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白,格伦基福特上校是位绅士,他从头到脚都是个绝对的绅士,他全家也一样。正象俗话说的,他出生好,这对一个人来说,就如同对一匹马来说,最有价值。道格拉斯寡妇就是这样说的。至于这位寡妇,周围所有的人都极其肯定地认为她是我们镇上第一家贵族人家,我爸爸也总是这样说,尽管他自己的⾝份,比一条大鲶鱼好不了多少。格伦基福特上校个子挺⾼,⾝材细长,肤皮黑里透着苍白,哪儿也找不到一丁点血⾊。每天天亮,总把那清瘦的脸刮得⼲⼲净净,他长着薄嘴唇,薄鼻翼,⾼鼻子,浓眉⽑。眼睛乌黑,深深地陷在眼眶里,看着你时,不妨说如同从山洞里朝外望着你。额骨⾼⾼的,头发又黑又直,一直拖到肩上,双手又长又细。他这一生,每天穿着一件⼲净衬衫,从头到脚的一套服装是细帆布做的白⾊西服,白得简直刺眼睛。每到星期天,总是穿一⾝蓝⾊的燕尾服,钮扣是⻩铜的。他手提一根镶银的红木手杖。他没有轻浮的神态,一点也没有;也从来没有⾼谈阔论。为人和蔼可亲你知道吧,人们可以感觉到这一点。因此,你也就感觉到了一种信任之感。他有时候微微一笑,而这是挺迷人的。可是一旦他把腰板子那么一挺,如同一根旗竿屹立在那里,再加两道浓眉下目光一闪一闪,那你就一心想往树上爬,然后再打听究竟出了什么事。他毋庸提醒人家注意自己的行动,不论他到哪里,在他的面前,一个个都遵规守矩。谁都喜欢跟他在一起;他多半总是一片阳光我的意思是说,他神态总象晴朗天气。一旦他成了层层密云,那就半分钟之间,一片黑庒庒的,怪吓人的;而一旦过了这下子,那就足够了,一个星期之內,准定不会有什么不恰当之事发生。
早上,每逢他和老夫人下楼来,全家人便从椅子上站起⾝来,向他们说一声"早上好"。在他们两位落坐以前,其他人是不会坐下的。然后由汤姆和鲍勃走到橱柜那儿,取出酒瓶,配好一杯苦味补酒递给他,他就在手里端着,直到汤姆和鲍勃的也斟好了,并弯了腰,说一声,"敬两位老人家一杯,"他们稍稍欠一下⾝子,说声谢谢你们,于是三个全都喝了。鲍勃和汤姆把一勺羹水,倒在他们的杯子里,和剩下的一点儿白糖和威士忌,或者把一些苹果白兰地渗和起来,递给我和勃克,由我们向两位老人家举杯请安,喝下肚。
鲍勃年纪最长,汤姆是二老。个子⾼⾼的,肩膀宽宽的,棕⾊的脸,长长的黑发,两只有神的眼睛,都可说是一表人才。他们从头到脚,一⾝细帆布服装,跟老绅士一个模样。头上戴的是宽边的巴拿马帽。
而后再说说夏洛特姐小。个子⾼⾼的她二十五岁,骄傲而别有一番气派。不过只要不是在她生气的时候,她总是很和气的。但只要她一生气,那就象她父亲一样,立刻,叫你蔫了下去。她长得很美。
还有她的妹妹苏菲亚姐小,但是她是另一种类型,她既文静,又长得甜,象只鸽子,她才只二十岁。
每一个人都有贴⾝黑奴侍候勃克也有。我的贴⾝黑奴悠闲得很,因为我从来都是惯于自立,不让人服侍我。不过,勃克的黑奴整天跑东跑西,忙个不停。
全家人的情形都在这里了。不过,原来还有人的另外的三个儿子。他们被杀死了。还有哀美琳,她也死了。
老绅士在村里和镇上有好几处农庄黑奴在一百个以上。有的曰子里,会有许多人聚集在这里,是骑了马从十英里或者十五英里以外的地方赶来的,呆个五六天,在附近的各处。在河上,痛快地玩一玩。白天,在林子里跳舞,野餐。夜晚,在屋里举行舞会。他们许多是这家人的亲戚。男人⾝上都带了枪。我对你说吧,这些人可谓是精英啦。
旁边还有另一族贵族人家一共六七家吧大多姓歇佛逊的。跟格伦基福特家族相比,一样格调⾼,⾝出名门,又有钱,又气派。歇佛逊家和格伦基福特家使用同一个轮船码头,距我们这座大屋两英里多路。因此我有时候和大伙儿到那儿去,在那里见到过不少歇佛逊家的人,一个个都骑着骏马。
有一天,我和勃克拿着工具去林子里打猎。我们听到了朝我们走来的马蹄声。我们正要穿过大路。勃克说:
"快!朝林子里窜!"
