都要这样做,就像是和白天一样。
他的白头巾在桅顶上闪烁,和月亮交映成辉,简直是一道风景。
很多的人都为费达拉,这个东方的老头所激动。
可是,他们知道,即使这时发现了大鲸,按照捕鲸业的先例,是决不敢下艇追击的,因为这是黑夜。
黑夜是大鲸的朋友,是捕鲸人的对头。
然而就在这时,噴水出现了。
噴水就在船头的前方,稍远一些的地方,在月光的映照下,呈现出银白⾊的样子,简直像是一个神灵,从深深的海底悠悠然的升起来。
连续守了几个晚上的费达拉看到了这情景,他叫了起来。
“它噴水啦!”
这来自于死寂的夜间的叫声把所有的人都震惊了。
对于有些水手来讲,这叫声简直令他们⽑骨悚然,他们开始打颤了,但是,这打颤并非一定是恐惧,也许是一种奋兴的体现。
这时刻捕鲸一生的人也不会碰上几次,大家都恨不得立刻就跳下海去。
亚哈船长跨着大步,摇晃着走上了甲板。
他命令扯起一切能用上的桅帆,换了最好的水手掌舵,又重新配备了桅顶的水手。
大船向着噴水的地方疾奔。
亚哈船长在甲板上走来走去,不住地发出号令,他的好腿把甲板跺得“嘭嘭”响,很是鼓舞人的斗志,可是他的坏腿发出的声音却是那么地不吉利,就像是在敲击棺材盖一样。
亚哈船长的两只眼睛像箭一样盯视着前方,透出热烈和望渴的神⾊。
可是,那银白⾊的噴水在这夜一再没有出现。
所有的水手都说自己看到了,但只是一次。
这件事过了几天之后,差不多已经被人们忘记了,大家都把它当做了一次充満神秘⾊彩的奇遇。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在同一个寂静的时刻,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
我们再度起来,扯起帆去追击,然而又是一无所获。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好几次。
最后,我们谁都不再去理会那银白⾊的噴水,只是把它当成了一种海市蜃楼一样的错觉。
这银白⾊的噴水却一直没有消失,似乎在诱惑和引导着我们一直向前。
谁都觉着这事有些神秘而不可测,好像其中有着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操纵这一切,但是谁都不敢说出来,更不敢赌誓发咒地说,那白⾊的噴水来自于同一条鲸,而那只鲸就是我们正在追捕的莫比·迪克。
但是,虽然没有人这样说出来,但大家的心里却有着这样的疑虑,大家开始感到这事有些恐怖了,开始害怕这噴水是莫比·迪克为了引诱我们而甩出的诱饵。
也许那家伙会把我们诱到一个什么地方,之后,一下子掉过头来,扑上来把我们撕个粉碎。
很多人这样想着。
这种畏惧的心理使晴朗的天气也变得让人疑惑起来,仿佛轻柔的空气中都增添了几分魔力。
我们在这种气氛中感到不自在。
満心疑惑中,我们掉头驶向好望角。
来自好望角的南风在我们周围呼啸起来了,我们的船顶风前行,冲开起伏不定的海浪,驶向不知是何命运的前方。
海里不知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一直在我们的船头前窜来窜去,叫人心烦。
一群大乌鸦跟在我们的船尾,每天早晨都停在支索上。
它们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我们发出的号角声置若罔闻,好像它们栖息的是一艘在海上随意漂荡的空船。
我们的“裴廓德号”成了这些无家可归的家伙的家。
这些景象更加重了我们在畏惧心理下对周围所感到的凄凉。
浩瀚的南大西洋,此时成了一片苦海。
好望角来到了。
以前,由于这里风浪险恶,所以被称为暴风雨角,只是后来才改的名。
其实,暴风雨角的名字才更能体现它的原始面貌,尤其在我们现在的心境之下。
我们的心情简直是坏透了,仿佛是驶进了永远也走不出的苦海,注定要和那些乌鸦怪鱼为伍一样。
亚哈船长依旧在指挥着这只奋力挣扎在险恶之中的“裴廓德号”他的脸上満是阴郁。
他一声不吭,几乎整天都不对大副说话。
他长时间地站在船尾他的老地方,瞪着双眼,盯着上风处,任凭狂风呼啸,一动不动。
雨雪交加,有时候甚至是雪雹交加,直打向他,把他的眼睫⽑都凝结在了一起。
甚至,他的体力殆尽,⾝体已经要求他去休息的时候,他仍旧顽強地坚守着。
恶浪不断地冲向船舷,水手们想尽办法抵挡海浪猖狂的袭击。
只有亚哈船长像一尊铁打的雕像。
“裴廓德号”曰夜无声。
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除了消极地等待天气向好的方向转化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个晚上,斯达巴克去船长室看晴雨表。
一进门,他呆住了。
亚哈船长刚刚从船尾回来,正僵直地坐在他的椅子里。
他的头向后仰着,脸面朝天,双眼紧闭。
他的手里还握着灯笼,照着桌子上的海图。
雨水混音已经开始融化的雹粒,顺着他的衣帽流下来,流得満⾝都是。
“这可怜而又可怕的老头啊,即使是在这狂风中睡着了,他还在紧盯着他的目标不放呢!”
斯达巴克看得浑⾝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