我们跑进了林子,透过林子里一簇簇树叶丛朝外张望。不一会儿,一个十分漂亮的小伙子骑着马沿大道飞奔而来。他骑在马上,态度从容,俨然象个军人。他把枪平放在鞍鞒上。我过去这人见到过的,他是哈尼。歇佛逊。但听得一声枪声,勃克发的弹子从我耳边擦过,哈尼头上戴的帽子滚落在地。他紧握了枪,径直朝我们蔵⾝的地方冲过来。不过我们可没有耽误。我们在林子里奔了起来。林子长得不密,所以我曾几次回头察看,为了好躲避弹子。我看到哈尼两次瞄准了勃克。后来他从来处往回转我估计,是去找帽子的,但是我没有能看到。我们一路上狂奔不停,直到回到了家。那位老绅士的眼睛亮了一下,有十几分钟,据我判断,这往往是欣慰的表示接着他平静下来,很平和,语气温和地说:
"我不喜欢躲在矮树丛里打枪那种打法。我的孩子,为何不到大路上去呢?"
"爸爸,歇佛逊家才不⼲呢。他们就爱投机。"
夏洛特姐小呢,在勃克讲述事情的前后经过时,头部挺挺的,仿佛一位女王。她的鼻翼张开,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两个兄弟显得很阴沉,但全都没有说话。苏菲亚姐小呢,突然脸⾊发白。不过,当她知道那个男子没有受伤,脸⾊就回过来了。
等我把勃克带到树底下玉米仓房的旁边,就只是两人时,我说:
"你真的想⼲掉他么,勃克?"
"对,我想是的。"
"他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啊?"
"他呀?他从没有陷害过我啊。"
"既然这样说,那你又为何要杀死他呢?"
"哦,没有什么啊,我只是为了打冤家嘛。"
"什么叫打冤家?"
"啊,你是在哪儿长大的?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叫打冤家?"
"从没有听说过啊讲给我听听。"
"嗯,"勃克说,"打冤家是这么一回事:一个人跟另一个人吵了架,于是把他杀了。另一个人的弟兄便杀了他。接下来,其他弟兄们,这是指双方的,便我打你,然后你打我。再下来,堂兄弟表兄弟,参加了进来到后来,一个个都给杀死了,打冤家也就打完了。这是进行得很缓慢的过程,得费很长的时间。"
"这里的打冤家也有很长的时间了么?"
"嗯,现在我需要估一估了!是三十年前开始的。或者说,大概是这么久以前吧。为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纠葛吧。然后是上法庭求得解决。判决对一方不利,他就挺⾝而出,把胜诉的那方给枪杀了他当然会这么⼲。换了任何一位,都会这么⼲。"
"那么是什么纠纷呢,勃克?是争夺田产么?"
"我看或许是吧我不知道。"
"啊,那么,最先开枪的是谁呢?是一个格伦基福特家的人,还是一个歇佛逊家的人?"
"我的天啊,我怎么会知道?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会有人知道吗?"
"嗯,那是的,以我看,我爸爸知道,有些老一辈人知道。不过到现在哪,一开头,最早是怎么闹起来的,连他们也不知道了。"
"死了挺多人么,勃克?"
"是啊,出殡的机会多的是。不过,也并非都是死人的。我爸爸就在出殡时中了几颗弹子,不过他可并没在乎,因为反正他的⾝子称起来也不怎么重。鲍勃给人家用长猎刀砍了几下,汤姆也受过两三次伤。"
"今年打死过人么?勃克?"
"打死过。我们死了两个,他们那边也死了两个。大概几个月前,我的堂兄弟。以及十四岁的勃特骑着马,穿过河对面的林子。他⾝边没有带武器,这真是他妈的再傻不过了。在一处偏僻的地方,他听得⾝后有马声。定睛一看,是巴第。歇佛逊老头儿,手里拿着枪正飞奔过来,一头白发迎风乱飘。勃特并没有跳下马来,躲避到树丛里,反而让对方赶上来。于是,两个人之间展开了殊死竞争,一个在前飞奔,一个在后紧追,足足奔了四五英里多路,老头儿越追越近。到最后,勃特眼见自己没有希望了,便拴住了马,转过⾝来,正面对着人家,于是一枪打进了胸膛。你应该知道吧,老头儿奔上前来,把他打倒在地。不过呢,老头儿也并没有多少时间庆贺自己的好运气。一星期之內,我们这边的人把他给杀死了。"
"我看啊,那个老头儿肯定是个懦夫,勃克。"
"我看他可不象个懦夫。怎么说也不象。歇佛逊家的人没有懦夫一个也不是懦夫。格伦基福特家的人呢,也一个懦夫都没有。是啊,就是那个老头儿有一天跟四个格伦基福特家的人,五对三⼲了一仗,⼲了一个钟头,结果他是赢家。这几个人都是骑了马的。他下了马,躲在一小堆木材后面,把他的马推到前边挡弹子。可是格伦基福特家的人呢,还是骑在马上,围着老头儿,窜来窜去,枪弹雨点般地对他射去,他的弹子也雨点般向着他们猛击。他受了伤他的马也中了弹子菗搐着,一瘸一拐地回了家,可歇佛逊家的是给抬回家的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第二天也死了。不,老弟,要是有人要寻找懦夫的话,他不必在歇佛逊家的人⾝上白白浪费时光,因为他们从没有这样的孬种。"
下一个礼拜天,我们都去了教堂。有三英里路远。全都是骑马去的。男的都带上了枪,勃克也带了。他们把枪揷在腿两之间,或者⼲脆放在靠墙随手可拿的地方。歇佛逊家的人,也是这样的架势。布讲的道,说的没有什么意思全是兄弟般的爱这类叫人听了恶心的话,可是人家一个个都说布道布得好,回家的途中说个不停,大谈什么信仰啦,积德啦,普济众生啦,前世注定的天命啦,等等,让我说也说不清还有些什么。一言蔽之,在我看来,这可是我一生中最难熬的星期天啦。
吃过午饭以后半个小时,大家都在打瞌睡,有坐在椅子上的,有在卧室里的,总之,气氛好沉闷。勃克带着一条狗在草地上大模大样在曰光下躺着,睡得挺香。我朝我们那间卧室走去,心想不妨睡个午觉。我见到苏菲亚姐小站在卧室的门前。她的卧室就紧挨在我们那一间的隔壁。她把我带进她的房间,轻轻把门揷上,问我喜欢不喜欢她,我说喜欢,她问我愿不愿替她做件事,并且不告诉别人,我说我愿意。她便说,她把她的《圣经》忘了拿回来了,是放在教堂里的桌子上了,这桌子在另外两本书的中间。她问我能不能悄然不响地溜出去,到那边把书给她拿回来,并且对任何人也不说。我说可以,于是我很快地走出了家门,走到大路上。教堂里没有什么人,也许除了一两头猪吧。因为教堂门上没有上锁,猪在夏天喜欢上了木条铺的地板图个凉快。你要是留心注意的话,就可以知道大多数的人总是必须去的时候才上教堂,可是猪呢,便不一样了。
我自己估摸,总是出了什么事吧一个姑娘家对一本《圣经》这么亲,这不大自然。于是我把书在手里抖了一抖,一小片纸掉了下来,上面写着"两点半"。我在书中到处浏览。打寻,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找到。这意味着什么,我也弄不清,于是我把它放回书里。我回了家,上了楼,苏菲亚姐小正在门口等着我。她把我一把拉了进去,关上了门,然后在《圣经》里找,终于找到了那小片纸。她看了上面写的,就显得异常⾼兴。在我没有防备的时候抱往我的腰,紧紧地搂了搂,还说我是世上最善良的孩子,还要我不跟任何人说。一时间,她満脸红通通的,眼睛闪着亮光,看起来可真是绝⾊美人。我倒是吃了一惊。不过,我喘过气来,便问她纸片是怎么回事,她问我看了没有,我说没有,她问认得不认得写的字。我告诉她,"不,只认得印刷字体。"她说,这片纸只是起个书签的作用,没有别的意思。就说,我可以走了,可以玩去了。
我步行到了河边,把这件事捉摸了一番。少许便注意到我那个黑奴跟在我的后面。我们走到了后面那间屋子里的人看不到我们⾝影的地方,他往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走过来说:
"左(乔)治少爷,你如走到下边泥水塘那里去,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会看到那么一大堆黑水蛇。"
我想,这好奇怪啊,他昨天也这么说过啊。按理他应该知道人家不会那么喜欢黑水蛇,不会到处去寻找啊。他到底是哪门子意思呢?我说
"好吧,你到底走吧。"
我跟在后面有一英里多路,他就趟着泥水塘,泥水没到膝盖骨,又走了一会,我们就走到了一小片平地,地势⼲燥,密密长満了大树。树丛和藤蔓。他说:
"左(乔)治少爷,你往前走,只要几步远,就能看见黑水蛇了。我以前看过,不想再看下去了。"
随后,他沿着泥水走开了,不大一会儿,树木把他给遮住,看不见他人影了。我摸索着往里走,到了一小块开阔地段,才只象一间厨房那么大,四周全是青藤,有一个人正在那里睡着了天啊,这正是我的老杰姆啊!
我赶快把他叫醒了。我原以为,又见到了我,他肯定会大吃一惊,可是不然。他差点儿哭出声来,他⾼兴得非同一般,不过并没有吃惊,他说,那天晚上落水以后,他跟在我后边泅水,我每喊一声,他都听得见的,不过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不想叫人家把他逮住,再一次成为奴隶。他说:
"我受了点儿双(伤),游不快了,到最后,我落在你后边好长一段路了。上岸的时候,我原想,我能赶上去。我正想朝你叫喊,但是我看到了那座大屋子,我便放慢了,我离你离得远了些,人家对你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清我害怕那些勾(狗)但是,当一切安静下来,我知道你是进屋里了,我就走到了树林子里,等待白天来到。拂晓时分,你们家的几个黑奴走过来,到田里去劳动,他们把我带到这儿来,指点给我这个地方,因为有水,勾(狗)追踪不到我。每天晚上,他们便给我东西吃。说说看,你过得如何。"
"啊,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叫我的杰克把我带到这儿来呢,杰姆?"
"哎,赫克,在我们还没有想好办法之前,去打扰你有何用呢?但是,如今我们一切全安了。一有机会,我就去买些盆。碗。口粮,晚上我就修补木伐(筏)。"
"告诉我,杰姆,你说的木筏是怎么回事?"
"我们原来那个木伐(筏)呢。"
"你是说原来那个木筏没有被撞成碎片?"
"没有,没有撞成碎片。撞还(坏)了不少有一头损还(坏)得很厉害不过也碍不了什么事,但是我们那些东西可全完了,要不是我们往水里扎得那么深,泅得又那么远,再加上天又那么黑,我们又被下(吓)得那么晕头转向,我们本来是能看到我们的木伐(筏)的。不过,看到也好,没看到也好,现今是无所谓了,因为现在木伐(筏)已经整修得跟原来那个模样差不多了,原来给撞掉的东西也给布(补)上了。"
"噢,你究竟怎样又把那个木筏给弄回来的呢是你一把抓住了它?"
"我已经躲到那边树林里了,怎么能张(抓)住?是这儿三。四个人黑发现木伐(筏)被一块礁石当(挡)住了,就在这儿河湾里,他们就把木筏蔵在小河岸里,在柳树的深处。他们为了争辩木伐(筏)归谁所有,争得不可开焦(交),很快就被我听见了。我对他们说,木伐(筏)本不是他们中间哪一个人的,而是属于你和我的。我还说,你们是想从一个白人少爷手里,把他的财产给夺过去,蔵起来?这样,才把他们间的争执给解决了。我还给他们每人两角全(钱),他们这才兴⾼彩(采)烈,希望以后还会遇到木筏,好让他们伐(发)财。他们照料我可好哩。凡是我要他们为我⼲些什么,从来不需要我说第二匹(遍),老弟。那个杰克可是个很友好的人黑,为人挺鸡(机)灵。"
"是啊,他很机灵。他没有对我说你在这里,他要我到这里来,说是要给我看黑水蛇,要是出了什么事啊,与他可毫不相关。他可以说他自己从没有看到我们俩在一起,这确实也是事实。"
至于第二天的事,我简直不愿意多说啦,我看还是长话短说吧。我清早醒来,本想转个⾝,再睡小会儿,发现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走动的声音,这可是不寻常的事。下一件事我注意到的,是勃克也已经起床了,人不在了。好,我立马起了⾝,心里疑疑惑惑的,一边走下楼梯四周寂无一人,四周围一片静悄悄。门外边呢,也是一样。我猜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到了堆木场那儿,我碰见了杰克,我说:
"什么事啊?"
他说:
"难道你还没听说过这件事情,左(乔)治少爷?"
"不,"我说,"不晓的。"
"啊,苏菲亚姐小离家出走啦!她真的出走啦。她是晚上什么时间出走的到底是什么一个时间,谁也不知道是出走去和年轻的哈尼。歇佛逊结昏(婚)去的,明白吗但是人家是这么个说法,是家里给发现的,大概是在二个钟头以前或许还更早一些我告诉你吧,他们可真是没有耽搁一点儿时间。那样匆忙立刻带抢(枪)上马,怕是你从来也没有遇到过。那些妇女也出动去孤同(鼓动)她们的亲属们。骚尔老爷和儿辈们背了抢(枪),上了马,沿着河边大道追,要全力以赴在那个年轻人带着苏菲亚姐小过河之前抓住他,打死他。我看哪,前途可是很糟糕啊。"
"勃克没有叫醒我就走了?"
"是啊,我猜测他是没有叫醒你。他们不想把你绢(卷)进这件事。勃克少爷把抢(枪)装好弹子,说要淡(逮)住一个歇佛逊家的人押回家来,要不然,就是他自个儿倒霉。我看啊,歇佛逊家的人在那边多的是,他只要有机会,一定会谈(逮)一个回来。"
我沿着河边的路拼命往上游赶去,一会儿便听到远处传来了枪声。等到我能看见堆木场和轮船停靠的木材堆那里,我拨开树枝和灌木丛劲使向前走,后来找到了一个理想的去处。我爬上了一棵白杨树,躲在树桠那儿。弹子打不到那儿,我就在那儿张望。不远处,在这棵大树的后边,有一排三英尺⾼的木头堆放在那里。我本想躲到木垛后边去的,但考虑之后我没有去木垛后边,这也许是我的运气好。
有四五个人在木场前一片空地上骑着马来回走动,一边咒骂吼叫,想要把沿轮船码头木垛后边的一对年轻人打死可就是不能得手。他们这帮人中,每当有人在河边木垛那儿出现,就会遭到枪击。那一对年轻人在木垛后边背靠着背,因而对两边都把守得牢牢的。
过不多时,那些人不再骑着马一边转游一边吼叫了,他们骑着马往木场跑过来。就有一个孩子站立起来,把枪放在木头上面瞄准,一枪,便有一人翻⾝落马。其余的人纷纷跳下了马,抓起受伤的人,抬着往木场那边走过去。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那两个孩子撒腿就跑。他们跑到了离我这棵树有一段路的时候,对方还未能发现。等到他们一发现,就立刻跳上马在后面紧追。眼看着要追上了,但是仍然无济于事,因为那两个孩子起步早,这时已经赶到木垛后边躲了起来,又占了对方的上风,这木垛就在我那棵树的前面。两个孩子之中,其中有一个就是勃克,另一个是细挑个儿的年轻人,大约有二十岁左右。
这些马上的人乱闯了一阵,然后骑着马走开了。等到看不见他们的影子了,我便朝勃克大喊一声,告诉他我在这儿。他开始还弄不清我是从树上发出的声音,被吓了一大跳。他嘱咐我仔细看,一见那些人重新出现,立刻告诉他。还说他们肯定是在玩弄鬼花招不会走太远的。我本来想要从树上爬下来,但是没有下去。这时勃克就一边大哭,一边跳脚,说他和他的表兄乔(就是那另一个年轻人)发誓要报今曰之冤仇。说他父亲和两个哥哥被打死了;敌人方面,也死了三四个人。说歇佛逊家的人设了埋伏。勃克说,他的父亲哥哥们本应等候他们的亲戚来援助以后再行动的歇佛逊家的人的力量,远远胜过他们。我问他,那个年轻的哈尼和苏菲亚姐小的情况怎么样。他说,他们已经过了河,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或灾难。听他这么说,我便很⾼兴。可是勃克是另一个样子。他又气又恨,因为这一天他朝哈尼开了枪,但是没有打死他象这样的事,我还闻所未闻哩。
突然之间,砰!砰!砰!响起了三五枪响声。那边的人没有骑马,悄悄穿过林子,绕到他们后边,冲了过来。那两个孩子朝河里跳两人都中了弹他们往下水划,对方在岸上对着他们一边射击,一边大喊,"打死他们,打死他们!"我当时是多么难受啊!几乎从树上摔下来。这种种全部的过程,我也不想叙说了,要是这样做的话,只会叫我更疼痛难忍。我希望,当初那个夜晚,我根本没有爬上岸来,以至亲眼目睹这次的惨祸。我的脑海里,将永远赶不掉这种种的一切有好多次,我在梦里还梦见了这发生的一切啊。
我躲在树上,一直躲到天黑,惧怕爬下树来。我间或听到远处林子里有枪声。有一两回,我看到有一小伙的人骑着马。背着枪,驰过木材场,因此我估计着冲突还没有完。我心里很难受,仿佛太阳失去了光辉,因此打定了主意,从此决不再走近那座房子。因为我寻思,这全是我闯的祸啊!我断定,那张纸片是苏菲亚姐小要和哈尼。歇佛逊在晚上两点半钟一起出走。我心想,我原本应该把这张纸片的事以及她行动的异常之处告诉她父亲的。这样,他父亲或许会把她关在房间里不许出来。这么一来,这多么可怕的灾祸就准定不会出现。
我一下了树,就沿着河岸下游偷偷走了一段路。我发现河边躺着两三具尸体。我把他们一步步拖上岸来,随后盖住了他们的脸,就赶快离开。把勃克的脸盖起来时,我不噤哭泣了一会儿,因为他对我是那么无微不关。体贴入微。
这时天已黑。从此以后,我从未走近那间房子。我穿过林子,往泥水塘那边走去。杰姆不在他那片小岛上。我匆忙往小河边那边赶,一路拨开了柳树丛,火烧火燎地只想跳上木筏,逃脫这片可怕的土地可是木筏不见了!我的天啊!我多么恐惧啊!我几乎有两分钟时间喘不过气来。我劲使叫喊了一声。离我二十多英尺,我听到一个隐约的耳语在耳边荡漾:
"天啊,难到(道)是你么,老弟?千万别作申(声)。"
是杰姆的声音这样悦耳的声音,过去可从来没有听到过啊。我在岸边跑了一段路,登上了木筏,杰姆一把搂住了我,见了我,他真是兴⾼采烈。他说:
"上帝保佑你,亲爱的。我以为你又丝(死)啦。杰克来过。他说他料想你已经中蛋(弹)丝(死)了,因为你一直没有回家。因此我这会儿正要把木伐(筏)划到小河口去,我已经做好准备工作,只要杰克回来告诉我你一定已丝(死),我就把木伐(筏)划出去。天啊,见你又回来了,你不知道我多么⾼兴啊,亲爱的。"
我说:
"好好极啦。他们再也找不到我啦,他们猜测我已经被打死了,尸体往下游漂走了那边的确有些东西会叫他们有这样的想法因此杰姆啊,别再延误时间了,赶快向大河划去,越快越好。"
木筏向下游走了三英里多路,到了密西西比河的河中段了,我这才放下了心。然后我们悬挂起了信号灯,心想我们又回到从前那段自由自在。蝶飞花舞的曰子。从昨天起,我一口东西还未曾吃过,因此,杰姆拿出一些玉米饼。酪啂。猪⾁。白菜和青菜味道又烧得极其可口,仿佛世上没有更好吃的了我一边吃晚饭,一边和他唠起来,⾼兴得象什么似的。能够离开冤家远远的,我非常⾼兴。可是杰姆呢,能离开那片泥水塘,也十分⾼兴。我们说,说来说去全世界没有一家能赶得上木筏子的。别的地方总是那么别扭。那么憋死人,只有木筏子是另外一个天地。在木筏子上啊,让你感觉到的,就是自由,就是舒坦,就是愉快。